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特邀 侠心之章
其九 山穷水复, 共赴殊途同归
“……行秋？”
眼前的人一挽剑花，将剑收入鞘中, 向你微微一笑：“吓到了吗？”
他从容地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伞, 为你挡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低头看了看晕倒在地上的张还远，又抬头看了看行秋那双温暖的琥珀色眼睛，你突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
为什么……会这样？
好像从哪里开始……就变得有些不对了……
……没错……
行秋他们不是和你们在一起走吗？
为什么当时你就没有印象？
你们走之前, 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你到底, 忘记了什么？
“别在这儿淋着了。”行秋单手成拳，虚虚地搂着你，轻轻地把你往对面的树丛里推去, “他们在里面等你, 这里交给我就好。”
在……在树丛里？
你有些莫名其妙，但出于对行秋的信任，你还是犹犹豫豫地向树丛直直地走了过去——
在穿过树丛的时候, 你眼前的情景突然剧烈地扭曲、波动了起来。等周围的情景稳定下来后，你勉强地睁了睁眼, 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干燥而温暖的帐篷屋里。
“这……这里是……”
你愕然地环顾着四周。
尖顶的屋顶自中棱线向两边延伸, 自屋顶垂下了三条灯管, 浅橙色的帐篷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露着清晰的轮廓。
帐篷里摆着一张圆桌、五把椅子, 上面摆着你们之前用过的道具，还有几根你没见过的野菜。
而那三张椅子上，坐着你熟悉的朋友们——
“旅行者！”胡桃跳了起来向你挥了挥手, 然后跑了过来把你往椅子上拉，“来来来, 累了吧？要不要来这儿喝杯茶？”
你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我……我不明白……”
烟绯抬起头, 那双翠绿色的双眼依旧冷静而从容：“虽然受到了限制, 但还好, 萍姥姥教我们的开辟天地之法还能发挥一二。”
你喝了一口胡桃送来的热茶，表情仍然有几分茫然。
但无论如何温暖的茶水、同伴笑容带来的安心，让你因为错乱的记忆而产生的恐慌情绪总算淡了几分。
“好了，深呼吸——”胡桃晃着手指，那双桃花瞳闪烁着细微的笑意，“来来来，跟我说，一——二——三——啊，啊，啊。”
你有些哭笑不得地拨开了胡桃的手指：“胡桃，你跟神子学点好的好不好？”
“哼，看来你还蛮有精神的嘛。”胡桃耸了耸肩，坐回了座位，“看你脸煞白煞白的。”
你摇了摇头，焦急地说：“胡桃，你不知道——”
“——你知道的事，我们都知道。”烟绯轻轻地拍了拍你的肩，右手双指拈着那颗你熟悉的圆球，“很抱歉没能及时告诉你。这次若是只有我们五个，反而好做些；但如果有不知情的无辜民众参与的话，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时间应该是明天早上。”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重云乍然睁开双眼，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泛着灼灼的光芒，“只能让这场雨下到上半夜。”
“也够了。”烟绯点了点头，随后严肃地看向你，“旅行者，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尽量长话短说——在这之间，请你先喝完这杯茶吧。”
你带着困惑怔怔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在茶水饮尽的同时，你忽然感到胃中传来一股灼烧般的痛觉。紧接着是太阳穴，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了你的喉头。
坐在你旁边的重云赶紧一把扶住了你，神情愤愤：“他们也太狠了吧。”
胡桃笑容也淡下去了：“在他们眼里，恐怕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吧？”
“说他们坏，他们又没有对旅行者怎么样，确实是用了最真诚热情的方式对待他们；说他们好，他们又助纣为虐、因一己私欲残害他人……”胡桃摇了摇头，“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事物。”
“法理与人情有时冲突，有时兼容。权衡二者，确实不易。”烟绯面色有些发沉，““不期修古，不法常可”……唯有遵循应守之“律”，人才能获得解开一切问题的“法”。倘若因为所谓的“人情”而失了律法准绳，那是否一开始让万物运转发展的“轨迹”，也就不存在了呢？”
四周一片默然，只有重云低低地为你念着清心咒的念诵声。
帐篷窸窸窣窣地动了一阵，行秋拖着仍然昏厥的张还远走了进来：“他藏在后面，也吸入了不少，整体状况有点不清醒。”
“把他放在这里吧。”烟绯摇摇头，“他跟过来……未尝是无用之事。”
等你终于完全醒过来的时候，才感到了那股奇怪的异样感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自从上了车，你的记忆好像就缺了一块。
“就像你说的，”烟绯坐在了你的旁边，平静而从容的声音让你也冷静了些，“但与其说芥子菜是一种镇定剂，不如说，它更像是一种麻醉剂。”
“麻醉剂……”
你的神色有几分怔然。
“村长的妻子玉姐说它用于“舒心平燥”，很明显是村长的原话。”烟绯缓缓开口说道，“但很明显，芥子菜的效果明显不是稳定的“让人镇定下来”。它更像是让人的思维变慢，让大脑自行产生相应的激素刺激感官。换言之，芥子菜确实是有毒的。”
“但村长或许真的不知道这么多，但是他发现了一点。”烟绯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你，“芥子菜，是能让人上瘾的。”
烟绯没有说太多，但你已经明白过来——
芥子菜，本身就是一种最初的毒/品。
看着你难看的脸色，行秋轻咳一声，道：“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如就从头给旅行者说一下，我们这几天分头行动的结果吧？”
原来，这几天里，他们一直都凭借着烟绯的圆球互通消息，避开村长四处寻找线索。找到可疑人物后，他们总结成一张纸，由烟绯递给你，让你去采访他们得到更多信息。
终于，在多方信息统合下，你们大概了解了这个村子背后的秘密。
现在的村长容峰山的父亲容六安，在最初并不是村长，而是一名来到村子里的赤脚医生。他发现了村子中存在的众多问题，譬如无纪律的过界争斗、开垦困难而无长远策划等等。
而其中尤为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村子中的人们由于近亲结婚而导致的各种各样的病症。有的是先天缺陷，有的是后天出现，极大的影响了村子的存续问题。而最让容六安担心的是，这样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而章嫂，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章嫂一开始也是个年轻的女人，据说她原本是附近一个迁走的村子里的，并不富裕。不知何时起，她开始流转于各个村子拼命地打工。村民们猜测，就是那段时间让她对各个村子都有了详尽的了解，或许她一开始打工就是为了后来的工作；总之，她一开始只是往村子带小孩子，后来就开始带女孩子。
容六安是第一个买了媳妇的，带动着几个有闲钱也有需求的村民来买。有了成效后，几乎家里孩子有缺陷的村民都买。他们愚昧地相信着，只要能让自己的血脉一直延续下去，把一辈子挣的钱都用来买媳妇也是值得的。
一开始买来的媳妇都会闹。容六安就教村民们怎么做栅栏，怎么调配水和食物，让那些买来的媳妇怀孕，怎么拴住他们……但自从有的村民找他哭诉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媳妇居然硬生生自己饿死了，他才开始研究新的解决方法。
他的答案就是芥子菜。
他发现这种村民们时不时在菜里加一点调料的东西有镇定的效果，就教村民如何用芥子菜让那些买来的媳妇们安静下来保持平静，以维持她们的生命。
容六安死后，容峰山就继承了他父亲的知识、职位、责任——
……还有秘密。
“能推测出的信息只有这些了。”烟绯抿了抿嘴，“这还是胡桃去问的。”
胡桃骄傲地挺了挺胸：“哼哼，要说能说会道——”
行秋：“要说“胡说八道”，还得看我们的胡堂主。”
胡桃：“喂——”
你知道大家是看你的脸色太不好想要安慰你，心情才微微好了一点，看向烟绯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顿了顿，你看向重云手中的符咒：“所以是重云的符咒让今天下雨的吗？”
重云微微一笑：“是啊。”他轻轻摆了摆手中的符咒，“虽然不能直接调动元素力，但多亏了烟绯小姐的帮助，借由符咒纹路引来天地元素诸力，亦能降雨。”
烟绯看向你：“旅行者，现在是二月下旬，对吗？”
你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烟绯顿了顿：“说到这个时间点，你会想到什么？”
想到什么……
春节结束？
不……不只是……
——“是啊，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这个时候，正值最好吃的时候……”
——“他们在收拾东西，不知道为什么……”
——“后天人家村子就有事了，没法接待我们了……”
你猛然抬起头，艰难地开口：“明天……章嫂会来？”
烟绯默然了两秒，道：“我猜是这样的。芥子菜这个时候刚长出来，效果最好；而且前几天开始，那些人就在收拾房间。算一算，一共三户，都是家里没有女眷的，对吗？”
“……不。”
你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
“有一个人……也打扫了房间。”
烟绯蹙了蹙眉：“但是我们——”
你抿了抿嘴：“他……他亲口跟我们说的。”
——是司机大叔。
是他……
是他放了芥子菜在车里。
时间到了后半夜，雨果然停下了。吸入了芥子菜气息的张还远被放在了烟绯开辟的帐篷里，而烟绯也完成了最后的工序——
“喏，拿着吧。这是仙法，能够让我们变成别人的样子。”烟绯揶揄道，“事先说好，不要指望味道有多好哦。”
你盯着手里的这颗药丸，抿了抿嘴。
你的这颗是李叔的，烟绯、行秋、重云则是你们队里的三名队员；至于胡桃，则自告奋勇地要了张还远的那颗。
“都说我是璃月港数一数二能说会道的啦。”胡桃还是挂着一贯的笑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揽下了什么困难的任务，“喂喂，你们什么表情？难道不相信胡桃我的实力吗？”
烟绯轻笑了一声，随后严肃地看向你们：“药丸只有八小时的药效。等到必须吃的时候再用。待会儿我们进入村庄，先等在村口观察情况，确认一下到底要救哪些人。”
你感觉嘴里一阵苦涩：“我……我到现在都摸不清，到底村子里有多少人是被拐卖出来的了。”
话说回来，她们自己……还记得吗？
就算还记得，她们也已经被永无止境、日复一日的生活蹉跎得麻木了。
也许……只有在哪一天她从窗口孤独地眺望着窗外的月光，哪一天她抚摸着身体上曾经留下的伤痕，哪一天她开始尝试着回忆那些太久太久之前的记忆时，她才会想起一瞬间过去的事情吧。
“救那些想出去的。”烟绯那双温柔的翠绿色眼睛此时尽显凛冽之色，“至于其他受害者与加害者……等我们先把人救出去了，法律会给予他们相应的审判。”
行秋似乎看出了你的担忧，低声宽慰道：“你的同伴们吸入了芥子菜的气息，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会睡得沉一点。至于那个司机……”他微微一笑，“别担心，我已经让他在合适的地方睡着了。”
重云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没有办法控制明天的天气了。”
烟绯自信地笑了笑，招呼着大家吭哧吭哧搬出了五具稻草人，而后又从背后掏出了五颗金丹，用力一吹——
那稻草人竟直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那个司机，倒是帮上了点忙。他放芥子菜的时候，也加大了你们队伍认出这些障眼法的难度。”烟绯冲你微微一笑，点了点自己的头，“这个呢，叫仙法的灵活使用！”
重云把剩下的符咒塞给你们一人一张：“这是做这张唤雨符时的实验品……直接撕碎符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下半小时的雨。”
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们一起走了出去。你看着黑洞洞的山，心中不禁紧了一下。
“胡桃，回头你可要万事小心。”你拉着旁边可能要扮演张还远的胡桃低声嘱咐道。
“我已经观察过他们家很久了。”胡桃轻笑一声，那双明亮的桃花瞳让人看不透情绪，“人心使然……他会跟来的。”
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之前，那个你还尚未与她相遇的年仅十三岁的少女，独自在堂前流尽了最后的眼泪，
她趁夜色偷溜出门，孤身一人，行囊中只有干粮、水和照明工具，却偏要去天下罕有的神秘之境。
从无妄坡一直向前，便能抵达“边界”。这是生与死的分割线……相传，人们能在那里见到去世的亲属与心愿未竟的亡魂。
可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到了无数往来的幽魂，唯独等不到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亲人。
回去后，她花费一天一夜，亲手拆补，将旧乾坤泰卦帽改成了自己的尺寸。
“——取鲜花风干、刷色、过油，巧笔勾勒后晾晒三日，可成玲珑饰物。触手如柔雾，闻之有幽香……”
从此，世间再无第七十五代堂主和他天真浪漫的孙女。
从此，世间只有胡桃，和最后的梅香。
看着你的神情，胡桃露出了你熟悉的古灵精怪的笑容，乍然凑近——
“放心放心！”她拍了拍你的肩膀，亲昵地靠着你，“胡桃我现在力如泉涌，心似雄鹰，非常有自信哦。”
你看向隐藏在黑暗中的深山。在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中，它显得那样沉默而巨大。
你深吸了一口气，跟上了同伴的脚步。
是时候……
……结束这一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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