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邀约 枫红之章
其六悠悠神代事
“悠悠神代事, 黯黯不曾闻。”
“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那时很久之前的事。在旅程还是一片澄净天光之时, 他曾路过一条两岸满是簇簇红枫的溪水。秋意愈浓时, 稠丽的红叶片片落下铺满溪水，那条名字已难以考究的河川也沾染着枫红之色。
“神代未闻今得见，片片唐红染龙川”, 当时在他身侧的友人接住一片落下的枫叶, 一向恣意豁达的神情中似乎也浮现出了几分感伤之情。
“这般美景，又能持续几何呢？”
这样感慨着的友人，似乎与他平日的形象有些不符。友人虽行事言语皆清淡豁达, 他心里却清楚, 他是个热烈的人。不过，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他依旧还是那般自信而张扬的样子。
他当时, 又是怎样回答的呢？
或许是“待到枫叶该落尽的时候便停了”，亦或是只是一句含着笑的感叹“好诗”？
“那首诗, 原是感叹以一份注定逝去的爱情。”
友人拾起一片枫叶, 向他微微一笑。
“但这般真挚的感情, 或许并非爱情一词便可概括。但凡有羁绊之人, 或许总有一天都要面临别离。”
“万叶，你又是怎样看待……”
“……‘别离’的呢？”
后来，“眼狩令”不期而至。民众的愿望, 逐渐沦为砌筑“永恒”的砖瓦。包括他在内，身怀神之眼者, 无不惶惶。隐姓埋名, 终日躲藏。
就在他无奈四处流离之事, 却听闻他向“眼狩令”的执行者发起了“御前决斗”。
友人绝非不知道“御前决斗”之严重与残酷之人。他们曾讨论过“无想之一刀”, 自然知道那一刀便是雷电将军武艺的极致，是最强的象征；友人也绝非妄大之人，他自知自己绝无战胜雷电将军的可能。
但他还是去了。
其一，直面那“无想之一刀”，本就是他身为追求武艺之人的毕生所愿。
其二……
“败者将面临神罚，胜者可赢取转机。”
一旦落败，他的生命便会被将军大人的万丈雷鸣吞没。
但他不惜冒此大险也要步上御前，既是为了与强者决胜……
……也是为了向世人昭示何为勇气。
等他得知此事、赶到天守阁时，一切都太晚了。他带着友人的神之眼一路逃走，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他是那样相信着——
——那般炽烈的愿望，不应被砌进冰冷的神像中。
在一切都解决之后，他带着友人最后留下的神之眼，轻轻地俯下了身，将神之眼放在了神樱树下影向山脚的断刀冢旁边。
“你为稻妻留下了这么多，又为你自己……”
“……留下了什么呢？”
他离开得那样炽烈，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却又好像留下了那么多。他埋名于雷光之中，连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却又为了万千民众的愿望，那样炽烈的绽放着……
……哪怕只是须臾的一瞬。
“万叶，你又是怎样看待……”
“……‘别离’的呢？”
“嗯？如果是我的话……”
于簇簇红叶之中，他侧过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友人为何这般突然地问这样的问题。
“应该会就那样告别吧？”
若是告别是会心怀不舍之人，想必应是缘分颇深之人吧？
虽然暂时分别，但或许不期之时又会重逢。
倘若如此，不应多求也好。
友人听了，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友人，他却不再说话，只是俯下身，轻轻地拾起了一片在溪水中漂浮的枫叶。
“倘若，你们再也见不到了呢？”
友人这样说道，面色从容而平静。他转过头，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自己，忽然露出了以往那般自信而张扬的笑容。
“也好。若真有那一天……”
友人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将枫叶又放回了溪水中，先一步向着枫林深处走去，向他挥了挥手。
“若真有那样一天的话，就以最好的姿态告别吧。”
他站在断刀冢的旁边，静静地望向那枚黯淡的神之眼。一只长得颇像他们往日曾养过的白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夕阳的余晖散落在林间。
这……
……就是你的选择吗？
“接引春雷焚身骨，化灰以养万类荣。”
也好。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你……又见证到了何等的光芒呢？
但若有一天，我又不得不面临与重要之人永恒的别离……
……我又该怎么做呢？
秋风掠过街道，簇簇的红叶纷纷落下。游人如织，人们互相嬉笑着，露出暖暖的笑容。他们依次通过检票口，迎面便是大片大片的枫叶。
你伸手取下了放在展示栏上的引导册，翻开了第一页，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印刷着一行著名的和歌：
“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闻。”
“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这是选自《小仓百人一首》吧？”
一道含着笑意、有几分沧桑之意的声音传来。你下意识地回过了头，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是的。”你顿了顿，正色介绍道，“表面上看来只是描写枫叶染红河流的景色，但其实“ちはやぶる”同样也讲述着原业平和天皇皇妃之间的故事。”
是的……
……你的胸前，还挂着主创的工作牌。
绝对不能让自己的私人情感干涉到工作的进度才是。
“呵呵……”老人和蔼地笑了笑，“略有耳闻……“得想那悠远的神代，一切都渺渺茫茫，恐怕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风光；龙田川被枫叶染透，红叶下碧波流淌；而我对你的思念，也犹如为红枫所染的江面般热烈”。”
你神色微微一动：“先生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呢。”
老人摆了摆手：“不过是有点闲趣罢了……所以，这首和歌，描写的是一种“爱而不得，不得不告别”的哀婉之情吗？”
你顿了顿，但最后还是温和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
“以“ちはやぶる”这般枕词起歌，方表示其威严和神力。”
“虽然是个人私下里的理解……”
“……但我想，这样气势十足的和歌，与其说是“哀婉之情”，不如说……”
“或许是想要传达着“即使我们不得不分离，我们之前也依旧存在着决不能斩断的‘缘分’”吧？”
你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为自己突然的执着道歉，却被眼前的老人满是快意的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好，不愧是张老头都关注的小孩！好，你的这种解释，我认可了！”
“欸……欸？”
你有些懵地抬起了头：“张……”
你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工作和项目与姓张的老人接触过——
——等等……
“……那个！”你忍不住抬起头，“请问……您说的，莫非是张老先生？”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在为一次从未拥有过的国际化时尚展览努力，那时的策划案中致胜之招的灵感来源，便是由一位在公园偶遇的、正在晨跑的大爷提供的。
“哦？你还记得？”老人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你，“就是那家伙，只不过后来又换了个公园晨跑了。他当时非得说什么“这孩子的话，一定可以”，我就跟他打了个赌。”
你动了动嘴唇。
真的是那位老先生……
“……所以，”你顿了顿，忽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到底是谁赌赢了呢？”
老人颇为豁达地耸了耸肩：“我认输。你这小孩真是个怪胎，之前的项目我都看过了，没见过你这种……又倒霉又幸运的体质。”
你回想了迄今为止的经历：“……”
……怎么说呢，确实。
“行了行了，愿赌服输。”老人装作不情愿的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你，“有需要，直接找我。”
你双手接过了名片，心里一片平静。
毕竟这五个月来，你也见了不少大人物了，不管是什么，都不会……
——你低下头看了一眼，吓得差点把名片甩飞了。
你又仔细读了BaN一遍。
你……
……真的感觉腿有点软，想掐自己一下。
老人看到你的反应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抬腿走进了展览。
“……那、那个！”
你双手捏著名片，颤抖着声音大声说道。
“……非、非常感谢您们！”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一直看着我。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看着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老人冲你挥了挥手：“年轻人，说着容易做着难……既然你都这么说呢，那我也多嘴一句。”
“那首和歌的解释……”
——“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啊。”
在原地发了几秒的呆，你缓缓地摘下了工作牌放入了背包里。你跟着游人的步伐，就像每一个普通的观众一般，跟着人群，再次以欣赏看展而非审视的视角，走进了这片红枫的世界。
“ちはやぶる”
“神代も闻かず”
白色的飞鸟振翅飞翔，掠过了波光粼粼的湖面。霞光穿过桥洞，河川两岸尽是红枫，如绸缎般绚烂稠丽。
“龙田川”
“からくれなゐに”
“水くくるとは”
风共云行，千山红遍，松风霞立。红枫装饰的照片与画作飘扬恣意地挂在墙上，大片大片的传统元素纹路如溪流河川般缓缓流淌。
而在人群的尽头，你看到一个清瘦独立的身影。白色的发丝随着风微微摇曳，那双如红枫般的双眼微微合上。他拾起一片枫叶，怔怔地望着簇簇的红枫。
你动了动嘴唇。
——“即使我们不得不分离，我们之前也依旧存在着决不能斩断的‘缘分’。”
“万叶。”
看着少年猛然回过身子，你忽然笑了。
“……再见了。”
……
“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闻。”
“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作者有话说：
我最喜欢的一首和歌。
我想谢谢所有看到这句话的人，还没有看到这句话的人。谢谢你们一直看着我，看着我慢慢成为了更好的我自己。感谢在2022-03-07 20:28:11~2022-03-08 22:3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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