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邀约 傩佑之章

其一 南柯易碎, 傩佑一梦

夜叉,“捷急鬼”, 是为“帝”护法的“夜叉”。

金翅鹏鸟, 每日啖食毒龙,最终因承受不了毒性,燃尽全身而亡, 仅在世间留下了一颗琉璃心。

——“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 魈之一字代表着遭遇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你也经历诸多,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吧。”

他跪在地上,双手接过了和璞鸢, 接过了“魈”这一名, 也接过了名为“守护”的契约。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守护”的意义吧。”

魈并非人类, 不太能够理解人类的感情。他既非招揽富贵、庇佑世人安康的福星;也非手握仙道,高居在绝云间的圣众。战斗, 是他唯一还能为人们做的事。

所谓的“守护”, 不过是日后无穷的战斗。

“靖妖傩舞”——

这些战斗没有胜利者, 也没有尽头。

这些战斗没有人能够见证, 也没有人觉得感激。

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是璃月的护法夜叉,守护璃月是他必须履行的“契约”。

也只是如此而已。

是的, 只不过是如此而已。

直到……

“魈……”

“魈上仙?”

从望舒客栈向下望去,便是荻花洲。那一片遥遥望去的水, 与缓缓飘落的银杏叶, 让他从无尽的痛苦中, 稍稍解脱出一瞬。

哪怕只是一瞬……

“魈上仙!我们来送杏仁豆腐啦!”

“魈上仙, 你想不想一起去绝云顶看云?”

“魈!这是帝君特意让我送来的“连理镇心散”,快点趁热吃吧!……哦,好像不热……嘿嘿。”

“魈上仙啊呜呜呜,为什么大保底才把你接回家……”

“上仙,快快快,打不过这个……”

“魈上仙……”

“魈……”

自从那天,不顾身上的“业障”,也想要应她呼唤而分出那缕神魂,想要守护在她的身边……

帝君大人……

……您所说的“守护”,是否,就是这份心情呢?

如今,那支只会与无尽的杀戮、怨魂相伴的和璞鸢,也能为了“守护”,以最快的速度击碎致命的岩石,把想要守护的人牢牢护住。

只会杀戮的“工具”,也有一天,能够有守护美好之物的愿望吧?

“魈……”

怀中的人好像还在哭。

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就像高山之巅的清心,自由又轻盈,几乎让人忽视了她的易碎。她一直都乐观积极,就算在一起解谜失败、在秘境迷路、战斗失误,她都乐呵呵地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原来……她也会害怕,会流泪的。

魈不懂人心,也不懂自己。

但此时此刻,这份心情告诉他,他必须做点什么,以缓解心脏处那股酸涩之痛。

“……嗯。”他顿了顿,收紧了手,听见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我在。”

是魈。

你听到了这句回应,终于松弛下来了身体。

是魈。

是……是魈。

危险、寡言。眼神锐利如刀。

他们这么形容着他。

但在你的世界中,魈是站在高山的傲骨、隐忍而发的凌厉,是无法述说的沉默、漫无终途的救赎。与他共度的日子便如在归离原飘散而去的云,是荻花洲水畔晴日掠过的光影,构成了你所记忆的——

——“魈”。

魈紧紧护着你,踏着凌厉而鬼魅的步伐从碎石与人群中冲出黑暗。

场馆外一片嘈杂,救护车、消防车都来了,不断旋转的红蓝色光芒几乎要把夜空都照亮。

各国的语言混杂在一起,哭喊声、尖叫声连成一片。目光所及之处,鲜血混杂着泥污,人们跪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场馆的方向。

你被他轻轻地放在了石椅上,抬头便看到了那双充满担忧和紧张的澄金色眼睛,和一片沉静而温柔的夜空。

“感觉怎么样?”魈低声问道。

“只是擦伤……”你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嘶哑地回答道。从生死边缘中被硬生生拉回来的经历,让你不由自主地剧烈地颤抖着。

但是,比起幸运的你,场馆里的那些人……

你忍不住看向场馆的方向,心中后知后觉地才升起一股强烈的悲凉。

人类面对这样的灾难,实在太过脆弱了。就像风过的稻田,轻易就被折断了。

一想到还有那么多的同胞在里面,经历着和你刚才一样的危险,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似乎是感觉到了你的想法,魈放下了你的手,嘱托道:“待在安全的地方。”

说罢,他便再度提起和璞鸢,毫不犹豫地转身进入了场馆。

“魈——”他离开的速度太快,你勉强地直起身,直接大喊道——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注意安全啊!”

身为“捷急鬼”的夜叉已不见踪影,但远风仍忠诚地传达着他的回应:

“……好。”

望着夜空,你终于稍微缓过来了一点。身体意识到已经恢复安全后最明显的特征就是——

——救命啊,这些擦伤好疼啊!

你龇牙咧嘴地掀开袖子——好吧,刚掀开左臂你就不想继续往下看了。

虽然在风的指引、岩的守护下,你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但是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在惶恐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估计磕磕碰碰出来的青紫、擦伤,怕是惨不忍睹了……

仔细检查了一下大家送的礼物是不是都还在,你松了口气。

该说不愧是提瓦特出品吗……在刚才那样剧烈地奔跑和移动中,就连温迪送的发卡上那朵塞西莉亚花的花瓣都没有受到损害,只是光芒黯淡了不少,似乎陷入了沉睡。

你有些肉疼地把发卡别了回去,又拉出那条天星项链。项链也同样没有受到损害,甚至一丝血污都没有沾上,只是曾经流光溢彩的光芒,似乎只剩下宝石自身的了。

依次又掏出了刻晴小姐送的玉簪,你有些庆幸今天因为风格搭配没有穿凝光小姐送的衣服——否则再怎么强悍的衣服,都会被刚才的灾难毁掉的。

最后是甘雨小姐的麟铃。

麟铃依旧镌刻着古老繁复的铭文,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如果遇到危险,可以摇铃。”

甘雨小姐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但是,你当时确实也没有对这个功能抱有太大的希望。

毕竟,你也接待过不少来自提瓦特的友人了。在他们的描述中,那条隧道充满着未知和危险,只有在隧道相对稳定这样特定的时刻,以正确的路线才能抵达你所在的世界。

就算真的遇到危险,要摇铃的话,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吧——

好吧,看来你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可是,为什么摇甘雨小姐的麟铃,魈上仙会出现啊?

大脑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让身上各处的疼痛得以喘息。你从侧兜里摸出没掉的手机,翻着长长的通信录,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是啊,如果那时魈没有来的话,你可能再也无法见到这些人了,更别提现在靠在路灯坐在石椅上翻着手机了。

你想给一同来到这里的组里的大家打电话,但又怕自己的电话会不会干扰到大家——

如果真是那样让谁的逃生过程受到阻碍,你就真的要哭死了。

就在你拿着手机犹疑不决的时候,忽然被一个有力的拥抱拥进了怀里,让你吓了一跳——

更让你惊讶的是,这个拥抱,竟然是来自一直感情从不外露的孙姐。

你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脸上留有泪痕、面容憔悴、头发散乱的女人是一直如此精致、矜持、严肃的孙姐。

“孙姐……?”你尝试着呼唤她的名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喃喃地念叨了两句。松开你直起身来后,那双无神的眼睛再度聚焦,露出了你平日熟悉的那份独属于她的冷静与沉着,“现在急救队在紧急把伤者送去医院。他们那里担架不够了,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腿?能自己走吗?”

你虽然擦伤不少,但是自由活动还是可以的。扶着路灯,在孙姐的帮助下,你勉强站了起来。

“没问题吧?”孙姐关心道。

你点了点头。虽然还是疼,但至少有知觉——比起一开始的那种麻木,真实的疼痛反而更让你安心。

“孙姐,刚才你说担架不够……”你颤抖了一下,几乎问不下去,“……大家,大家怎么样了?”

“当时我、楼老和任总在和客户洽谈,身边的随行人员都离门比较近,并无大碍。”孙姐说罢,却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她才开口继续道,“……但是,你们那边的组员……放心,现在救援队已经控制住现场情况了,大家……会平安无事的。”

你听出了她话中艰难的语气,便知道现场情况恐怕不好。事实如此,你们在场馆的中后部分,离门很远;周围又都是观众,还有很多安装并没有那样稳固的灯。

怪不得孙姐见到你后会露出那样激动的表情。恐怕,他们已经做好你们那一边组员是最差的那种情况的心理准备了。

“那担架是……?”你抬起头紧张地问道。

孙姐:“这个……说起来也很奇怪,就在救援队短时间内无法打开一块被石板挡住的通道的时候,另一边更为坚硬的侧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洞,旁边还码着……不是,躺着很多失去意识但性命并无大碍的人。”

你:“……”刚才你是想说“码着”是吧?!不要把大家说成像麻将一样的存在啊!

不过,你也心情轻松了很多——那个洞,还有躺在地上的人,应该就是魈救出来的。

……不对,魈!

一直以来在提瓦特战斗时,你都太过信任魈的实力了。但正如温迪和钟离先生所说,在这个世界中,他们的实力由于距离太远不知被削了多少层下去。

那魈岂不得是——

“孙姐,我真的没事,让我留下吧!”你乞求道。

“不行!”执拗的孙姐不知道从哪儿涌起来这股巨力,几乎是直接把因为劫后余生而逃出而力气不足的你拎了起来,“里面又是落石又是人挤人的,都发生踩踏事件了!你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凄惨得好像刚刚从公司楼顶跳下来了,得不定里头有没有伤呢!不行,今天怎么说,你都得现在就去医院!”

“……”孙姐,可不可以不用这些奇怪的比喻啊?

试图逃跑失败、且给不出正当留下的理由后,你被孙姐拎上了救护车。

可是,孙姐却没有上车。

“孙姐,你不去吗?”你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孙姐神色平静而坚毅:“我要在这里等,直到所有人都出来。”

“所有人……”你喃喃地重复道。

你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但你们脸上的神情,却已经把此事的心情表露了出来——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

也许……熟悉的一起欢笑过的也好,还没有完全熟悉但一起喝过酒的也好,还没有来得及认识的也好……

也许有些人的生命,要永远地停留在这一晚了。

似乎是读出了你目光的哀恸,孙姐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人是我带来的,不管如何,我都要对所有人负责到底。”

“孙姐……”你哽住了,却也不知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眼前如此坚强的女人,此刻也露出了茫然而脆弱的神情。

“如果一开始……”她喃喃道。

“孙姐?孙姐!”

视线开始模糊,唯一能听到的,是来自那位年轻后辈焦急地喊叫声。

啊……

……不能在这里睡着。

可是……

“您好,这位伤者也刚刚从场馆里逃出来,突然昏倒了,请您帮忙看一下!”

陷入黑暗前,她听到那位平时和自己说两句话都会有些脸红的年轻女孩,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在和医护人员叙述情况。

是啊……

“孙姐,你放心。”她听见女孩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里交给我。我一定会看到大家都被救出来的。”

……是啊。

拼命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把突然晕倒的孙姐送上救护车后,你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手里拿着跟护士借来的消毒水和绷带,一瘸一拐地走回一开始的石椅。

是的。你要在这里等大家回来。

是等组里的大家,等场馆里的大家,也是……

等魈回来。

手机的电量很宝贵,再说这里也没什么信号了。勉强压下心中心烦意乱的情绪,毕竟你知道,你再怎么担心魈的安全,这时候贸然跑进场馆,只会给魈、给大家带来更多的麻烦。

借着路灯的灯光,你勉强地拉开了裤腿和袖子——

——简直没眼看。

不过,正如之前估计的,你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

龇牙咧嘴地清理伤口、打上绷带后,你靠在路灯上,乐观地想,这时候你的装扮,估计和班尼特、宵宫、万叶他们是一套的了……

仰望着依旧沉静的夜空,你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今晚实在发生了太多,一切都太突然了,仿佛这只是一场梦。

被忽略的疲惫感,在此刻的宁静后便席卷而来。在无尽的夜空、无尽的黑中,你仿佛坠入了极致的黑的深潭。

黏腻、阴冷、无法挣脱。

无数双手自黑水中伸出,牢牢地拉住了你。那黑水连成荆棘,又如同是鬼魅的绸缎般,一层一层覆盖住你的面庞。

逐渐,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一开始只是嘈杂的人声被拉长,在空寂中盘旋的警铃不断地延长。而这般声音,似乎又与其他别种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

千百种各异的声音交汇在一起,而这一切又被那一层一层叠起的绸缎包裹、隔绝。最后剩给你的,只是一片沉默与空寂。

你想要大声喊叫,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

遮盖住实现的绸缎忽然膨满空气,撑得那样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撑破——从绸缎中溢出的雾气如梦如幻如泡影,你从中,似乎窥见到了……

“哎呀,快醒醒!”

……怎么回事?

你没有反应过来,惊愕地回过头,发现是和你住在一间房间的娜娜。

“你怎么睡着了呀?快快快,我们要准备去庆功宴了!”

睡着……?

……我这是……在做梦?

刚才发生的一切……

你想要开口说话,心中却充满了扭曲的怪异感。

可这一切却又那么真实。

娜娜看你不说话,笑嘻嘻地凑近你:“哎呀,放心啦,你刚才绝——对没有流口水!就算是被国际摄影师拍下来了,也不会很尴尬的!”

你:“……”娜娜小姐,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好啦,”娜娜不由分说地把你拽了起来,“孙姐刚刚在群里发信息说事情也谈完了,位置都定好了,就是你之前飞机上和我念叨的那家餐厅!”

“可是,展览……”你有些懵地被她拉了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展览早就结束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睡得也太香了吧!”娜娜有些惊讶地看向你。

“什么结束……”

你环顾四周,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场馆中的人竟然真的走得已经差不多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事吧?”娜娜伸手摸你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都犯糊涂了?发烧了要及时报备,做好防疫工作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哭笑不得地拂开娜娜的手。

跟在一路叽叽喳喳地和你聊着时尚展的娜娜旁边,你的心中却充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你确实是来到了时尚展,看了展览没错……你记得,一切都很成功,你看的也兴致勃勃,怎么会突然睡着了呢?

最关键的是……记忆中好像留存着什么,什么很重要的地方残缺了。

好像……

好像,你在等一个人。

头部传来一阵刺痛,你眼前短暂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你看到了一双灼热的、燃烧的、犹如流动的黄金般的双眼。

“喂,你没事吧?”娜娜看出你的神情不对,赶紧一把扶住你,“从刚才开始,你就怪怪的……真是没事吗?”

“……没事,刚才做了个梦。”你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刚才……没发生什么?”

“时尚展吗?一切都很顺利,除了……”

你紧张地问道:“除了什么?”

便看到娜娜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除了某人竟然在自己策划的时尚展上大睡,就差没有打呼噜了!”

你听了差点没晕过去:“……我说正经的呢!”

“我也说的是正经的啊!”娜娜扮了个鬼脸,“好啦,赶紧去吧!要不然孙姐又要说那句话了——”

她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凡事都要讲究专时专用,才能提高办事的效率!”

你们嬉笑着互相拌了两句嘴,一起出了门,上了公司安排好的专车。上了车后,娜娜就开始翻着APP看着菜品叽叽喳喳地和你讨论;但你却因为那个梦和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而有些焦躁不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扭曲感浮现在心头。

看来最近真是累过头了——居然能做出在时尚展呼呼大睡这种蠢事!

——等等,不会真的被什么好事的摄影师或者记者拍下来了吧?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导致整个国内业界都受到批判,那你就真的要死了!

打了个寒战,你赶紧打开手机,打算搜索一下相关的信息。

就在这时,一条推送信息蹦入了你的视线——

“1.6特大事故——场馆天花板坠落,致多人死亡,伤者可达……关于场馆布置安全问题……”

不知为何,你看到这条信息,心头猛地一抽。正当你要点进去的时候,忽然大巴车来了一个急刹车,你的手机也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嘞个去!”旁边的娜娜惊得喊了一声。

你心中那股焦躁感越来越强,让你连关心娜娜是不是磕到了的心情都没有。你连忙弯腰去捡手机,可打开手机界面,所有的信息好像已经因为刚才摔出去的动作被刷新了一遍,怎么刷都刷不到了。

身边揉着额头的娜娜一边咕哝着什么一边抬起头看向你:“没事吧?……欸,你在找什么?”

“我在……”你顿了顿,不知为何打心里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娜娜,“我在搜是不是真的有摄影师拍下来了照片写成报道了。”

听了你的回答后,娜娜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狂笑了起来。

可是这次,你除了表面上敷衍一下,心中却怎么也无法真正笑出来,而是不停地刷新着那个界面,又尝试去搜索引擎漓搜索相关内容。

可是,那个界面却怎么也搜不到了。

旁边的娜娜也安静了下来,怔怔地盯着窗外快速后退的夜景。

你皱了皱眉,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几乎让你想大喊出声。

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

……算了,听首歌冷静一下。

戴上耳机后,你打开音乐软件,却也没什么想听的歌,就选了每日推荐。

耳机中,轻柔的女声如泣如诉,却又如磐石般坚韧。与其说是歌曲,不如说是用怪异而僵硬的曲调,一字一句地念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都什么歌啊?!

你心里更是一阵没由来的烦躁。

下一首,你就不信邪了!

令你没料到的是,这首吓得你差点直接弹起来——

到底是哪个作曲家这个么没公德心还懒惰,不知道从哪个灾难片里截出来的音频连处理都不处理一下,直接放上来了!

你正打算怀着强烈谴责的心情打开作者界面看看到底是哪个奇葩以后避雷一下,却发现整个音乐界面都卡住了,查看评论、查看歌曲信息、查看作者信息等按钮也全部灰掉了,甚至连屏幕最上端的歌曲名字,都是一片乱码。

这到底是……

你本来想忍着听听后面有没有什么别的内容,直到一声太过尖锐的哭喊声自耳机中穿出把你吓了一跳,你才迅速地切了下一首歌,一边心有余悸地看向娜娜,担心刚才那个声音把她吓到了。

不过幸好你的耳机应该不漏音。娜娜仍然拄着手臂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景,甚至连姿势也没有动一下。

不过令你无语的事,这首“歌”——如果它能被勉强定义为“歌”的话——简直就是和上一首形成了两个极端。

这首歌,根本连一个字也没有!

你又试图打开歌曲信息,和上一首一样,所有的选项都是灰色、无法操作的。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歌曲名不再是乱码,而是——

——《等待》。

等待……?

你皱起了眉。

等什么?

谁要等啊?等一首完全没有声音的歌,然后被歌曲制作人收集数据或者在屏幕背后狂笑?这是什么新型的社会行为艺术吗?

真是的,也不知道谁会去等,反正……

……好吧,你等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呼喊着让你等下去——

大概一分钟后,你听到了一句含着隐忍的温柔的声音。你分辨不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但好像又那样的熟悉,听到的瞬间,一切恐慌似乎都散去了。

他说:

“……好。”

“到啦到啦!”正当你打算听下一首的时候,娜娜突然蹦了起来摇晃着你,“大餐——大餐——哎呀,肚子都要饿瘪了!”

你无奈地收起了耳机,应了一声,便跟着她下去了。

酒宴上一边欢腾,众人推杯换盏、笑语晏晏。楼老拍着你的肩膀夸赞你的策划,问你有没有兴趣拜在他的门下;任总也乐呵呵的,说回去得好好给你加一波奖金。

只有孙姐没有动,但也并非是平日那种不苟言笑——不如说,孙姐好像只是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她在看什么……?

你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想给孙姐敬杯酒的时候,却被娜娜一把拉住。

“……怎么了,娜娜?”你皱了皱眉,“你拉疼我了。”

娜娜的脸上依旧是那样活泼灿烂的笑容。但因为这份笑容实在是太过一成不变了,反而透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味道。

“任总在和你说话呢,你怎么先跑了?”娜娜有些嗔怪地说道。

“啊?”你懵了一下,赶紧转过身道歉。

“无妨无妨。”任总微笑着摆了摆手,“主要是啊,刚才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来了!职场送命题!

……欸,等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

有一种皇帝在大将军作战成功后怕他篡位急着要看他忠心的感觉……欸,我有那么厉害吗?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当然啊,我很喜欢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公司也给我带来了很多个人提升的机会,拓宽了我的视野,包括这次……”

“不不不。”任总微笑着打断了你的慷慨陈词,“我是说,你愿不愿意——永远地留下来?”

“……永、永远的?”你懵了一下。这是什么?学习某岛国的企业文化吗?就算在那种企业里都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这种问题的吧?

“……任总……”一边一直沉默的孙姐,忽然发出了声音。她的声音把你吓了一跳——孙姐的声音原来是很有中气的,此时却如同砂纸磨过般沙哑,声音也很虚弱。

“孙部长,”任总的声音依旧温和,“这里还轮到不到你开口。”

话音刚落,孙姐的嘴便发不出声音了。她只是如此悲伤地望向你,伴随着你的注视,她的两颊竟滑落了两道血泪。

此刻,仿佛有什么画面重合了——

坍塌的天花板、下坠的碎石、飞溅的尘埃;惨叫声、咒骂声,在仿徨和惊恐中不堪一击的人群;救护车、消防车,响彻天空的警铃;还有……

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的,灼热着的,如同黄金般的双目。

“……抱歉。”

“有人在等我。”你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我必须回去。”

“回去?回去!”娜娜拉住你,面目狰狞,“你在说什么啊?这里就是你的归宿啊!”

“……场馆发生了坍塌,展览根本没有顺利结束!”你被她捏得发痛,皱着眉喊道,“这里……这里是假的!”

在你喊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华贵的装潢变成了黑白色,又抽象成了设计的黑白图纸,最后汇成了一张策划案,掉在了最初一片无尽的黑水中。

一阵哭嚎后,无数的声音犹如附骨之疽般,在你耳边耳语着。

“这都是你的错。”

“如果你没有提出这份策划案……”

“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叫他来……”

千百人的声音汇成在一起。

他们在嚎哭、在哀叫、在咒骂,他们的怨恨、悲伤、不甘、绝望,化作了那潭深渊,几乎把你吞噬。

“这都是你的错。”

“这都是你的错。”

……

“这都是……我的错?”

你的双眼逐渐失去聚焦,四肢也疲惫地再也无法挣扎,任由黑水把你拉到更深的深渊。

“永远地……留在这里……”

“住口!”

一道厉喝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在闪烁着寒光的枪缨下破空而来。无比黏腻的黑水此时却脆弱无比,在来人的意志下轻而易举地支离破碎。

绿光在黑暗中闪过,黑水化作的绸缎高高抬起,而下一秒扑打而下时,却已放弃迷惑人的柔弱之态,完全露出了它凶恶的爪牙,如凌厉的刀刃一般狠狠撞上了魈手中紧握着的和璞鸢。

他踏着风轮两立,暴怒中的双目犹如流动的黄金,在黑暗中灼烧着。

在传说里,世界会被两大风轮碾碎,而已臻化境的枪术,来回之间仿佛两座风轮同时撕裂敌人。而赋予他捷急之名的能力,此时也让他完全爆发出了夜叉之姿。

“你想要拯救她吗?”

“你自身不也一样,沉浸在痛苦中吗?”

“这样的你,也想要妄想……”

“——救赎他人?”

魈向上用力一掷和璞鸢,那枪便在空中旋转着,毫无犹豫地切入了那些层层拴住少女的黑水中。在一片尖锐的怒号和惨叫中,无数荆棘无力地垂下,坠落在地。

“呵呵……为了救人,连武器也放弃了么?那么,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那声音明显顿了顿,再开口时却又带着一份猖狂的嘲弄。

“呵,”魈冷笑一声,左手用力一甩,便甩掉了无数试图攀附而上的黑水化作的荆棘,“就凭你?”

“……不可能……?!怎么会……”

所有的怨魂凝结在一起,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它们裹挟着恶毒、绝望与不甘,挥动着怨念凝成的黑色手臂,却被魈身上燃烧的青金色火焰灼烧得惨叫着节节败退。

“在这千年以来,我猎杀过数以万计的怨魂。”

“这样的伎俩——”

在撕裂的风声中,面容冷肃的少年仙人左手握着枪,右手抱着自己夺回的宝物,面无表情地望着底下盘亘的黑水。

“——我早已经历不知多少年了。”

这是“怨念”,亦是“心魔”。

魈看向怀中面容痛苦的少女,冰冷的神色才微微融化。

那场馆,就算是他前去挽回,终究也已经是有许多生命消逝了。这份“怨念”盘亘于此,若是心境脆弱疲惫之人,最易受它影响。

他再度将目光投射向那潭黑水,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散去!”

……

“旅行者,醒醒。”

……谁在叫我……

“是我,魈。”

……魈……

“这里冷,不要在这里睡着了。”

……欸?!

你一下弹坐起来,惊恐地打量着周围:“娜娜……任总……孙姐!黑水……对不起……我的……我的错……”

“冷静一点。”魈坐起身来扶住你,“已经没事了。”

你神魂未定地打量着四方,发现这里只有路灯、石椅罢了。

“刚才……我做了一个……”你忽然猛地抬头,“这……这该不会又是梦吧?”

魈定定地望着你,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梦。”

你舒了口气:“我就说嘛,哪里有那么倒霉的。”

魈:“我说不是梦,你便信了么?看来,你的警惕心还是要加强些。”

你扮了个鬼脸:“咳咳……“肉眼凡胎,眼见未必为实”,是不是?”

魈无奈地看了你一眼:“你啊……罢了。”

“啊!”你懵懵地看了魈一会儿,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是哪里不适?”魈皱了皱眉,立刻转过身要仔细查看。

你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绷带和消毒水:“上仙,我就怕你受伤,给你留了这个!来!我帮你包扎!”

魈:“……这是别人的血。”

你:“不行!万一有内伤怎么办?”

魈:“……”

最后,你还是如愿以偿地拿起湿毛巾和消毒水,一点点仔细地为上仙检查着伤痕、擦拭着血液与污渍。

“……不必害怕。”就在你为魈擦着手臂纹身沾染的血液时,你听到他低低地说道,“这次,我不会离开你的身边。那些东西,休想伤你分毫。”

你的手一僵,片刻沉默后无奈地笑了笑:“上仙,你不是说不懂凡人么?怎么这时候,突然就变得这样聪敏了?”

“我说过,我想了解你更多。”魈顿了顿,淡淡地回答道,“这便是多了解你的心情的妙用了。”

你的手一僵。

上仙,你的直球有的时候……真的……

让人很不好意思啊!

“方才,我用的是“梦游诸境法”中的另一式。”魈似乎没有感觉到刚才话中的暧昧之意,转向了下一个话题,“那东西潜入了你的梦中。”

“那东西?”

“嗯。”魈顿了顿,“因这场灾难而产生的“怨念”,凝聚而成的存在。你与另一个世界能有这般联系,本身也对这类存在感知更加敏感。再者你当时状态不好,本就不应该留在那里。”

你笑了笑,抬起头看向他:“我在等你啊。”

魈望向你,转开了视线:“……不敬仙师。”

你望着魈侧脸那条涂了朱砂般狭长上挑的眼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垂,嘿嘿笑出了声。

哼哼,谁叫你先来个直球打我个措手不及的!我这个叫合理反击!

但是,那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

让你的笑容都有几分勉强。

“梦境里,叫做娜娜的女孩,已经救出来了。并未大碍。”魈忽然开口道。

你松了口气,神情也轻松了几分:“……那就好。”

“话说,”你抬起头好奇地望向魈,“魈上仙,你是怎么知道我受怨念影响的?我感觉我好像没反应过来多久,你就到了。”

“你明白过来的一瞬间,就是梦境怨念最为脆弱的一瞬,让我能够打开进入的通道。”魈语气中带着赞许,“你做得很好。”

“至于你问我的问题……这“怨念”本身与“业障”同出一源,但相对于怀有不甘的魔神,这不过是于人世的留恋罢了。”

“千百年间,类似的梦境,我已经历了无数次。我并非带来祥瑞、富贵的福星,而是与妖邪死斗的“夜叉”。你与我的关联太多,难免也……”

魈垂目望向地面,用平淡的语言叙述着,仿佛只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他并不在意。

这是他的“契约”,也是他的执念。

直到,他的话语被一个用力的拥抱所打断。

“……魈。”

“辛苦你了。”

魈,护法夜叉,“捷急鬼”。他有千种方式逃过这个在他眼里如此迟缓的拥抱,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侧过头,深深地望向眼前的人。

让自己明白,自己那份想要“守护”的心情,竟是那般的奋不顾身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陪伴!!鞠躬。

关于本文的资料参考:

①夜叉、金翅鹏王、魈名字由来:摘自MHY角色设计思路。

②魈自述参考魈自身角色背景故事。

③“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摘自《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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