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无他人
坐在马车里的元笙笙, 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她被送上烟雨阁的歌舞舫之前,她和尹清都在怀疑若柳的。
而以他的聪慧, 应当不难会猜出来, 她的失踪是与若柳和烟雨阁有关的。
毕竟在镇子上,她没跟别人有过牵扯。
所以他此番若是来寻她,定然也是沿着烟雨阁的在各地的铺头为主要路线的。
如此这般, 也就好找了些。
虽然理智告诉她, 多半会是这样,但这一颗心却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可若是他没往若柳身上想呢?
又或者他没想着来汴京呢?
就算路线被她估摸准了,可她还是担心。
虽说这尹清的尚且有武艺傍身,遇到危险应该能应付。
可,眼看着这天气越来越凉了,他会不会被冻着?会不会因为眼睛看不到而被别人戏耍?会不会找不到路?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坐立不安。
元笙笙强迫自己压下这颗忐忑的心,努力地让保持冷静。
澄迁告诉她, 这烟雨阁暗地里会用官道传递消息的, 一般都会是快马加鞭途径驿站。
从永合到汴京,大概十来天。
所以像若柳这样亲自上京的消息的并不多,大概是极为要紧的事情才不会用纸笔传输吧?
距离若柳回到镇子上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却和尹清没碰上。
她想到这, 展开了一份地图。
上面已经让她用毛笔圈出了几个城市。
这些都是有从永合镇子到汴京沿途所有有烟雨阁的城市。
大大小小,一共七个。
尹清定然也是沿着这几个地方一个个的找过来。
这七个中,她已经去过两个了,但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有时候, 她不怕找麻烦, 也不怕一个个问过去。
她只是害怕她找的不仔细, 让两人生生错过。
只要一想到, 两人明明在一个镇子上,甚至是同一条街上,却可能会擦肩而过,没有发现对方。
她心里就像窝着火一样。
她靠在马车的,双手抱膝。
“宿主,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找到的,也别轻易放弃尹夫郎他还在等你呢!”
田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也在极力的安抚着她的情绪。
“嗯,我知道。”
她没放弃,也不会放弃的。
她只是有些挫败罢了,
她原以为自己有系统,有外挂,还沾了原身的光,竟然摇身一变,从一个落魄小村姑,变成了一个世家小姐,
便认不清自己了,就以为有了主角光环,从此以后就能顺风顺水,笑看人间了。
但其实不是,
她还是原本那个普普通通的她,
只要是人,这辈子总有办不到的事情,无论身份地位有多高,
在天意面前也只是蝼蚁一般。
她以前没想过,
原来……
在这个时代,一旦分开,
可能就是一辈子。
随着马车的一阵嘶鸣声,车厢内传来了剧烈的震动。
“刘婶?怎么了?”元笙笙高声喊道。
“小姐,咱们马车险些撞到了一个人。”
撞到人?
元笙笙从车窗内探出头来,看着好似是个男人,他裹着一身青白色的披风,跌坐在地上。
“严重吗?”笙笙朝着外面喊着。
却迟迟都未能等到刘婶的回话。
元笙笙跳下了马车,绕到前面,正看见刘婶双手正扶着那昏过去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严重吗?”元笙笙赶忙蹲下检查伤势,她掰过来那人的身子一看。
竟然是谭言。
***
气温骤降。
昨日照在身上还暖和和的日光,此刻已经感觉不到热度了。
寒风呼啸而过,刮的人脸颊生疼,尹清带着袁生找了个还算便宜的客栈住下了。
“亲爹,你此番要去汴京,是要给你镯子簪子的这个人吗?“
“嗯。”
袁生皱着眉头看着这些残骸,一把被掰断的木簪子,一顶被踩烂的头冠,上面的红白两色的珠子也都散的七零八乱的了。
还有一个宽的银质的手镯。
这手镯与他见过的样式不一样,它很宽,而且上面被大朵的向阳花铺满,想必没被那个铁钩手的女人踩烂之前,应当是极为绚烂的。
亲爹尹清手里拿了一条布巾在一点点的擦拭手镯上面的泥巴。
“我还从未见过将向阳花做成纹样的手镯呢。”袁生坐在对面,托腮说:“我在家曾经见过我娘送给我爹的,那作为聘夫之礼的镯子是普通双鱼纹样的。”
尹清顿了顿开口:“嗯,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向阳花。”
“向阳花比双鱼的好多了。”
“为何这样说?”
“亲爹你没见过向阳花吗?”
尹清摇摇头。
“向阳花是黄色的,它只会向着太阳开花,如若没有太阳,它便会低着头,谁也不看的。这样的寓意比向阳花的镯子作为聘夫之礼,不比吉祥如意的双鱼图案要好上许多?”
袁生的话说完,尹清愣了一下,他没想过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层意思。
“亲爹,那个送你镯子的那人从来没告诉过你这些吗?”
尹清摇了摇头,他想起那日,笙笙是帮自己的右手上药后,才将这镯子送给他的。
那时候,他还只是想让她安心,却没想到那药真的能治好他的手。而镯子,当时笙笙只告诉他了,纹样是向阳花,却没解释清楚这花的含义。
他当时也没在意,以为这独特的花朵恰好是她喜欢的款式。
但他却怎么忘了,
她的一双巧手,做的了缠花簪,做的了剑簪,做的了成亲用的头冠,自然也做的了这聘夫用的镯子。
只是,这些他一样都没有保护好而已,
白白辜负了她的心意。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眼看就要到盐城了,可偏偏这袁生却在路上病了起来,
他时不时的就高热,难受的直哼哼,尹清有时候只能将他抱着赶路。
小孩子生病,身上会变得软软的没有力气,抱起来很是疼人。
他带着袁生已经在这个营地逗留了三日了,可他的病一直未见好,更是吹不得风。
据说这个营地是盐城有几个员外联手修建的,听闻前几年,这西边饥荒严重,不少人逃荒逃到盐城来,官府不想让流民进城,便大半都被安排在了这里。
这里一个小院子有四间屋,逼仄狭小,却是他现下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如若明日袁生再不好,他便只能带着他去前方的盐城了。他摸着袁生的头,好像不是那么烫了。
但晚上的吃的却还没有着落,
他将新买的袄子给他盖上,然后拎着一个半拉大的锅子出了屋子。临时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少,虽然这里破旧简陋,但比起那些个四处漏风的破庙最起码可以遮风挡雨。
他已经摸清楚了打水的路线了。距离他住的这里,不远处便就有一条河。
他一手拎着锅,一手敲打着竹杖,还没出院门,身后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尹夫郎要去打水啊?”
他认出这声音是暂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女人的。
“你一个人眼睛不好,带着个半大小子也不容易,不如我帮你?我正巧也要去呢?”
尹清没有搭理她,继续往前走,抬腿跨过了大门的门槛。
他记得那条河的方向。
院子中的女人摸了摸鼻头,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
此时另一个人从屋子里出来,依靠着门框:“甜儿姐,都跟你说了,这人不???*跟别人说话的,你还上赶子自讨没趣。”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对这样一个男人上心,是个带着孩子的鳏夫就罢了,还是个瞎眼的。”
“不不不,妹妹,只有这样的男人玩起来才香,这身量越是高大的男人啊,那里越……,你是不知道,那滋味,
舒服极了。”
***
“你小心着点,我去那边等你,然后打点水。”元笙笙冲着谭言说完,然后拎着木桶往一边走着。
冬天的湖面一层冰,寒风刮过,将椒房色的芦苇丛吹的摇曳。
一点点的冰凉飘到了她头上,渗入了她的发间。
元笙笙抬头,拨开斗笠一瞧,竟然落雪了。
她仰着头看着天,还有不久,便要过年了,她还能在过年之前找到尹清吗?
元笙笙抽了抽鼻子,继续往河边走着。
忽然看到河滩上,三三两两打水的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尹清?”元笙笙离得近了后,有些不确定的唤出声。
她的声音并不小,但那人始终都没有回头。
是她认错了?
元笙笙撩起斗笠上的纱帘,看得清楚了些。
眼前这人身量高大,身穿一身红黑衣服,头发半束起,一瞧着就与寻常男子的打扮相距甚远。
只不过……他这头上并没有戴着那根她送的簪子,
之前在镇子上,她从未看他摘下来过,
这人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弄着什么,
元笙笙捏着小木桶又走进了些。
不对,他就是尹清,
虽然已有三四个月没见,但他的举止间的仪态让她确定,这人定是尹清。
元笙笙视线被涌上来的泪水渐渐模糊,直到男人站起了身子正要走的时候,她才丢掉手中的小木桶,大声叫住了那个人。
“尹清!”
男人愣在了原地,他缓缓的回过头来,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自笙笙离开之后,她的嗓音就无时无刻地会在他的耳边响起,有时候是在他吃饭的时候,有时候是清晨刚起身,有时候是傍晚和梦里。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以为真的笙笙回来了,
待到他寻声探出手去摸时候,却扑了个空。
她走之前,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摸过她的脸,他不知道她的鼻子是高是矮,也不知道这眼睛是圆是长,所以也就想不出她真实的脸。
只有那带着特别的尾音的调子会一直都在她脑海中回**。
这些日子,他本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她声音会时不时的突然出现在耳边。
有时候是笑着,有时候是带着哭腔,但更多时候是充满了情—欲,
不管是何种的音调,都不像这一次,离得那么近。
近到,好似这人啊,就站在自己面前,只要他一抬手就能碰到一般。
“尹清——”身后的声音微微变了调子,又唤了一声。
他转过身,但这两条腿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的不敢上前,他害怕这一次又会像之前的那样,是场空欢喜。
就在犹豫之间,他的怀中猛的撞进来一个人,她用温热的手揽住了他的腰身。
那独属于笙笙身上的馨香此刻也与他撞了个满怀。
“尹清——”元笙笙的声音闷闷的,
她又将头靠在他的颈窝。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毛茸茸的头。
这次——
竟是真的。
他终于寻到了她。
元笙笙环着尹清的腰,就在这落雪的芦苇**旁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觉鞋子都被雪水浸湿了,冰凉的泪也蹭了他一身。
一直以来的悬在心口那不安的心,此刻终于落在了原地。
她松开尹清,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才发现他额头上那道新添的粉嫩的伤痕。
笙笙抬手轻抚了上去:“这是何时伤到的?”
“以前就有了。”
“骗人。”
“……之前不小心磕破的。”
“还有这里呢?”
笙笙又摸了摸脸颊处的那道擦伤。
“没走稳摔了下。”
尹清话音还未落,脖子上一痛,一阵濡湿感觉传来。
是元笙笙在他脖颈处,轻轻咬了一下。
“……我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洪水和瘟疫。”
元笙笙知道她此刻的话多么的苍白无力,她就算不知道村子发生了瘟疫和洪水,但田田也早就告诉她了尹清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事情。
她早就该来找他的,
是她错了。
她不该被汴京的繁华玩乐迷了眼,
不该仗着这个地方女尊男卑就心安理得的在这里等着,
她更不应该,不应该相信别人能带他回来。
她分明早就知道尹清的脾性,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但她却还是这样做了。
这一路,他定是走的艰辛,身上才添了这么多的伤痕。
之前分明说过要护着他,不再让他受苦的。
却没想到最后,让他受伤的一直都是自己。
“我知道的,不怪你,只是村子里死了很多人,但放心,如澜和林水都没事。”
“那你呢,你有没有事?”
尹清摇摇头:“我也很好,没有染病,就是眼睛不方便没能帮上什么忙。”
又骗人。
她看着尹清,他还是那副温柔浅笑的的样子,让她鼻头忍不住的一酸,
眼泪又不争气的冒出来。
笙笙又拦住了他的腰,用牙齿啃咬着他脖颈处的皮肉。
这是对他撒谎的惩罚。
“笙笙,别碰,我身上脏。”
尹清这几日为了赶路都没好好清理过自己,
为了给袁生买药,他这衣服也一直都没换,却没曾想会在这种时候和笙笙相逢,
与脏兮兮的他相比,笙笙此刻身上透着香气。
她今天应当换上了件袄子,她抬手抚上他脸颊的时候,袖口的绒毛蹭到了他。
这袄子是什么颜色的呢?
红色,鹅黄,还是青绿?
应当是好看的,
所以,他不想让她的华美的衣裳染上脏污。
元笙笙什么话都没说,还是一个劲儿的用脸贴着他,在他的脖蹭来蹭去,手还死死揽住他的腰不放松。
明明现在还飘着雪,冰凉的雪花钻进他的后领口,但他心口灼热却怎么扑都扑不灭。
“哎呦,这位妹妹同夫郎的感情可真好。”
“是啊。”
“咳咳咳,这么大雪,两个人赶紧回去吧。”
“你懂什么,顶着雪亲热才更有味道。”
“冰凉火热,是在是销魂的紧啊。”
过路人也都笑着看着他俩打趣。
营地里人虽然不多,但现在正是生火做饭的时辰,整条河边全部上了冻,只有这一处的有个凿开的冰窟窿。
周围露骨的调侃声传来,尹清羞的满脸通红,他想挣脱开笙笙的束缚,但又大力了会怕伤到她,便只得乖乖地被她抱着。
“笙笙——”尹清的声音中透漏着无奈,他抬手拍着她的背,示意让她松开。
但她恍若听不懂他的暗示一般,越搂越紧。
“尹清,四个月都没见,你都不想我吗?你可还记得你是我未过门的夫郎?”笙笙撇着嘴,看着尹清,语气里充满着哀怨的调子,
“不……不敢忘。”尹清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
而且——
夫郎两个字,怎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成一块烙铁一般,灼热滚烫,直接印在了他心上。
想,
怎能不想?
有时候他觉得他想的都快要疯了。
这些天,他不敢睡觉,因为她会每晚都会入梦,他害怕会沉浸在其中,醒不过来。
他,不仅会把段纯想成是她,
梦里,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漫天飘雪的日子,她会发现蜷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的他,还会抱着尚且年幼的他离开。
他也曾将灵儿想成是她,
在每次受伤回楼中之时,想第一个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她,
她会柔声问他渴不渴,疼不疼,
有时还会责备他的不小心。
甚至,就连要杀的目标有时候也会变成她,他会在一刀砍下对方的头之后,看着那脸一点点的变成‘笙笙’的模样,
看着鲜血流了一地,
不管那一种,最后他都从会从梦中惊醒。
他就这样擅自将笙笙塞进了他自己的每一段过去。
即使眼睛看不到,也会杜撰了她的模样,
他想象着她在自己身边陪伴着他长大,关心他,爱护他。
也许在他的触及不到的心底,他与袁生本就是一类人。
他选择了自己,而自己又选择了笙笙。
在他的这些荒唐梦之中,是笙笙带着年幼的他走了一条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路,
就像他接纳了袁生一样,
但这些,他永远不会说,
这一切都会成为他这辈子不得宣之于口的秘密。
不疯魔,不成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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