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人与旁人不一样。

你现在推托着不想见, 待会儿见了,只怕要感激涕零答谢我呢……”

与旁人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

这么多年以来,阮珑玲一双慧眼不知见过多少人, 从泼皮无赖到市井小人, 由平民百姓到王公贵眷……她都尽见识过了,莫非这人有何不同之处, 不得不见?

正这般狐疑想着,车架已经顿停。

阮珑玲撩起窗前的帷幔一看, 车夫并未驱车回基恩巷的顺国公府, 而是停在了大驼巷尾的阮府?

似是有何大事发生。

门外的石阶上侯立了许多人。

不仅有阮丽云与阮玉梅姐妹, 甚至连舅父舅母, 以及那那几个堂兄妹也来了……各个脸上都带着笑意,神情颇为激动与欣慰。

阮珑玲撩起帷幔下了车, 亲属家眷们就齐齐涌了上来, 她瞧见这么大阵仗,由瞧出了姐妹二人微红的眼角, 似是方才哭过,可神色有不是悲伤,愈发觉得有些莫名。

“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阮珑玲懵然一瞬, 踩着踏凳下了车, 拉过身侧阮玉梅的手,骤然问道,

“莫非是你与那何国公嫡次子订亲了?今日亲家上门拜访送聘?”

毕竟母亲身体不好,也只有阮玉梅订婚此事大事,才能劳动得了舅父舅母出面, 来主持大局了吧?

谁知此言一出, 却惹得众人传来善意的哄笑声。

阮玉梅也被臊得脸红, 不过她卖了个关子,并未立即否认,拉着阮珑玲的手往府中走,

“阿姐回家看了就知道了……”

一行人将阮珑玲簇拥着,往寿喜堂赶。

以往因着阮母的病情,寿喜堂中多多少少都透着些孤寂衰败之感,可今日不知为何,门窗都打开,通风顺畅,将窗下的那几盆娇花吹得枝叶摇曳,透出几分生气来……

阮珑玲才将将踏入院中,就听见屋内传来欢声笑语,走入屋内一看……

屋内除了躺在半躺在榻上的阮母,侯立在一侧的阮成峰,塌边还坐了名身形高大,英朗伟岸的男子。

望见那男子的瞬间,阮珑玲犹如石定般呆站在原地,她的眸光落在男人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带着温情不断审视着……

除去这汉子额间的一道疤,以及下巴生出来的青黑胡碴,那眉眼,那轮廓,那右侧脖颈处的那颗痣,以及坐在榻边的姿势……

这种种一切的一切!

赫然就是她那消失了近十年,众人都以为葬身水灾了的兄长!

巨大的惊喜犹如潮水般朝阮珑玲涌来,险些要将她淹没!

她瞳孔微扩,眸光震动,生怕又是水中月镜中花,认错人白开心一场,只踟蹰着不敢上前。

“玲儿,怎得不认识了么?”

阮母半躺在榻上,戴了缀玉抹额,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早就从长子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恢复了过来,心境稍稍平复,此时紧紧握住阮建州的手,轻声召唤这二女儿上前来。

“玲儿,这是兄长。

你兄长回来了。”

阮珑玲捂着胸口,还是有些不敢信,只用带着惊疑的眸光往向弟弟阮成峰,待弟弟笑着点了头之后,她眸眶中蓄满了的眼泪,终于坠落了下来,在情绪剧烈震动之下,上前俯在汉子的膝上直接痛哭出声,

“兄长…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玲儿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兄长你一定没有死,一定活了下来……这么多年,我们找了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找不见你人,可我们心中一直都未曾放弃过,终于盼到了今日……终于……呜呜……”

原来当年水灾发生之后,阮建州所乘坐的那条商船也未能避免,被滔天的巨浪打翻,船上的一干人等尽数都落了水。

好在阮建州是个水性极好的,在即将坠沉之际,死死抱住了眼前飘过的一块浮木,这才从水灾中逃出生天,可性命虽保住了,可却在汹涌澎湃的水灾中,头颅撞到了礁石之上,自此失去了记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才并没有寻回家来。

被一水上的船家女子所救,二人日久生情,结成眷侣,现在膝下已经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

阮建州身体恢复之后,便一直协助着朝廷水军捉拿水寇,三年前还被收编入了水军,由于身上有几分功夫,靠着胆大心细,屡屡立功,一年前还被升为了水军营兵参将。

由于常年飘**在河海上,行迹不定,多年来阮家才寻不到人,直到近日李渚霖下令寻人,扬州兵部这才不敢怠慢,细细查到了阮建州身上,一经核实,立马带着人赶赴到了京城。

阮建州虽失去记忆,可有骨肉至亲陪在身边,再加上有宫中的御医为其好好诊治,想必恢复记忆指日可待。

失而复得,确是桩天大的喜事。

且兄长不仅活着,还成家立业,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母亲尚挣扎病榻,阮建州既回来了,自然没有再离开的道理,李渚霖立马命人将千里之外的妻儿们接入京城,住进了阮府当中,也算得上是一家团圆。

虽是新婚,可阮珑玲关切兄长,便提出带着小为安在阮府小住两日,李渚霖体谅她的心情,回去禀明了顺国公夫妇之后,便也允了。

两日后阮珑玲回家,双手勾住夫君的脖子,轻吻了吻李渚霖的面颊,

“兄长寻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

若是没有霖郎,我们这一家子骨肉不晓得还要分离多久,霖郎的好,我都尽数记在心中,都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

“夫妻之间,原不该说谢。

可若你真要谢,来……在榻上偿给我……”

新婚燕尔,本正是情稠的时候,可却乍然被素了两日,可想而知这喜榻冰冷寂寥到何种地步……若阮珑玲再不回来,只怕李渚霖就要冲上阮府去要人了,现下焦香软玉在怀,早已心猿意马。

屈膝将人打横抱起,朝床榻阔步而去。

就这样温情缱绻过了两年,这两年期间……

阮家商号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晏朝四处开花,不禁与外国番邦做起了生意,且还借着阮建州的人脉,将货品远销倭国及爪哇国各地……

小为安长大到五岁以后,玩性渐消,逐渐开始将心思放在了学问功课,以及骑射功夫上,由于年纪相仿,入宫成了太子伴读,也时常听着翰林们说些帝王心术,御人之术,聆听朝堂政事……

日子就这么平静且安宁得过着。

唯有一件事儿,让阮珑玲与李渚霖的有些烦闷,确切来说,是让顺国公夫妇烦闷。

顺国公夫妇一直想要李家人丁兴旺些,盼着儿媳阮珑玲再多生几个,可也不知为何,这几年来不知换了无数太医给阮珑玲调养身子,不知搜罗了多少奇珍妙药给她服下,可阮珑玲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此事让二老心中甚为挂怀,便也会因此折腾些微小的波折出来,不过好歹李渚霖是个护妻的,常在中间斡旋,而阮珑玲又是个尊老的,所以倒也并未因此而生出些什么岔子。

各种方法都用过,却还不见成效,顺国公夫妇心中也逐渐不抱期望,只将心思全然转移到了小为安与小承稷身上,常进宫给他们讲学授课。

可常言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就在二人成亲后的第三年年初,阮珑玲在参加二姐阮丽云幼子的月子礼上,一时没忍住抬手掐着帕子,掩面干呕了两声……身周之人立即敏锐觉察出异常,立马唤来了太医来号脉,一朝诊出了喜脉!

这无疑又是个好消息。

可李渚霖在欢喜之余,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毕竟阮珑玲在生为安的时候,元气大伤,身子亏空得非常厉害,若是此胎也如此,那阮珑玲岂不又要遭第二次罪?当务之急,只能命御医时时在身侧看护着……

好在由于保养得宜,阮珑玲到底有惊无险。

在怀胎十月之后,诞下一女,取名为李锦欣。

时间飞逝。

岁月如梭。

又过了两年。

到了小为安的十岁生辰之际。

十岁乃整生,按照顺国公夫妇的意思,原是要大摆宴席。

可小为安随着年龄渐长,脾性逐渐与李渚霖更像了些,并不喜欢那些热闹喧嚣的场面,所以二老自然也是依着小寿星自个儿的意思,只在顺国公府中,摆了五六桌,请了些常来常往的亲戚上门来。

阮家这头,家眷甚多。

除了阮珑玲这一辈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带着伴侣上门祝贺以外,还有几个成了亲的晚辈也都登了门,譬如阮建州那三个已成亲了的儿女都来了……

李家这头。

甚至连李明珠这个太后,也移架出宫,带着少年皇帝朱承稷行至基恩巷中……

人虽不算得上特别多,可那几桌席面,到底也将整个庭院占满了,欢声笑语,一片喜乐祥和的氛围。

阮珑玲瞧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异常满足。

为安的妹妹锦欣,现在还只是个年仅两岁的女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甚至比为安儿时还要好看几分,见了这场面,乐得手舞足蹈,刚刚被乳母抱了出来,就撒开了小脚丫就要往阮丽云怀里窜……

阮珑玲望着眼见的这一切,唇角微勾,

“真好呐……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霖郎,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身侧的李渚霖将她的肩头紧揽了揽,

“你只放心,就算是个梦。

我也必让你沉浸在此等美梦中,一辈子都不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