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小雪在屋顶的露台上铺成一层细软的白霜。
西子月本以为这家伙会准备一张豪华的餐桌,上面摆满腾腾的法式大餐,结果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席地而坐的简陋餐布,上面安置着街边摊气息特浓的打包盒,唯一称得上奢侈的是一瓶没有标签的红酒。
“这就是你说的宵夜?”西子月眼角抽搐,心中的预期有些奇怪地落空。
“好了,能搞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地方打烊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开着的宵夜店,快趁热吃吧,新鲜的烤鱿鱼串和龙虾,还有本地最地道的朗姆酒。”路鸣泽将酒瓶拧开,一阵酒香飘出。
“这是你在这座城市买的?”西子月在小餐布上坐下,旁边还搁着一台小暖炉,这大概也是路鸣泽的手笔。
“那当然,这里是利维坦的体内,此刻这条大鲸鱼正畅游在大西洋的某个角落,我如果不在本地买宵夜,那我就只能就近抓几条深海鱼开胃......可是深海鱼嘛,你也知道,由于不用担心见光,所以外形往往长得很随便,看着就没胃口。”
“大西洋?”
“是啊,在归墟的力量下,它冲出了尼伯龙根,也冲出了秘党在北极圈设下的包围网,畅游在这颗蔚蓝的星球上,全世界的人都对此头痛不已。”
“听上去外面情况很糟,龙族秘密已经暴露了?”西子月忧心忡忡,表情看上去很没胃口。
但身体已经诚实地屈服在烧烤的香味**下,手握烤串狂啃不止。
“确实很糟糕,不过现在你只需关心如何击杀莉莉丝,以及在关键时刻对耶梦加得发起正义的背刺就行了。”路鸣泽正气凛然。
“行了,开场闲聊到此结束,开始讲你准备好的故事吧。”西子月直截了当。
“故事的开端正如你在教堂中见到的画面,在那座名为阿瓦隆的岛屿上,诞生了名为龙族的生物,一度繁衍出灿烂的文明与国度,但很快它们就摸到了世界的边缘,再也无法扩张。”路鸣泽简略描述。
“于是它们就转向了内斗?”西子月猜测。
“没错,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龙族不得不开始轰轰烈烈的内战,这段血腥残酷的历史持续了上千年,为了结束这段历史,需要有一个天才站出来,带着族群走向光明。”
“你?”西子月朝对方一瞟。
“哎呀,讨厌啦,姐姐,突然夸人家是天才,人家会害羞的啦!”
西子月默默举起酒瓶,打断这人的卖萌。
“总之,我作为族群的领袖,成功完成了这一壮举,打通了尼伯龙根与现实世界通道,让龙族降临在了这颗星球上.......以神的姿态降临。”路鸣泽说到最后,轻轻咬字。
西子月不由自主挺起了脊背,显得敬意十足。
她忽然意识到,正在跟自己说话的并非一个死皮赖脸的死小孩,而是一位至尊。
如果说尼德霍格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皇帝,那么路鸣泽......大概就是最古老的神明了。
“与龙族一起降临世界的,还有元素,海量的元素从尼伯龙根内向外转移,它们与现实世界产生了相当良性的接触,元素密度并未空间变大而稀薄,反而充盈了整个世界,这也是龙族主宰世界的最强有力武器。”
“同样,尼伯龙根中的元素流入世界时,世界的阳光、空气、生气也在反向流入尼伯龙根,还有数不清的动植物。”
那一天对龙族来说值得永恒铭记,在灰蒙蒙,几乎永远看不见阳光的尼伯龙根中,它们第一次看到了出口有光明在闪烁,前所未有的新鲜空气,光与热都在从那个地方涌出。
在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中,龙族第一次被浩瀚的星空震撼,第一次感受阳光的沐浴,仿佛常年生活在地底的人,头一次来到地面,领悟人生的真理。
“不久后,他们就背叛了。”
路鸣泽的声音在这里陡然刹住,只留下一个没有温度的眼神,里面涌动着铅灰色的战云。
那场战争的宏伟不言而喻,敌人的军队从天地的尽头席卷而来,覆盖山川与海洋,摧枯拉朽拔起沿途的一切山脉与城池,直至神的御座前方。
那座浮在空中的圣城被群龙用铁链拖拽着坠向大地,延绵万里的森林与山川被焚毁成焦土,一切都结束后,寒冬降临在大地上,将一切文明的痕迹都冻结在永恒的冰川中。
那座城市本来四季如春。
“他们......为什么要背叛你?”西子月小心开口。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个怪物。”路鸣泽意味深长地微笑。
“怪物?”
“看过《弗兰肯斯坦》这本小说吗?”路鸣泽说。
“看过,科学怪人。”
“在这本小说中,名为弗兰肯斯坦的疯子科学家通过拼凑坟墓里挖出来的尸体,制造出了一个力量巨大,智商惊人,但又格外扭曲,散发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怪物......我也是被这么制造出来的......被长老会。”
压下心中的战栗不安,西子月继续问:“长老会又是什么?”
“最古老的龙族领导机构,类似罗马的元老院,由古龙族中最有威望,战功最卓越的那一批老人领导,具体席位不固定,因为总有新王杀上来,又总有旧王被推翻,暴戾的鲜血从龙族诞生起就一直流淌在它们体内。”
“那制造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尼伯龙根世界内的血腥战争年代,长老们意识到必须要有一位领袖带领它们走出困境,于是它们启动了一项黑暗的计划,具体来说就是创造神明。”
西子月愕然,神明这种东西真的能被创造出来吗?
而即便真造出来了,那种东西真能称之为神吗?
“那是一项很黑暗神秘的技术,具体操作说来倒也简单粗暴......拼凑尸体就行了,和弗兰肯斯坦一样。”路鸣泽依旧微笑.......西子月从里面看到了浅浅的悲伤与憎恨。
“还是那座阿瓦隆的小岛,那座岛上安葬着龙族中古往今来的所有英灵,有了这批绝佳的素材库存,再加上长老会的黑暗技术......我诞生了。”
路鸣泽嘿咻一声站起来,坐上露台的桅杆,眺望雪夜。
“姐姐,猜猜最初的我有多丑陋?”路鸣泽的笑意更加浓郁了,远远得让人嗅到鲜血气味。
这个问题让西子月心中颤了颤。
“《沙耶之歌》那种类型?”西子月试着说些轻松愉快的东西,让气氛缓和些......话说回来,《沙耶之歌》这玩意真的轻松吗?
“真棒!姐姐你猜对了!”路鸣泽敲出一个响指。
“被制造出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保持着那个丑陋的形态,长老会也很头疼,猜测他们的技术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要把我清除掉。”
“好消息是我在学习炼金术与言灵的过程中,我的外貌也在逐渐正常化,这才没有被干掉,并成功坐上了世界的王座。”路鸣泽说,“可这依旧改变不了我是个怪物的事实,哪怕我拥有一颗龙王的心。”
“就因为你是怪物,所以长老会后来又想除掉你了?”西子月问。
“确切来说,是个不听话的怪物,这才是它们想杀了我的主要原因。”
“和《弗兰肯斯坦》越来像了。”西子月轻声感叹,“都是创造者拼尽全力想杀掉他创作出的怪物。”
“如何,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有觉得我的逼格突然掉了许多吗?”
沉默许久,西子月才回答:“这倒没有,只觉得你忽然真实了许多。”
路鸣泽没有说话。
“这才符合我对你的印象,憎恨、孤独又悲伤,要是你忽然爆出你生来就是龙傲天,被万人敬仰,只是因为小人陷害才沦落于此,我只会觉得无语。”西子月表情平淡,眼睛里清澈得能映照出白雪。
“真棒,不愧是我的姐姐大人,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是女的,我早就爱上你了。”沉默后,路鸣泽轻声鼓掌。
“不好意思,麻烦你最好一直顶着那张臭脸,千万不要变性,免得我到时候不忍心下脚。”西子月淡淡地说。
稍作停顿后,她继续问:“然后呢?你的故事就这么点?”
“然后就是龙族的新时代,黑王诞生,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我认为它和我一样,同样诞生至那长老会的黑暗技术,不然的话,无法解释它那无与伦比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黑王是你的技术升级版?”西子月问。
“那当然,如果技术不更新换代,长老会又怎么敢制造出第二个我这样的怪物呢?”路鸣泽摊手。
“也就是说黑王的力量强于你呢?”
“这就在我的知识盲区之外了,或者说,黑王的力量会不会强于我,重点不取决于我或黑王。”
“而取决于路明非?”西子月接话。
“姐姐你又答对了,只要我和哥哥合二为一,我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挡住我们。”路鸣泽笑笑。
“说起来,在教堂中,我并没看到路明非的片段。”西子月说。
“那就没办法了,既然连姐姐你都没看到,那我就更想不起来。”
“真的?”西子月狐疑。
“当然是真的,自从被姐姐你猛烈**后,我那晚期的谜语人症早就痊愈了,你看我现在,回答一般疑问句时多果断呀,基本只有yes或no两个选项,从不拐弯抹角。”路鸣泽嬉笑。
西子月与他认真对视,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依旧看不出,在这个梦境状态下,她的侧写无法启用。
不协调。
说不出这种不协调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但随着她越来越了解路鸣泽,这种不协调就越来越强烈,她也说不出缘由。
有关路明非的事,这家伙也许有所隐瞒。
“说回黑王,被制造出来了,然后呢?他会对长老会言听计从吗?”西子月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黑王的地位确立后,长老会这个组织也销声匿迹了......也许它们的技术反向成功了吧,新造出来的我,比我更强,也比我更不听话......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路鸣泽竖起一根手指头,正要解释这种可能性。
“黑王,就是由长老会组成。”西子月再次接话。
“棒极了,我越来越爱你的冰雪聪明了,姐姐大人。”路鸣泽赞叹不已。
这个可能性不难猜到,如果一个角色突然消失,而另一个角色又马上出现,很容易想到这其实只是上一个角色的马甲。
黑王是什么,至今并没有明确定论,但根据西子月的经验,越是这种理所应当的地方,往往越藏着思维盲区——黑王,未必真的只是一条龙,而有可能是一台龙形超级高达,整个长老会都是它的机师。
可真的是如此吗?
西子月又回忆起了冰岛行动中,刻在青铜城第二层上的穹顶画,黑王在太空中与白王作战,降下愤怒的十三道巨剑。
尽管那只是一个肖像画,但西子月的确能感受到那条黑色巨龙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孤独、仇恨与黑暗,每一个都那么强烈。
黑王的力量有没有路鸣泽强,西子月不知道,但光是比拼负面情绪,这俩肯定称得上棋逢对手,卧龙凤雏。
拥有这样感情的生物,真的只是一具强大的空壳吗?
还是说,它一切的负面情绪都来自于被他人囚禁、支配与控制,因此才愤怒与不甘呢?
“奥丁究竟是什么?”眼见路鸣泽的故事讲完,西子月开始提问。
“唔......这个嘛......”路鸣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忆。
“我记得很清楚,我原本对这人底细是一清二楚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将它遗忘得很彻底。”路鸣泽深思。
“你不是只遗失与路明非有关的记忆吗?”
在这个设定前提下,路鸣泽不记得冰海教堂中的往事也很正常,这反而还证明了那段时间他的确与路明非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只是西子月没能发现这人的存在。
“既然如此,只能推测奥丁与路明非有关联了咯。”路鸣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