第六十八章
“阮…东家?…好久不见啊……”
!
?
不是?
幻影怎会说话?!
阮珑玲瞳孔微扩, 指尖下意识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皮肉当中。
疼!
所以她并非是幻觉,眼前站着的, 竟是个活生生的真人!
不是?
阿杏分明去吏部打探过,王楚鳞不是连户籍都已转调, 早就搬离了京城了么?
怎还会出现在此处?
他一个商户子弟, 为何会出现在公爵豪府的后院当中?!
五年, 整整五年。
阮珑玲从未想过, 她这辈子……竟还能再次遇见他。
这般突然。
这般猝不及防。
犹如惊天巨雷轰隆隆从头顶劈下,使人五感丧失,三魂六魄尽数震离躯窍!
明明是暖煦的春日, 她却觉得眼前的万物都染了白结了冰, 犹如身处隆冬时节,冷到呼气都会起雾,曲曲指节都变得异常困难, 仿佛下一秒脉搏就会滞停。
各种各样的复杂感受齐齐一涌而上, 心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打洞!
任凭阮珑玲平日里再会长袖歌舞, 可也应对不了眼前这番场面。
毕竟扬州那一别,她已将丑话说尽, 扎扎实实做了嘴脸丑恶之人, 现在又该以何等面目, 来面对眼前曾抵*死缠*绵,有过爱恨纠葛的旧情人?
以往面对任何困难,阮珑玲都不曾丢盔弃甲过。
可现在面对王楚鳞。
望着小为安的生身父亲。
她下意识地想逃,若是此时地下有条缝, 她一定毫不犹豫就往下跳!
可人却仿佛入了定, 双腿在地上扎了根。
只瞳孔扩大, 眸光震动,浑身僵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
同样感到惊诧的。
还有李渚霖。
这月余以来,由于经常到访富国公府,他早就对去留芳院的路烂熟于心,今日也一如往常般兀自带着云风往里走着,但在跨入垂花门迈入庭院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富国公府家规森严。
那些奴仆婢子们晓得他不喜生人,只远远望见他都会退到六丈之外以免惊扰驾临,偶尔有避之不及的,也会无声跪伏在地上恭迎……
绝无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大剌剌盯着他瞧。
李渚霖沉着眼,顺着那灼灼的目光望去……
樱花花瓣飘**如云,纯净如雪,漫天飞舞,纷纷扬扬轻盈飘落,留下了一地的粉白。
如此美景中,有个绝色女子,施施然静立在樱花树下。
她只穿身简单的湖绿色衣装,缀了并不特别华贵的钗镮耳铛,分明是再寻常不过,泯然于众人的装扮,可配上那张艳撼凡尘的脸,便让人乍然挪不开眼!
纤纤身姿的一抹绿,仿佛与绮丽无双的绿色春景融在了一处。
比春更俏,比花更娇。
妍姿盈媚,美愈天人!
几乎是瞬间,李渚霖就认出了她。
那个夜夜在梦中与他交**颈*缠**绵,醒来后又使他怅然若失的妖精!
令他爱不得,恨不到,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冤家!
他曾将无数次在脑海中拼凑,将澜翠苑姬妾们与她相像的各个部位,拼凑成阮珑玲的模样。
可现在才知,无论在脑中如何幻念,都不及眼前真人的万分之一灵动。
五年了。
整整五年。
李渚霖拼命压制着不去打探她的消息,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可命运兜兜转转,竟让他们二人再次相遇……
为何呢?
为何在他下定决心,将她彻底抛诸脑后时,偏偏她又从天而降来扰乱他的心神?
为何当年他欲带她入京,她咬死不肯抵死不从。
此刻却惊现京城富国公府?
且瞧她衣装简洁利落,额前光洁,黑亮的青丝高高挽起梳成发髻……俨然就是副妇人装扮!
所以,她竟嫁人了?
是,算起来她今年已二十有三,早就到了该嫁人生子的年龄,可当年她分明言之凿凿说要游戏人间,绝不会再另嫁他人!
呵……她嘴里竟没一句真话!
哪怕是到了最后分别时,她都在骗他!
那她究竟嫁给了谁?
试问这世间究竟有哪个男子,能比得过他?
她的夫君可知其过往?可知其妻子曾与别人有过肌肤之亲?曾在别人怀中娇*娥唤**春?
几息之间,这些疑窦与执怨,一个连着一个止不住地蹦现在脑海当中,让李渚霖骤然觉得头疼欲裂!
那唯一残存下的一丝清醒自持,几乎就要在馥郁浓烈的情感涌来时消失殆尽,他发了疯般地不断警醒着自己:
她现在过得如何,是死是活?与他有何干系?有何干系?!想这些又有何用呢?!
是。
眼前的女子,是曾在多年前与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那段在扬州的时光,也确实令他甘之若饴,念入骨髓。
可这五年来,他忘不了她的好,却也绝忘不掉她的坏!
她温柔小意,缱绻无限时他记得。
她狠辣无情,摧人心肝时他更记得!
她甚至让婢女将二人交往时的物件全部退回,明嘲暗讽他不过是陪酒卖笑的豢宠男妾!
当年没有杀了她,就已是留有余情了!
今日见了面又如何?
莫非他还要上前寒暄叙旧一番么?
回忆往昔感念旧情?叙述那些已逝的如胶似漆,花前月下?如此未免显得太过掉价。
可愤然上前斥责她始乱终弃,薄情寡义?
那她岂不得意?得意他时隔多年后还不能将她忘怀,亦显得他小肚鸡肠,不甚大度。
二人早已不是那种能侃侃而谈的关系了。
见了面,甚至都觉得尴尬。
她是已然嫁人,出身贫寒的反骨商女。
他是即将娶妻,位极人臣的狂戾首辅。
早在五年前离开扬州的那一刻,二人的关系就早已盖棺定论,如同中间阻隔了宽阔无垠的银河,再难靠近一步!
。
。
莺飞蝶舞,绿意盎然的庭院中,一个光艳逼人,一个气宇不凡,就这么遥望着…
彼此都不发一言,没有朝前踏出一步。
可眸光交*缠着,亦未分离过一瞬。
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沉默,不晓得持续了多久。
阮珑玲终于率先受不了了。
“王公子…咳…好久不见……”
她是个生意人。
之所以能积攒下如今的身家,这张能说谈逗唱的小嘴功不可没,惯常在热闹喧嚣的场面中游刃有余…
忍受不得丝毫尴尬冷场。
瞧见云风手上端着的衣料……
聪慧如她,立即猜到了王楚鳞出现在此处的缘由。
阮珑玲暗吞了口水,挤出几分粉饰太平的笑脸来,干涩着嗓子生硬道,
“额…想来王公子今日……也是专来富国公府甄选衣料的吧?”
在扬州时王楚鳞就同她提起过,家中在京城世代经商,做的就是丝绸布料生意,若非前来参与甄选,他一个商户外男,哪儿能入公爵侯府的后院?
既然他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咳…张姑娘方才有急事离席了…你入内以后,或需再等上一会……那…那珑玲就在此,祝王公子一举夺筹,马到成功…”
偶然撞见他,阮珑玲原本就心虚至极,能僵持这么许久,已是勉力强撑着了,囫囵吞枣了这么几句,也顾不上其他,立马就要落荒而逃……
庭院中仅一条羊肠小道。
偏王楚鳞堵在路中。
无法。
阮珑玲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心跳如鼓,肩膀微微耸起,将头低埋,乌羽般纤长的眼睫颤动不止,抖着两条腿就直直迈步向前…
朝他走得越近,她便心慌气短。
二人衣袂相触,擦肩而过……
此刻她脑中的那根弦绷紧到了极致,并未注意到前方地面有块突起的异石,脚下的步子一绊,轻盈曼妙的身姿就直直朝前摔去!
只觉萋萋的青草越来越近,近到她的鼻尖几乎都要触到泥泞的地面,尘灰都因她的呼吸微微扬起……
就在她紧闭双眼,做好准备触地的瞬间……
蓦然!腰间传来一股遒劲的力道,将她娇柔纤纤的身躯骤然稳稳向上搀扶,助她重心后移避免跌落。
阮珑玲一低头,望着了落在腰间,那只骨节修长分明,白皙如寒玉,清矍干瘦中又透着锋凌的手……
是王楚鳞帮了她。
她合该道声感谢的,可却浑身发颤,喉嗓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时,侧上方传来男人低哑冷冽的声音。
语调清越无比,透着七成的盛气凌人,及三分冷傲漠然。
“无论是看路还是识人,阮东家还需将眼睛擦亮些…”
“莫要如我般一叶障目,遭人背刺不忠,恶意耍弄,奚落羞辱。”
!
此话阴阳怪气,分明就是在讽刺她!
讽刺她背刺不忠,勾三搭四,曾刻意愚弄耍弄过他!
鸡皮疙瘩陡然都冒了出来,心中的寒意越攀越高,浑身冒汗不止,将里衣都湿润浸透,黏腻沾在了肌肤上。
她顿停在原地,眸光盈盈望着那个负手阔步离去的背影,心头震动久不能平息……
*
留芳园。
春阳明媚,微风习习,宽阔的庭院中没有一个闲杂人等,仅剩下李渚霖与张颜芙坐在石凳上对弈。
棋盘乃为上好的玉石制成,细腻如羊脂,触之即温,棋子更是由精工巧匠用象牙雕刻,辅以窑瓷制作而成。
执棋落子,传来玉瓷相触的香脆碰撞声。
这桩婚事是张颜芙装病,以命相逼得来的。
说到底,李渚霖对她并无多少情意。
这段时日以来,打着首辅府幌子送来的那些糕点、钗镮,以及今日他带来的衣料……那些不过是李父李母的撮合,及宫中太后的旨意。
这些张颜芙全都心知肚明,可却并不在意。
只要李渚霖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还愿顾及她的脸面,哪怕是他是逢场作戏,她也是乐得装傻充愣的。
现在不爱她有什么要紧?
以后一定会爱上她,且只爱她!
添茶对弈的间隙,张颜芙时不时抬眼,含羞觑他一眼,又迅速垂落眼睫。
若是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他近在咫尺,就在眼前,近身之人只有她。
二人就这般相对到老,直到永远……如此她便满足了。
“霖哥哥,你又输了。”
张颜芙落子的瞬间,微微一笑,眸光晶亮。
暖柔的春光仿佛给男人镶了层金边,令人望之心慕。
李渚霖原本正在愣神,这声娇唤,使得他执棋的指尖微顿,出走的神识归窍。
他无甚兴致,可也还是应道,
“你近来棋艺进益不少。”
若论棋技,李渚霖可是得获棋圣亲口夸赞之人,岂会输个她这么个闺阁女子?以往二人对弈时,出于君子风度,他都会刻意让子,可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连输三局过。
张颜芙咂摸出他今日的异常来,只温柔体贴道,
“下棋需心静,可霖哥哥今日却有些心神不宁。
可是疲累了?是否要去偏院中小憩一会儿?”
软甜柔语,令人欣慰。
以往李渚霖四处征战,不是忙着削灭藩王扶植幼帝登基,就是忙着杀除异己稳固朝堂,四处奔走,鲜少在京中停留,并不深入了解过京中女眷的德行、品性如何。
与张颜芙接触,也是在约定婚期之后,到现在不过月余时间。
眼前这个未婚妻,确如阿姐所说,恭谨温顺,贤良淑德。
其实她与其他豪门公府所出的贵女倒也并无二般。
都是自小在深闺中拘着,奉行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一套,被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些教条规矩拘束着…
就像原本野蛮生长的花株,被人用剪钳精心修剪到趋近于完美无缺的状态,然后被展示到了人前。
美则美矣。
却毫无生气。
可他不就是要娶个这样的世家贵女回去么?
与他并坐在高处,远离市井喧闹,令人引颈仰望,做一尊在蹙眉淡笑间,就能改变万千人命运,被供奉起来的佛刹。
若论生气。
阮珑玲倒是很有生气。
游刃有余穿梭在市井中,嬉笑怒骂,肆意活在这世上……可她也同样唯利是图,市侩圆滑,心机叵测,狠心无情。
一个是毫无心机,唯命是从的乖顺闺秀。
一个是心如蛇蝎,浪***无情的黑心商女。
他不娶张颜芙?莫非要娶阮珑玲么?
莫说是妻,妾也不行!
毕竟阮珑玲现在已然嫁做人妇了!
莫非堂堂首辅,要去对个以前冒犯过他的商女,施以手段?巧取豪夺么?
绝不。
方才擦肩路过时,她身上那股独有的熟透了的蜜桃香甜体香,一直到萦绕在他身周,使得他有些分神燥*热。
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上了
李渚霖抬起指尖,微扯了扯脖颈过紧的衣襟,并不打算依张颜芙所言在富国公府歇睡,只兀然问了句,
“你近日在选衣料?”
“嗯,缺了件晨礼袍。
宫中御制的料子虽好,却总觉少些新颖,所以才费周章在民间找找看有无合心意的。今日看了三家,福元布坊,云裳阁,还有个阮氏商行……”
“那便阮氏商行吧。”
李渚霖扔下指尖棋子,玉瓷碰撞“哒”的一声。
盖棺定论。
?
?
这便奇了怪了。
他甚至都没看过那些布料,为何就一口敲定了那阮家商行?
莫非……莫非方才那商妇,果真与他有干系?
张颜芙垂眼,敛下眸光中的深重忌惮,颔首乖顺着应了句,
“自然都听霖哥哥的。”
*
大驼巷,阮宅。
新添置的府宅只偏僻了些,占地面积却格外广阔,哪怕是再来几十口人,也照样住得下。
因此,阮家的兄弟姐妹,包括阮丽云这一大家子,都住在了其中。
起初吴纯甫并不愿意,毕竟顶天立地大男人,搬到京城以后合该自己购置房产,哪儿有住在妻家的道理?
可阮丽云并不愿意与弟妹们分离,舒姐儿也吵着闹着要在阮家一同与小为安念书,再加上大驼巷离皇宫实在太近,当差格外方便,吴纯甫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却坚持不能白住,定要每个月按照市场价给赁金,这才作罢。
阮成峰每日按部就班,去翰林院当值,在这一届的举子中他的才学最为出众,人又谦卑有礼,难得的是行为处事并不死板,短短几日便很得上峰与同僚的喜欢。
阮玉梅则将重心放回了家宅之内。
阮珑玲说,以前她走街串巷浆洗做活,那是迫于生计没有办法,可现在阮家的日子已经一年好一年,已经不需要那么辛劳了。
阮玉梅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眼看着即将议亲,不宜在外头太过抛头露面。她今年二十岁,年岁稍大,比不过那些及笄就定亲的女子,在婚嫁市场上有些尴尬。
可越是如此,越是要不急不缓。
好歹也要如那些侯门贵女般娇养着,养出些矜贵傲骨,闲适的气韵出来,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不易攀折,才能劝退掉那些心术不正的,甄选出愿意排除万难诚心诚意的子弟来求娶。
左右这几年下来,阮玉梅跟着两个姐姐在商场上历练,什么掌管田铺,算账御下,她都学了个十成十,也乐得在家中照应内宅。
家中的各项琐碎,只有专门**出来的女使操持。
她真正需要关照的,是内宅当中的两个外甥。
舒姐儿倒还好,到底是个快十岁的大姑娘了,性子是个娴静的,在乳母的指导下,能安下心来绣花写字。
小为安却是异常活泼大胆,闲不住的性子。
由于搬离了扬州,远离了熟悉的环境与固定的玩伴,原以为他会不适应,可这小家伙,适应得倒比所有人都快。
第二日就趁乳母不慎偷溜出门,跑到隔壁邻居家去自己找玩伴儿,让家里人火急火燎担心了半天,等到邻居来送信上门去接人时,他已经和隔壁院郑家的幼童们打得一团火热了!
好在能买在大驼寺巷尾的人家,门户都不会太高,大家也都晓得新搬来的阮家出了个状元郎,都是热情相待着的。
原本阮家在京中也没有几门亲戚可以走动,正不知该如何打开官场的社交圈子,靠着小为安的自来熟,一下子竟与巷尾的四五家的官眷们熟稔了起来。
“小姨母的手真巧,我昨日带着你做的大闹天空风筝出去放,他们个个眼红,觉得威风极了!”
直到现在,每每瞧见小为安,阮玉梅都觉得内疚,这么可爱的孩子,她以前居然言辞愤然得想要劝姐姐落胎?
幸好姐姐没有听她的。
“是么?那姨母多做几个送给他们,你们一起玩,如何?”
小为安眸光亮了亮,紧而有些迟疑道,
“可光大闹天空,姨母就做了整整五天日呢,要是都给他们做,姨母会累的,安哥儿不愿让姨母劳累。”
“姨母不累。这次做简单些的款式,也同样精巧,做上七八个都只需花费两天的功夫呢!”
阮玉梅是穿针引线的绣花高手,擅长的的便是这些精细功夫,做几个风筝自然不在话下。
一则能哄小为安高兴。
二则,也能更加快速结交人脉,拉近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官宦人家大多视金银如粪土,看不上那些黄白之物,这些别致且精巧的小东西,反而更加容易讨人欢心。
听她说做风筝费不了多少神,小为安立即欢呼雀跃起来,
“好!姨母最好了,为安多谢姨母!
太好了!两日之后就能和他们一起玩儿风筝咯!姨母,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小为安正是玩心重的时候,男孩儿也不能太过拘束。
阮玉梅点头,笑着答应了他,
“去吧,一个时辰以后回家用膳。
否则你娘下次管束你时,我可不会在一旁帮腔了。”
小为安迈着小短腿,早就跑到了回廊转弯处,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了响亮的应答声,
“好嘞姨母!安哥儿知道啦!”
阮玉梅先是命人将桌子支到了园中,然后又吩咐取来笔墨纸砚、彩绸柔幡,准备先将风筝的图样提前画出来,届时再将它们缝订在软竹条上……
此时院门口传来动静,只见阮珑玲蹙紧了眉头,面白如纸,脚下绵软着,几乎是拖着步子迈入了院中。
!
这是怎么了?
三姐从来都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
遇事从来临危不乱,从未露出过这番神情!
阮玉梅立即放下手中的画笔,快步上前一把搀扶住她,
“可是这几天太劳累?姐姐身子撑不住生病了?
姐姐你别不说话,姐姐你看看我,你回答我!”
在妹妹轻微的摇晃下,阮珑玲扩散着的瞳孔,才终于聚了焦,她缓过神来,然后紧抓住阮玉梅的手,紧着嗓子急促道,
“梅儿,快,吩咐下人收拾东西,我要带为安回扬州!
马上出发!今晚就走!”
“什么?可…可我们才到京城五天,才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姐姐为何又忽然要走?
今晚……今晚也来不及啊!你们孤儿寡母的,若不提前找寻到人护送,我岂敢让你们出城门?”
阮珑玲慌乱眨了眨眼,恢复了些理智,可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是…你说的对…孩子还小……那就连夜去聘请镖师,明天一早出发,花多少银钱都可以!”
阮玉梅连忙将她紧抱在怀中,不断抚顺着她的单薄颤抖的脊背,噙着泪哽咽道,
“姐姐,你莫慌,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一家子抗,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莫要这样吓我…”
或许是妹妹的安抚起了作用。
阮珑玲忐忑不安的心神终于略定了定,她望着眼前早已能够独当一面的幼妹,终于将自己的脆弱展露了出来,颤着发白的唇瓣,
“我…我偶然碰见了孩子他爹。
当年在扬州时,我就是为了要个孩子,才处心积虑勾得他与我有了夫妻之实……他离开时,并不知我已有孕,我…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着他!
梅儿…我害怕!
京城何其大,可又何其小?只要稍加打探一番阮家商行,他便能晓得我住在何处,晓得我有个孩子……为安与他长得那么像……不,不行!为了避免他觉出蹊跷上门来抢孩子,我绝不能在京城待了!”
竟是如此?!
那这……岂不是去父留子?
这是阮珑玲头次在家人面前谈及为安的生身父亲,其中内情,着实令人咂舌,使得阮玉梅脑中亦懵然一瞬!
此事确是棘手!也难怪姐姐此刻犹如惊弓之鸟般,立刻下决断要动身回扬州。
毕竟子嗣传承,乃是世间顶顶重要之事。
寻常人家,是断不会让自家的血脉流落在外的。
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
……
蓦然!阮玉梅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忽然就想到了这件事儿的关键之处!
“阿姐,那男子家中可有人做官?
官居几品?
品衔与成峰相比,更高还是更低?”
“家中世代经商。
五服以内,连九品小吏都无。”
这些信息都是在二人有夫妻之实前,阮珑玲就率先打探好了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定王楚鳞。
这话让阮玉梅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姐姐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才如此惊慌失措,乱了神志。
“那姐姐害怕什么呢?”
阮玉梅长长吁了口气,“姐姐,成峰已高中状元,此时虽只是个七品的翰林编修,可今后前途一片光明,走的是封阁拜相的路子!舅舅也即将调任入京,官居吏部侍郎,乃从二品官员。”
“以权压势也好,徇私枉法也罢。
此事就算闹上公堂,京兆府的府尹大人也绝不会为个区区商户主持公道,只会胳膊肘往内拐,偏帮着同位官身的咱们!届时姐姐你再咬死了当时不知有孕,实在不忍落胎才将孩子生下来,府尹大人瞧在咱们自小将孩子养大,感情深厚的份上,也绝不忍让孩子与你分离的!”
!
是!
是这样没有错!
妹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鞭辟入里,使得阮珑玲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方才如死灰般沉寂的眸光中,复又乍然迸射出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