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举家搬迁, 实乃浩大又繁琐之事。

为了稳妥起见,需得赶着时间,与赴京上任的阮成峰同行, 那便只剩下十二日。

姐弟几个分头行动。

阮丽云与阮青梅姐妹二人主内,留在阮府内支使着仆婢们收拾行囊, 打点家当, 一一标记好各类物件, 装在箱中搬娜运送。

阮珑玲主外, 在扬州城内四处奔波, 将各处店面铺子的账务细细查点了一番, 又去郊外的庄子巡视,辞退了些能力不足且懒怠的掌柜, 又另选了些有才能者当任。

以此避免入京之后,扬州的商行能够如常运转。

好在阮家商行经历过这么诸多磨难, 有二心的都早就另寻上山头了,留下来的, 尽是些衷心耿耿的心腹。

阮成峰也没有闲着。

出生商贾人家的子弟,哪怕是性格格外沉稳些, 可也并非不懂变通之人。此次搬迁事关重大,恐在路上会遭了劫匪, 失了器件财物是小,女眷安危是大。他便忙着花重金聘请武力高强的镖师, 与扬州各官员在席上的推杯换盏间, 想办法借调了些许兵力。

能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阮成峰只得到处长袖歌舞周全。

虽说艰难, 好歹这些事物也都在十二天之内全部打点妥当, 几顶稳阔的轿子, 五十几匹马车上头堆满了箱笼,在镖师和官兵的护送下,浩浩****由阮家门口直直向京城进发……

走了七八日官道,行至金陵走水路至幽州,踏上了早就赁好的八艘大船。

一大家子都从未坐过这么久的船,阮玉梅身子格外弱些还吐了好几日,好在也都逐渐适应了。

这日风和日丽,海面上波涛无痕,姐弟几个正带着孩子在甲板上玩耍。

阮丽云望着那两个孩子,笑道,

“这船晃得让人头晕,舒姐儿昏睡了两日,安哥儿倒是适应得很快,精神头一丝也未减,昨儿个瞧着那些鱼饵有趣,还想与船夫去网鱼呢…”

阮珑玲将眸光落在远处的稚童身上,“他素来胆大,是个调皮捣蛋的,饶是一天跑上个一百里都还生龙活虎,像是不用睡觉似的,启程前还将隔壁刘家的娃娃打了个鼻青脸肿……”

或是因为王楚鳞长得俊朗绝伦,所以小为安生得也格外可爱,小小年纪就精雕玉琢,皮肤又白,船夫们常年在海上漂着,鲜少见着这般伶俐漂亮的孩童,喜欢得不得了,还经常被他蹦出来的童言稚语,逗得哈哈大笑。

“……待到了京城呐,我一定请个夫子好好管教他/.52g.G,d./!”

阮丽云默了默,“安哥儿向来乖巧,妹妹可知,他为何打架?”

“问了,他只低头不说。

豆丁点儿的人气性倒大,宁愿去祠堂罚跪也不肯去赔礼道歉,还与我生了半日的闷气。”

有些话,该说还需说。

且旁人都不好提点,只有阮丽云这个当姐姐的人说才合适。

“安哥未曾说给你听,可却告诉了舒姐儿。舒姐儿同我说,他之所以那般蛮横动粗,都是因为那刘家的娃娃口无遮拦,恶语相向……”

阮丽云顿了顿,

“那孩子嘲笑安哥儿没有父亲,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孩子。

安哥儿年纪虽小却聪慧异常,估计明白他的生父是个忌讳,所以并未与你提起。”

竟是如此?

阮珑玲闻言心头震然,袖下的指尖紧握了握。

小为安以往是曾在她面前说过,想要一个爹爹。

可她从未想过,小为安竟会因此与其他小儿打架斗殴。他才四岁而已,就如此敏感早慧,若不好好教导一番,因此事生了心魔,只怕年岁愈长会渐生出反骨之心。

见妹妹眉眼间蓄着愁绪,阮丽云眺望着远处的那一线海平面,轻声道,

“关于孩子的生父,知你不愿说,所以我也鲜少问。

虽不知你与那人有过何等过往,可这几年从未有男子登门过问子嗣,想必你与那人也是断干净了的……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安哥儿。

五年了,饶是为了安哥儿着想,为给安哥儿一个家,你也该重新敞开心扉,接纳旁人了。”

现在的日子不好么?

有孩子还不够,定要再配齐一个男人……如此才能算得上一个家么?

阮珑玲并未反驳,只低头抿了抿唇,“我知晓二姐这是一番好意,可……如我这种未婚生子的情况,再次嫁娶,谈何容易?”

她轻按了按衣带下用来压裙边,绣着芍药莲花台花纹的香囊,内里装着那块刻着“十六”的木牌。

饶是搬迁,她也并未将此木牌丢弃,一直随身携带。

“饶是难于登天,也需试上一试啊!”

“我晓得,这几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恐怕早就觉得这天下的男人都天下乌鸦一般黑,被伤透了心!可真情虽少,却并非没有。你姐姐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我经历了婆家打压,丈夫家暴,小妾毒杀……若我是个消极之人,只怕现在早已不知跳河投湖了多少次!”

阮丽云说到情动之处,不禁红了眼眶,“可后来呢,不也撑过来了么?我得幸遇见官人,他尊我,重我,怜我,惜我,从不将那段不堪的过往当回事,对舒姐儿也视如己出……”

“妹妹,你可知比起我当年,你不知要强上多少!”

这番话亦引得阮珑玲伤怀,鼻酸心涩,忙掐着帕子抬手去帮她拭泪,“姐姐,都过去了,今后咱阮家就尽是好日子了。”

阮丽云顾不得眼角淌出的几行热泪,反握住妹妹的手,

“所以你也不能将这世间男人一棒子打死!”

“玲儿,咱们已经远离扬州,马上就到京城!

京城的人何其多?除非细细打探,否则不会有人知晓我们的过往,更加不会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咱们尽可将一切翻篇,阔步朝前!”

“你答应阿姐,若是当真有缘,碰上了合适的青年才俊,哪怕是为了安哥儿,为了他想要的爹爹,你也放下戒心,尝试着与他人接触接触,可好?”

姐妹都过得安乐,弟弟出息,儿子乖巧……

其实现在的日子,就已经是阮珑玲梦寐以求中的了,至于什么情情爱爱,她从未再动心起念过。

可就算她再满足,也不能将安哥儿的想法弃之不顾…

“好…为了安哥儿……我尽力一试便是。”

在船上过活,好似不大能感受得到时间流逝,一行人很快抵达了幽州,又换了马车颠婆几日,才终于抵达了京城,

车队浩浩****驶入城中,引的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阮家人原本已经累极,可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抵至,激动劲儿头便被调动了起来,坐在马车上,皆挑起车窗前的帷幔,透过缝隙跃跃往外望。

京城不愧为国都。

宽阔的街道两侧楼阁林立,商铺栉比鳞次密密麻麻排列着,耳旁传来货郎娘子们的声声揽客召唤揽客声,繁华程度尤胜扬州百倍!

正是阳光明媚的春纷四月,又正好碰上了休沐,大街小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些新鲜使人瞧都瞧不过来,目不暇接!

这便是一番新天地了!

阮珑玲眸底闪着兴奋与跃然。

商场如战场。

以往,仅仅是在扬州城站稳脚跟。

今后,战场换到了藏龙卧虎之地,竞争更为激烈的京城!。

饶是如此,她也一定不会错过任何机会,誓让阮家商行杀出条血路来!

此事可以今后慢慢筹划,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寻到府邸下榻歇息。

根据吴纯甫给的地址,车队缓缓驶入了大驼巷中,停在了巷子深处,最偏远僻静的院落前。

车队才将将顿停,侯在门口的吴纯甫立即迎了上去,欢欣呼唤道,“娘子…娘子……舒姐儿……”

“爹爹!爹爹!我们在这里!”

阮家人纷纷踩着踏凳依次下车,睡了一路的舒姐儿听见吴纯甫的声音,更是手脚并用跳下马车,忙不迭展开了双臂朝吴纯甫扑去…

“爹爹,舒姐儿想你了!娘也想你了!”

舒姐儿声声娇唤,与吴纯甫拥抱在了一起。

这一副舐犊情深其乐融融的景象,落在了小为安的眼中,使得他不禁想:若是他也有爹爹,此刻定然会用微有胡渣的嘴止不住亲他,然后将他举高骑在脖上!定然威风极了!

可想归想,终究他没有爹。

小为安思及此处,脸上落寞之态尽显。

阮珑玲将孩子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止不住得泛酸,可她也没法立即给他变个爹爹出来,如今也没有解法,只得无可奈何吩咐乳母们带着孩子先进院门安顿了。

乘着众人都忙着,阮珑玲打量起眼前的院子来。

这院子处于巷尾末端,地段并不太好,却胜在足够僻静。

除此以外,门户高阔,立柱粗重,很有些深宅大院官宦人家的样子,石阶下左右两侧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子,更加添了几分肃穆。

阿杏方才进去押送了一趟箱屉,折返回来后,回到阮珑玲面前欢欣雀跃,

“姑娘,这宅子好宽!好大!好多房间!哪怕百十口人都能住得下!”

“买这座宅子可费了许多劲。”

一直留在京城打点的吴纯甫笑着迎上前来。

吴家世代行医,并不算得上特别富庶,购买宅院的银钱大多都是阮家出的,所以吴纯甫觉得有必要详细将这宅子的来历,细细说与阮珑玲听。

“这大驼巷寸土寸金,所居者皆是官身。若非成峰一举高中状元及第,只怕钱财再多,也没有资格将宅邸购置在此处。

它原也是之前朝中的五品要员工部侍郎所有,后因触怒了首辅远调至边境,这才急售出来,价格比平日里低了两成,买得倒是很合适。”

士农工商,商户原是最末位,让人瞧不起的。

阮珑玲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摆脱商籍,住到这京城的权利核心地段来。从今往后,阮家便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了吧?

阮家一脉,从此都系在弟弟的前程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场上打点人脉,结交权贵……往上攀爬的每一步,都离不开真金白银,而阮家的这点子身家,在扬州或能尚算得上极其富庶,可在这皇城当中,委实只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要想办法,赚更多更多银子才行。

“姐夫,你在京城待得久,可曾探听到京城有何生财的门路?”

这便是爱财如命的玲珑娘子。

除了受孕怀胎的那十个月,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都在想着如何赚银钱。

这股子劲头,倒着实让吴纯甫觉得佩服极了。

“说起来,确有一桩。”

“五个月之后,首辅大人便会奉太后懿旨,迎娶富国公府的嫡次女张颜芙。”

“首辅位极人臣,这桩婚礼乃是举国都瞩目的大事儿,由太后亲自过问,所耗所费之物皆乃贡品,可那日宾客成千上万,无论多少贡品也是不够用的,所以宫中女官,正在甄选京中的够格商户,承接喜宴上的诸多事宜。”

这便是天赐良机!

这天下诸多的生意当中,唯有红白喜事利润最高!得利最重!

不说男女双方族家的吉服衣料了,就算是花果酒水、喜烛鞭炮、红绸灯笼……这些等等的琐碎花销,一桩桩算下来都花费巨丰!

更何况,这是与皇家做生意!

皇家的手笔定然阔绰,哪怕只承接到只零片角的生意,内里的油水也足够咂舌了!

“若真能承接到皇家的婚嫁喜事,阮家商行便能借此,在京城中迅速打响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