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了,你看到是谁开的枪吗?我看不清,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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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彦离开小镇后,小镇又回归了从前的日子,只有白澜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一份没有江彦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江彦那些话的原因,白澜自此也并未针对许相看了,只是对她仍旧喜欢不起来而已,两人的关系依旧是冷淡如常。
后来学校开始规定上早晚自习,因为小镇晚上常有流浪汉出没,家长们又不能时常接送,所以班里的大部分女生都选择了住宿。
很不巧的,许相看和白澜分在了同一个宿舍。
初期时两人也只是各自本分着干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搭理对方,直到后来白澜的朋友串寝时一屁股坐在许相看的**,不小心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一本书,那本书叫《小王子》。
白澜的朋友并不喜欢看书,也只是随手将书一扔,谁知道书里面竟然飘出一张纸条,那张纸条**裸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许相看这时正在水房洗衣服,小镇的宿舍小,没有专门的洗手间来洗衣服,水房离宿舍隔着一条走廊。
此刻,她并不知道寝室里那几个人会对她的这本书以及里面的纸条展开讨论。
这条突然出现的纸条掀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白澜在捡起那张纸条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她跟在江彦身后那么多年,自然也是认识他的字体的,纸条上面的字体与昔日江彦写的字简直毫无分别,甚至都是他最喜欢用的钢笔写的。
白澜抿着唇,面无表情的看着纸条上的内容。
“等我从美国治好病回来,我就会回来找你的,你等我。”
白澜顺着那行字往下看,落款是“青山依旧在。”
白澜知道的,江彦的小名就是江青山,而这个“青山依旧在”是江彦的网名,江彦已经用了许多年了。
白澜又看向自己好友手里的那本《小王子》,那本书是江彦在小镇医院时最常翻的一本书,他还经常在上面做一些批注,之前白澜说要借过来看,江彦都没给。
而现在,这本书连带着这张纸条出现在许相看的枕头底下。
她突然间明白些什么了。
江彦即将去美国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他让自己不要再欺负许相看,他还让自己保护她……
原来是这样啊……
白澜捏着纸条的手开始发抖,面色难看。
一切的疑问好像就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原来一直以来,江彦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去美国治病惦记的也是她。
……
白澜看向那张纸条的目光变的狠毒起来,她将纸条紧紧捏紧,然后又丝毫不带留念的将它撕碎。
最后她将那本《小王子》的书一页一页的撕了下来,每一页只要有江彦做了批注的字她都会撕成小纸条,然后用红笔在上面画一个大大的叉。
他不能这样对自己,他怎么能这样呢……明明自己先出现的,他凭什么喜欢上别人……
……
等许相看回到宿舍时,在任何不知情的情况下白澜一群人将她围在中间。
特别是白澜,她将那本未撕完的书狠狠朝她身上砸过来,嘴里还斥问她这本书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许相看哪里知道江彦和白澜之间的事,她来到这个小镇认识的人也不多,江彦算是第一个。
只是这本书是江彦临走时送给自己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说这本书挺好看的,让许相看有时间可以看看。
江彦走后,许相看一直没有时间翻开那本书看,里面讲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白澜显然是不信许相看的话,她直接将自己撕碎的书页悉数扔到她身上,“你不知道那谁知道?呵,你不会真的因为江彦喜欢你吧?就凭你?什么东西!”
许相看愣在原地。
于她而言,她和江彦之间只是简单的朋友,就连江彦生病她也是才知道,而且江彦和她聊天时也并未告知自己的病情,两人的每次见面都是书店,而且都是江彦约她去的。
她刚刚来到小镇时,抱着多认识朋友的心态,面对江彦的邀请也并未拒绝,但是两人一直都是正常的社交距离,她也只是将他当做普通朋友看待,至于其他的,她压根就没有想过。
只是白澜却不这样想。
众口难调,在白澜那群姐妹的撺掇下,白澜开始有意无意的挤兑起许相看。
刚开始只是简单的往她的床铺上倒水,不让她睡觉,后来许相看回击了几次,在知道是白澜干的后,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往她的床铺上倒水,但是白澜在小镇呆了这么多年,认识的朋友比许相看多,胆子也比她的大。
在许相看回击她之后,她就开始做更加过分的事,她趁着许相看上课的时间,偷偷跑回宿舍,将另外一个舍友的钱包塞进许相看的床铺里,等到一切都做完时,她又偷偷离开现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等晚上大家回来时,白澜非要将这件事闹大,然后故意说要查每个人的床铺,许相看并无异议,因为她自认为自己行得正坐的端,不怕搜查,可谁知最后居然在她的床铺里搜出了另外一个舍友的钱包。
许相看站在原地看着白澜看好戏似的表情,她心里顿时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她提前策划好的。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被她耍的团团转。
许相看不服,大声反驳她们的话,不承认自己是小偷,也不认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没用的。
第二天大家来到教室时,许相看是小偷偷了室友的钱包这件事情早已被白澜和那群姐妹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是人尽皆知。
学校里开始议论她,大家也都开始针对起她来。
无论她解释多少次她都不听。
她的位置也从第一排变成了倒数第一排,只是因为班里有人开始举报她的成绩作假,教室里没监控,大家说的很是认真。
李荷没办法,只能将许相看叫到办公室,问她到底是不是靠着抄袭才得到第一名的。
许相看哭着说自己没有,还说自己可以现场做一份试卷,李荷信了她,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班里的同学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在一夜之间都变了风向,都开始说她成绩不真实这些话,其中白澜说的最多。
李荷碍于压力只好先让许相看坐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味道难闻,而且那里通常坐的都是班里不爱学习的同学,许相看坐在那里经常被针对。
但是没有人敢告老师。
只是因为她不是这个小镇的,她是后来才转来的。
大家开始抱团取火只针对她一人。
她刚刚来小镇的那段时间大家都抢着来看她,有人说她是城市里来的公主。
可是他们不知道,公主是不会喝别人洗脚水的。
许相看喝过。
自从“偷钱包”事件持续发酵后,她在寝室的日子就变的不好过起来,一整个寝室都开始针对她。
她想过换宿舍,可是李荷那段时间去了县里面学习,新来的班主任是白澜的亲戚,对许相看的话并没有搭理,也对她换宿舍的要求予以驳斥。
许相看跑去办公室闹过,可每次都会被新来的班主任骂的狗血喷头。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新来的班主任是白澜的舅妈。
在寝室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她也想过不住宿,可是爷爷奶奶年迈,她要是不住宿下晚自习根本就没有人来接她,而且最近小镇上听说有通缉犯的出现,她也不敢独自一人回家,特别是晚上。
……
无奈,她只能独自面对那些女生。
她被那些女生堵在寝室的厕所里,拽着她的头发,嘴里一个又一个难听的词吐出来,她用力的反击,可是那并没有什么用,她一个人的力量比上她们一堆人,十分悬殊。
她的血流了一脸。
她用力的挣出他们的魔爪,想要往外跑。
可是毕竟是城市里刚来的小姑娘,又怎能斗得过经常在地里混的野小孩。
她无数次被抓回去,被那些女生辱骂,那些女生轮流上阵,一个又一个扇她巴掌。
巴掌声扇的很响,隔壁寝室都听到了,大家都上前凑在门口上看着热闹,没有一个人同情她,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带她走。
她的血滴在洗脚盆里,水变得浑浊。
那些女生说只要她喝了洗脚盆里的水就放她走。
她拒死不从,拼命摇着脑袋,嘴里重复说自己不喝。
那些人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她们的手劲大的很,一个胜过一个,像是泼妇,将她的头重重的按进盆里,盆里的血越来越多,许相看的脸漂浮在上面,一半浑浊,一半血迹。
此时的她,不再是城市里来的那个骄傲的小公主了。
她狼狈的像是个要饭的。
受尽侮辱。
后来还是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看不下去,叫来了老师。
老师严厉的批评了她们,并且让她们当面道歉,学校给了她们严重的处分。
但也仅仅是这样。
这件事情就这样宽宏处理了。
毕竟身处小镇,身处深山,脚踏红土,很少有人能走出这个四方之地,去设身处地的其他人着想,大家的脑子里装的都是迂腐的思想以及退后的麻木理论。
没有人会觉得她们做的有多么过分。
甚至有好事者说,不就是扇了几个巴掌吗?
可是真的只是几个巴掌吗?
不,不是的。
那是一个少女的自尊心,一个人所有被支撑起来的全部都被扇了,破碎了。
她在之前明明是最耀眼的芭蕾舞公主。
学校的宽宏处理,校长的不便露面,学生的议论纷纷,同学间的风言风语,男同学的骚扰,女同学的嘲弄……
这些都可以成为杀死一个人的全部武器。
在信息高速发达的今天,小镇身处深山,很少有人进来,也很少有人出去,没有一个人会体会到一个少女的不易。
即使许相看的爷爷奶奶来学校闹过很多很多次。
但是都以失败告终。
平民斗不过资本,流量抵不过金钱。
倘若世间还有一丝真理在,那它定然照在小镇的每一寸土地上。
替许相看说着“不平”二字。
……
高二上学期才上了没三个月,她已经在学校呆不下去了。
许相看的精神很不好,她不愿意去上学,她厌恶去学校,每每在厕所里看到自己头上的伤疤,她都会用拳头一下又一下砸碎镜子。
镜子里的她头发散乱,额头上包着殷殷血迹的白布,脸色不复以前,脸上全是红肿,刚刚结好的疤……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像一个小丑,她记得他刚刚来这个小镇的时候,她还会穿着自己美丽的芭蕾舞衣,在他们面前做着一个一个又一个自然而又优雅的动作。
大家都夸她是城市里来的小公主。
可是现在她不是了。
她对着镜子,用手扯了扯嘴角,费力的笑了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了。
最后,她放下手,拿起洗手池上的剪刀,划破了自己的动脉,自杀了。
这件事情学校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或许就连欺辱她的那些人也不知道。
小公主居然自杀了。
水龙头里的水一直放,放到外面,流出的水里面带丝丝红色。
这吸引了爷爷奶奶的目光,看到水里的红色,他们连忙放下手里忙的事情,心里一沉,急忙朝洗手间奔去。
许相看躺在水里,面色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手腕里的红色一直往外涌。
爷爷奶奶害怕极了,当晚就将她送进了小镇的医院。小镇的医院医疗设备并不好,突然接收到自杀的案例,也慌的手足无措。
那晚,小镇医院抢救室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一夜无眠,一夜奔走。
但是幸好,老天给了她第二次的机会。
鱼肚刚刚泛白时,许相看被抢救了过来。
但是从此以后她的话变得很少很少,不敢与人交流,甚至不敢与人对视。
只能躺在医院里看着白白的天花板,一看就是一整天。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她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能治好她的心疾吗?
并不能。
一个骄傲的小公主,一朝沦落为喝别人洗脚水的要饭人。
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事。
而且在小镇的那个学校里,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她没有脸回去也无法回去。
许相看的父母回来了,替她办理了休学手续。
带着她来到了县医院,这里的医生诊断说她得了抑郁症。
很严重的那种。
她父母不相信,觉得自己平时乖巧懂事,有礼貌的女儿不可能会得这个病。
明明在送来这里之前,她还会跳着自己的芭蕾舞骄傲的在他们面前转圈圈,曾经也会固执的扬起脑袋,一遍又一遍的问他们,自己好不好看?自己是不是最好看的白天鹅?自己是不是小公主?
……
可是父母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把许相看送来了小镇。
小镇是民风淳朴,但是,也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许相看在这里生了很严重的病。
她开始抗拒这里,抗拒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每一寸土地。
父母带她去宁安市的那天,坐上车远离小镇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大雨。
许相看坐在车上,顺着坎坷的山路往外走,眼神落在一层又一层重峦叠嶂的山峰上。
层层山峰将小镇包围,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心情是那么的开心,然而走的时候却又是这么的沉重。
“终于要走了。”
她想。
雨下的很大,车子驶的很慢,道路坎坷崎岖,但是许相看没有回头往回看一眼。
大雨冲刷了他们来时的路,也冲掉了许相看有关于这个小镇上的所有记忆。
车子驶出小镇,驶到县里。
天空正好放晴。
父母带她去了县里的医院,知道了她得病的事情。
在一番斟酌之下,为了她的病情,又将她送到了大城市里。
也是她小的时候舞蹈开始的地方。
小公主回到了她应该生活的城市里。
她远离了黑暗,爬出了那片缠绕她的荆棘。
在这里她住进了医院里,父母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
出租屋很小,许相看大部分都待在医院里,她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最先开始的每天,头发大把大把的掉,也吃不进饭,吃什么吐什么,见到人也会惊慌一阵,然后开始砸东西,不让别人靠近自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
直到后来,她在医院里遇见了一个小男孩。
他摘下了医院花园里的一朵迎春花送给自己。
他说,等到春天来的时候,自己的病就会好了。
可是他说谎了。
那个小男孩有心脏病。
他叫梁遇,他遇见许相看的时候只有五岁,他一直跟许相看说,他还有一个16岁的哥哥。
叫梁逢。
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哥哥来医院看自己。
可是许相看还没有见过他口里的哥哥,他就走了。
他走的那天是春分。
迎春花开的正艳。
他哥哥来了,来见了他最后一面。
两兄弟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许相看站在病房前没敢进去。
她只听见两兄弟在里面说的很欢快,许相看也替小男孩开心,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许相看以为小男孩会多撑一段时间,但是就在第二天,他就心脏病突发,走了。
许相看看那天早晨醒来,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两束迎春花,在迎春花中间夹着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桌上有一个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字:
“你当越过荆棘来到春天里,与我重逢。”
小男孩的字迹许相看见过,没有纸条上面写的这么端庄稳重。
所以这个纸条是谁留的?
许相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弄明白。
……
可能是因为小男孩的缘故,又有可能是因为纸条上内容的缘故,许相看的病情好了很多。
她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内心,开始接受新的人,走出了自己陈旧已久的世界,结识一些新的人和事物。
积极接受治疗,喝药,睡觉,吃饭,和人交流,看迎春花,看玉兰花……
父母也不止一次感慨,小公主要走出来了。
大家都替她感到欣慰。
许相看在慢慢变好,也鼓起勇气拾起了以前的课本,医院里有一些好心的医生和护士给她讲课,她本就有学习的劲,扎实的底子,所以学起来也不是很难。
大半年的时间里,她大部分都待在医院里。
她康复的很好,药也喝了很多。
直到她真正看到太阳的那天,是2020年,9月15日。
那天上午她和父母办完了出院手续,走出医院,站在十字路口,人潮拥挤,车流攒动。
天气十分的好,比她们刚刚来到医院的那天要好上不少,她人也精神了许多,看起来和以前判若两人。
她抬起手,稍稍挡了一下打在自己脸上的光。
阳光依然是那么刺眼,照在她的脸上,仿佛唤起了一切生机。
她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