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申时四刻。
星辉阁外。
雕栏画栋的垂花门外,云风紧皱着眉头立在石阶之上,双手抱在胸前,犹如门神般,挡住了阮珑玲去路。
“阮东家,我家公子已特意嘱咐过,不能让你入内叨扰!”
可若能乖乖听话,那便不是玲珑娘子了!
阁老在扬州不过停留三十日。
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八日了!
可她与李渚霖还是全无进展,若再不想想办法,二十二天的时间一过,这样好的人选,便会如泥入大海,瞬间无踪!
“云风小哥怎能说我是前来叨扰的?”
“实在是因为成峰丢三落四,来星辉阁前连书册都忘了带,我这是来送书册的!”
阮珑玲轻拍了拍手中的书册,颇为理直气壮给出了个极其正当的理由。
然后轻捂着胸口,眸光微微湿润,露出副异常受伤,尤其忧心的神情来……
“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王公子抽空辅导幼弟,自然是要尽善尽美……须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成峰没有书册怎么行呢?”
她这极具欺骗性的表演,使得云风心中有些不落忍。
是了,首辅大人虽未答应收阮成峰为徒,可一届商户子弟,能得首辅每日两盏茶时间的亲自指点,已是寻常百姓难寻的造化了!
不过是想要寻个前程罢了,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
云风脸上露出些犹豫纠结的神情来,
“那……阮东家将书册交给我,我帮你递送进去便是。”
???
不是。
重要的是递送书册么?
重要的,是她要肆机见上王楚麟一面!
“不行的!”
阮珑玲断口拒绝了云风的帮助,将手中那本书册紧紧捂住。
“我知云风小哥是一片好心,可成峰那孩子性子自小就执拗,他的东西从来都不让人碰,更莫说是书册这么重要的东西了!
不如你还是抬抬手,让我自己去走一遭吧!”
说罢,阮珑玲莽着头,抬腿就往石阶上迈。
云风寸步不让,立马伸手阻拦。
二人正僵持不下之际……
“罢了!我带她进去。
若是有任何怪罪,我一力承担便是。”
二人顺着声音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于则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手中摇着纸扇,正笑意盈盈望着二人。
到底是陇西于家的嫡子,云风难免要给几分薄面,心中权衡之下,还是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关键时刻!
还是于则祺靠谱!
若是她的孩儿真能瓜熟蒂落,定要给于则祺封一份大大的红包!
就这样,于则祺护着阮珑玲,踏进了她久不曾入的棋珍院。
身侧女子的步伐极其轻快,心情似是无比喜悦,使得于则祺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起来。
说实话。
于则祺听闻首辅愿意纡尊降贵指点阮成峰功课时,也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毕竟在他印象中,李渚霖委实不是这般爱管闲事的性子。
于则祺不禁有些好奇,歪头笑问着身侧的女子,
“你究竟是使了何种手段,才请动了那尊大佛?”
“于兄想知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阮珑玲扭头,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须知烈郎怕缠女!”
“没别的,就缠他!契而不舍地缠他!坚持不懈地缠他!让他丝毫没有抵抗的余地,他自然就同意了!”
此言荒谬绝伦,偏偏阮珑玲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甚至还带有些不吝赐教的意味,由诙谐中,微微透出些正经来……
她说得是实话。
偏偏于则祺没有当真,只以为她又在说些精灵古怪的玩笑话,只无奈摇了摇头。
“那位岂是你缠,他就上套的?”
“普天之下能让那位松口之人,唯有阁老了。
你啊,定是仗着阁老偏爱,求去了阁老身前,由阁老施压,那位才不得不就范的!”
其实就是缠来的。
可于则祺他不相信,所以阮珑玲也只笑笑,并未再解释太多。
二人踏过绿草如茵的庭院,穿过回廊,行至了棋珍阁的书房附近,还隔有远远一段距离……
一阵穿廊风刮过,顺带来了男人清冷淡然的教书声。
阮珑玲顺着声音抬眸望去……
雕梁秀柱的甬长回廊尽头,宽敞明亮的书房门窗大开,一个着了天青色常服的男人,单手执了书卷,正在案桌后踱步……
他原就生了副龙章凤姿的好相貌,只是平时少言寡语,有些威严不可亲近。
此时正专心授学,或因沾染了书卷气,那股子锐气褪去了不少,反而显出些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的气质来……
那眉,那眼,那身姿,那风采……竟让她一时舍不得挪眼。
甚至连说话的语调声都温和了不少!
男人此时正在给阮成峰批阅文章。
要知道阁老在讲学中布置的课题,从来都没有标准答案,需要学子们由多个纬度去思量权衡,所以有些年纪尚轻、阅历尚浅的学子,写起文章来,难免考虑不周,有失偏颇。
男人却能一针见血点出文章中的不足之处,由表及里,说得头头是道。
将一个话题由浅至深,延展到民生民意、风土人情、朝堂政事、历史人文、社会发展……多维度深度解读,令人叹为观止!
品貌非凡,才华斐然!
不愧是她阮珑玲看中的男人!
她真真是捡到宝了……
“三姐!则祺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半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
正在她发愣咂舌的时候,书房中的二人已经授学完毕,阮成峰收拾好书囊准备离开,一扭头便望见了伫立在廊中的阮珑玲与于则祺。
方才接受了高人的指点,此时阮成峰满脑子都是课上的内容。他还有些似懂非懂,似通非通,亟待有人帮他梳理一番……
“则祺哥哥,我还有几点要点未领悟透彻,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再理顺一番?”
“有何不可?”
未来妻弟的忙,于则祺自然乐意帮,二人匆匆离去……
冗长曲折的廊道中,容貌登对的男女,各自站在左右两端,中间仿佛隔山隔海,彼此两个世界。
此时,站在长廊尽头的女人,提起裙摆奋力朝男人跑了过来,带着万军不可挡的气势,仿佛有冲破枷锁的魄力!
所过之处,廊旁的花枝颤动,绿叶纷飞,惊起一阵悸动。
“王公子!你方才的课讲得太好了!”
阮珑玲跑停至男人身前,粉嫩的面颊因奔跑而变得愈发红润,微微仰头望着男人,眉眼弯弯笑着夸赞道。
李渚霖眸中闪过丝异样的光彩,又迅速平息。
他垂下眼眸看她,将指节间那枚扳指微转了转,冷声道,
“阮东家,你好似……不该出现在此处。”
这男人面冷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是!她记得他说过……
指点成峰学问的前提,是让她莫要再上前纠缠叨扰。
“王公子何至于这般凶?我又不是有意上门叨扰,只是来专门来给成峰送书册的罢了……”
阮珑玲显了显手中的书册,瘪着嘴弱声解释了一番。
然后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眼眸中顷刻噙出些泪来,带着七分无可奈何三分怨念道,
“王公子何至于如此避我如蛇蝎?莫非我就这般惹人厌么?
是了,现在外头人人都笑话我,道我性格强势,脾气怪异,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所以才被当朝探花退了婚……
还传言只要有男子碰上我,便会惹得一身霉运。
所以王公子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才对我如此敬而远之,是么?”
三番五次被如此冷待,饶是阮珑玲有颗强大的心脏,不禁也觉得有些刺痛。
说不清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意装的,她道着这些自怨自艾的话语,越说越哽咽,眼眶中的泪水亦积越多……
她泪眼汪汪朝男人望去,只见他望过来的眸光微凉,紧紧抿着唇部,并不发一言。
阮珑玲愈发觉得丧气!
她一热,他便冷。
她一进,他便退。
她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却没有得到过一丝回应,甚至他如此严防死守,二人到了根本无法正常相处的地步……
这个男人,她是不是压根就攻略不下来?
她不禁怀疑起来,这样下去还能成功去父留子么?
阮珑玲心一横,就要佯装转身离去!
“罢罢罢,若王公子真当我是个灾星,我走便是……”
谁知就在转身的瞬间!
站在阶上那个男人张嘴说话了。
“我并非刻意避你。”
李渚霖只觉得她眼中的那片晶莹甚为碍眼,眉头紧蹙,飞快地旋转着指间的扳指。
“我只是……不习惯。”
?
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这人怎么不将话说清楚?
可他这番不温不火、语焉不详的解释,到底让阮珑玲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只要他不那么排斥她,哪怕对她生出一丝怜惜……
她都有把握,能一点点凿开他的心门!
“想来王公子是没见过如我这般混不吝的闺阁女子,所以才不习惯的吧?
我出生商户,自小走街串巷,所以才格外不拘小节些…倒让王公子笑话了…”
阮珑玲“嗨”了一声,将眼泪尽数逼了回去,又恢复了那张生机无限的笑脸,
“你瞧咱们相交这么久了,却依旧还是王公子王公子得叫着,委实是生分得很……”
“王公子若是愿意,今后可随于兄唤我一声玲珑,如此也显得亲近些。”
既然他态度松动,那便要乘胜追击!
“那我该如何唤你合适呢?”
“王兄?”
“楚麟兄?”
阮珑玲掀起乌羽般的眼睫,快速望了他一眼,语调微颤,语音拉长黏腻道,
“亦或是……楚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