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大漠上的月圆起来了,星野城的月亮也圆起来了。

月光倾泻在城墙上的时候,城门吱呀一声开了。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却有一队戎装的星野军,悄无生息的进入城门。

铁甲玄冰的星野军,却整齐有序的押送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

忽而,马车的帷幕动了一下,月光一下子泄满了那一身白衣,白如今从马车里探头张望,感慨,“哇,我回来了那!”

那句话未完,却被人猛地拉回去,黑暗里有人在低声祈求,“拜托你白公子,安分一些吧!”

帷幕里却传来如今一叠连的叫嚷,“大甘蔗你害怕什么啊,都到了那,放心啦,我不会跟复国军联络的啦,我跟阿云已经决裂了!”

那千潮统帅泠泠支,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个人间祸害送到京都来,交给舒子夜和皇上裁夺。同时,为了“严密保护”白如今,特派了一队前锋营护驾。偏巧,这前锋营的统帅,就是与如今有所相识的阿甘也。

“你们这样监视我就不觉得累吗?我说过不会跟阿云联系,就一定不会啦!”如今满不在乎的道出了“保护”的真正目的,却又将头伸出帷幕去,看着月色深处的方向。

“白公子,你又干什么!”阿甘也委实拖他不住,连忙也跟着伸出头来。却见他抬手指着外城的深处,“那里是小舒以前住的地方呢,恩恩,我们一起在树下喝过酒,堂上玩过骰子,我还有一把摇椅那,可惜……”

阿甘也听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连忙提醒,“白公子,咱们要过外城门了,你多少安静一会儿。”

想要进入宫城,却足足要经过外城、内城、宫城三道门。

如今这才闷闷不乐的缩进头来,叹气,“大甘蔗,你比阿云还没情趣哎……”他说着,却依旧留了道缝隙,好让月光透进来。又不安分的扭动了几下,终于从怀里摸出个什么来,笑的一脸奸诈。“阿甘也,咱们来玩骰子吧,输的人就罚脱衣服,好不好?”说话间衣袖滑落,落在软座榻上的,竟然真是一个乌黑的盅子,并三枚象牙骰子。

阿甘也真是让这个从不安分的如今折磨怕了,连忙点头,“好好,白公子,我陪你玩,只求你安静点,现在宫里查的严,被禁卫军扣下了可就糟了!”

然而,他完全没有想到,跟如今玩骰子,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一个时辰后,马车周围已经完全是宫廷的景色了。可护着马车行进的人,却时不时听到马车里传来嗡嗡的异动。

“马车里是什么人?”忽而,马车却是一停,似乎被人拦住了去路,一个人的声音夹杂在影影幢幢的灯火里,冰冷响起。

马车里正玩得热闹的阿甘也一怔,连忙伸出头去一见,却是现任的禁卫军队长,南为。

他立刻跳下车来,半跪行礼,“属下千潮军前锋营统帅阿甘也,见过大人。”

这个南为虽然是御内侍卫,却也是从三品的官职,比他要高几级。

那南为将他一看,却忍不住冷笑起来,讽刺。“怎么,阿甘也,这么热的晚上……你可真是辛苦。”

阿甘也已然上身**,下身也只穿着一条膝裤,露出古铜色的健康皮肤。而且那破烂的马车上也不时传来哼哼声,整个黑夜似乎都被那一种暧昧不安的气氛笼罩着。

阿甘也流下冷汗来,知道这个人似乎误会了什么,正要解释,却听南为继续道,“千潮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么,说什么治军严谨,原来竟都是些酒色之徒!怎么,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带到这宫廷里来,想干什么!”

阿甘也还未吱声,里面的人却沉不住气了,白如今猛然冒头,“谁是不干净的东西,你是谁啊,口气怎么那么嚣张啊!”他说着,吧嗒一声跳下地来,叉腰看着面前的南为,恍然,“噢——又是你,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面前!”

南为的脸色明显一变,退一步抽剑在手,咬牙切齿,“白、如、今!”

然而,阿甘也猛然起身,按住了他的手腕利落推回,眸子里的色彩冷淡。“南为大人,白公子是泠泠支大人的朋友,也是王上亲

请的贵客。”

对方终于有所忌惮,却依旧含着恨。“那么,你们来是为什么事。”

阿甘也微一躬身,淡淡道。“这个却是机密,小的有命令在身,不便随便泄露。”他说着,自贴身短裤下举出一面令牌,“这里是星神帝亲赐的三军坠星符,有它便可以自由出入宫廷。请大人过目。”

对方冷冷的接过来,瞥了一眼,却终究是对他们存着嫉恨,冷冷的将令牌掷下来。“你们别要随便乱逛,一个不小心走失了,被禁卫军不明不白的打杀了,休怪我没有提醒。”

阿甘也躬身双手将令牌捡起,半行礼。“多谢大人提醒。”

南为终于哼了一声,带人转身走去。

如今已然撇着嘴凑上来,“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那,真讨厌。”

阿甘也将令牌一收,叹了口气。“那个人据说是以前禁卫军的副统帅,位置仅次于厉云之下。后来叛军兵变,南为带着余下的人竭力抵抗叛军,因此才在新国后,升了禁卫军队长的头衔。但他一直居功自傲,十分看不起我们将军,偏我们将军不懂得避谗,便与他一直结着梁子。因此他才会对咱们冷言冷语的。”

将军?白如今好奇,“是零零七吗?对啊对啊,零零七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的?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啊?”他永远不知疲惫,缠到不死不休。

听白如今那样称呼他的统帅,阿甘也自然有些不自在,却不能发火,只是搔搔头,“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传闻说,我们将军还是贵族出身,你看他的发色就知道了。不知怎么的,后来就跟着星神帝。星神帝还是武承王的时候,将军他就被推举为护边将帅了,那时候带着的队伍,就是千潮的原型。后来赶上兵变,将军义无反顾的带着军队投奔了武承王。结果战事之后,武承王论功行赏封将军为侯爵,他却不肯接受,依旧跑到这边陲来,组建了现在的千潮,并一直不曾疏忽练兵。”

那阿甘也叹了口气,恍惚。“现在看来,难道是将军早就先知先觉了,才要一直在边陲,为星神帝练兵吗?”

如今缩缩脑袋,“那个零零七好厉害啊,让我呆在那大沙漠里,会憋死的!”

阿甘也也跟着一笑,将他往车厢里一推,“还有一段路,白公子。我现在带你去见皇上,然后就带你去见宰相大人。”

他听到这话终于兴奋起来,“哇,要看小舒了啊,我要跟他喝酒!”

终于,随着白如今不安分的扭动了一段路,车马队渐渐的停下来。面前便是皇帝寝宫昭阳殿。门外侍卫不少,却个个无精打采。

下车,阿甘也上前通传。不久后,便有一名仕宦带人前来,将他们两个细细的搜了身,这才转身,引导他们入内。

大殿上灯火通明,却不知有哪里的冷风袭来,让人的脊背一阵阵发冷。

虽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如今还是好奇的四下乱看,心里盘算着打秋风。

忽而,面前就是一敞,偌大的大殿反射着大理石特有的光芒,将这一队人的脚步映照的清晰可见。龙案之后,两盏侍女捧灯将那个华服的男子照的浑身光灿,恍若神仙。

继而,阿甘也恭敬下拜,垂首,顺便拽了一下依旧在左顾右盼的白如今。

如今顺拐着跪下来,夸张的双手朝天拜了两拜。直勾勾的抬起头来,看着案上的王者。

终于听到了响动,案上王者缓缓抬头,却忽而笑起来。“白如今。我们又见面了。”

“哎?”如今吃了一惊,影影绰绰见那人有些面善,却又想不起何时见过,脱口,“你好眼熟哎!”

“不得无理!”阿甘也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拽了一拽,阿甘也手劲大,那如今几乎被拽了一个跟斗,回头皱眉,“好疼哎,大甘蔗!”

座上王者居然哈哈一笑,微微向前倾身,“素闻白如今过目不忘,怎么会是这样?”

那白如今不由皱了皱眉,却忽如醍醐灌顶,大声,“啊啊,你是大沙子啊!”

大沙子,又是这个奇怪的称号,王者沙耶汗不禁莞尔。却淡淡问道,“来,为何事?”

如今眨眨眼,笑眯眯,

“来投诚啊!”

那案上王者并不接话,却忽而转移了话题。“舒青青,你对她感觉如何?”

如今皱眉,依旧笑眯眯,“青青是好孩子,我很喜欢。”

沙耶汗不禁笑了笑,摇头,“那,许配给你如何?再封她为护国夫人,追诰三品。”

“好呀好呀,说话可要算数”如今忙不迭的点头,笑嘻嘻,“那现在就把她带出来给我呗,我不介意现在完婚的!”

王者沙耶汗却摇头,淡淡回道,“那必须等到事成之后,现在,却是不行的。”

如今不由得撇撇嘴,低声嘟囔,“说话真不算数…….丢人。”

按案上王者似乎没听到他的低语,呵呵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既然如此,希望你真的竭诚相对。毕竟,那个女子,是你的未婚妻了。”

舒青青果然在他手上么,如今心里叹息了一声,不由低声:小舒啊小舒,你还真是惨呢。

“既然如此,你们退下吧,许你住在宫中景阳阁——那是舒子夜的寓所。”王者淡淡笑着,朝他们摆摆手。

阿甘也连忙叩拜谢恩,将那如今也拉了一把。

继而,两人慢慢退出,走着走着,白如今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大甘蔗,这皇宫的什么密室啊,地牢啊,都在哪里?”

“啊?”阿甘也反应不及,下意思的搔头,“不知道啊,我们又不是皇宫的禁卫军。”说到这里,却忽而反应起什么,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啊,”如今嘿嘿一笑,使劲拽着阿甘也的胳膊,“大甘蔗你快点啊,我要见小舒!”

今夜无月,白如今纠缠完了阿甘也,却忽而转过头去,从窗框看着阴霾的天空。那阿甘也回头去看,纳罕见如今如此安静,却不知他又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

若是他知道,该是又要心惊胆战了吧。

昭阳殿,宫娥刚传了晚茶下去。

星神帝沙耶汗将那热茶啜饮一口,品了品,头便转向左侧后殿,缓笑,“天冷,吃杯热茶如何?”

左侧微微一静,空气忽而凝滞了一下,便有人沉声笑道,“我向来以酒代茶,素闻宫中酒池肉林,不若举杯痛饮?”

星神帝哈哈一笑,摇头,“关键时刻却是要保持清醒,吃酒误事!”他说着,不容分说的倒了一盏热茶,往案角一放,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终于,左侧的黑暗一动,似是平白劈开了一道迷雾,一箭灰影劈空而出。明明来人行的四平八稳,却有无端压迫乘势而来。那人五十年纪,身形高壮,蜂腰猿背,笔直如松,一身黑衣透着金色华文,左肩上却张目一硕大的金色骷髅,将那张脸衬得越发冷煞。

来人一笑,嘴角纹理刀削一般,分明就是不日进宫的,鬼堡堡主——金戈。

那人离案上一丈处便慢慢止步,凭空伸手,手间居然卷起一股旋风,将茶杯径直吸入手心,一饮而尽。

满饮,金戈嘴角一动,笑道,“可惜,如此好的冰裂纹瓷杯,居然被我等粗人玷污,抱歉抱歉。”他说着,手心一收,居然将那被子捏的粉碎,放开手来,齑粉如尘,被一阵风卷了个干净。

星神帝只是笑,抚掌赞道,“鬼堡世传的碾金神手,果然名不虚传。”

鬼堡堡主却转移了话题,回身看着昭阳殿外,冷笑。“那是白如今吧。八卦掌白家执掌——白如旧的胞弟。”

星神帝只是点头,反问,“怎么?”

“他身上邪气压顶,命应贪狼,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何不杀之后快。”虽然看不到这个人的表情,但星神帝还是感受到了不可遏止的杀气。

然而,他只是缓笑摇头,“现在还不到时机。与其杀他以应付今后未知变数,不如直接掌控他,倒来的容易些。只是你说的那邪气……我未曾感知。”

金戈缓缓回头,将他看了几眼,却忽而笑起来,“这邪气似曾相识,看来,今夜他可能会与故人一聚。虽然不愿,但这相逢,我却要去阻一阻才好。”

星神帝微微皱眉,却瞬间了然,点头举杯,遥敬一盏,“如此,拜托金堡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