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旗飘扬间,德邦远征军的步伐越来越近。
凯旋门下的国王将军、王公贵族们,个个如临大敌、鸦雀无声。
但城门内外夹道欢迎的雄都市民们,却还对上层发生的那些风波一无所知。他们仍旧翘首以盼地期待着嘉文皇子的英雄归来。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远征军万岁!德玛西亚万岁!”
终于,嘉文皇子身着甲胄、手持长槊、驾驭骏马,以一个符合所有人期待的英武姿态,率军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嘉文皇子!”欢呼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起。
“盖伦将军!拉克珊娜将军!”作为战报中风光仅此于嘉文皇子的存在,兄妹俩也迎来了无数尊敬而崇拜的目光。
怀春的少女手捧鲜花,激动地向嘉文与盖伦挥舞手臂。
年轻的小伙子则陶醉在拉克丝飒爽英姿当中,兴奋地为偶像高声呐喊。
现场气氛热烈到了极致,就像是熊熊燃起的火团。所有人都在放声高呼,然后……
“远征军万岁!万……”
一切戛然而止。
世界就像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欢呼声瞬间消失,笑容也随之僵硬。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凯旋归来的德邦远征军战士。
在那远征军战士的队列里,赫然混杂着这么一个醒目的方阵:
“染、染魔者?”人们一脸茫然。
是的,法师,足足几百名法师。
他们虽然和其他战士一样身着德邦甲胄,高举万国军旗,但他们手里拿着的却不是刀与剑,而是散发着莹莹魔力光芒的法杖。
而且,这些法杖上还没加装海克斯RGB灯条。
旁人都没办法拿所谓的“海克斯科技”,来解释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震撼一幕——
这些法师,染魔罪人,竟然以王国英雄的姿态,随嘉文皇子出现在了这凯旋门?
“嘉文。”老国王脸色难看地看向归来的儿子。
“父王。”嘉文皇子下马向父亲恭敬行礼。
在场贵族们都用那极为异样的目光看向他。他也全然不为所动。
“你……”老国王已经有了更加不妙的预感。
于是他压低声音说:“不要再闹了,孩子。带着你的人赶快离开。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嘉文皇子看了父亲一眼,然后……
“对不起,父王。这些法师是我的战友,我必须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说着,他便不顾周围贵族们,尤其是以埃尔德雷德为首的禁魔派贵族。那阴沉无比的目光,转过头看向在场的雄都市民们说道:
“德玛西亚的公民们,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些法师是什么人。”
人群中一阵交头接耳。的确,他们知道。
冕卫家族牵头成立法师刑徒军的消息,在过去几个月来不仅不是秘密,反而是德玛西亚民间讨论最为热烈的消息。
他们知道有这支法师部队的存在,但……
“这些法师看起来,跟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吧?”嘉文皇子笑道。
“这……”人们先是疑虑。但看着这些以军人姿态安静矗立在自己面前的法师,他们又不禁暗暗点头。
的确,在他们,在德玛西亚一般人的想象里,法师都是一群极为危险的存在。
在大家的刻板印象里:
男法师的造型可以参照塞拉斯、泽拉斯,疯狂而又危险;
女法师造型则可以参照乐芙兰、伊莉丝,邪恶而又妖媚。
总之,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架起火刑架,狠狠地烧上几个。
听说冕卫家族的拉克珊娜小姐要带着一群法师上战场,大家脑补出来的就更是“美女与一群野兽”的惊险画面。
这些毫无理智和人性的野兽平时就被关在符文钢打造的铁笼子里,到战时才会打开笼门,放它们出来咬人。而拉克丝在大家理解中扮演的角色,大概就跟那种成天与豺狼虎豹打交道的驯兽员差不多危险。
然而,现在看看:
这些法师一个个衣着统一、动作整齐,仪态大方、军姿笔挺。
他们庄严而肃穆地列队站在那凯旋门下,看起来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德玛西亚军人,和其他远征军战士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看。”拉克丝与盖伦也缓缓走到嘉文身边,为他站台造势:“他们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和我们也没有区别,不是吗?”
“唔……”人群中一阵**。
有人本能地不接受,野兽可以这么像人。
但更多人却还是认可了他们现在看到的画面。
而他们中的少数人,则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畏惧、厌恶、甚至憎恨法师,可他们……好像还从来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任何一个法师。
或许,法师真没他们想象的那么危险?
“不,同胞们!不要被你们眼睛骗了的!”一名贵族在众目睽睽下站了出来,与皇子公然唱起了反调。
嘉文皇子若有所思看向他。
这是一名禁魔派的贵族。他身后默认伫立着的埃尔德雷德司令,更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这位贵族的阵营。
他就是被禁魔派推出来,阻止嘉文皇子在雄都市民面前所做的,这番离经叛道的宣传的。
“魔法是一种邪恶而危险的力量。掌握这种力量的人,或许在外表上还与我们相同。但归根结底,他们已经不能算作是人类了。”
“他们是天生的野兽,是隐藏在人群里的不定时炸弹!”
“大家忘了吗?那些觉醒了魔力的人,哪怕只是孩子……都会毫无人性地杀死自己的父母,将兄弟姐妹烧成焦炭,将养育了自己的家园夷为平地、焚作飞灰……这样的惨剧,过去发生的难道还少吗?”
那贵族痛心疾首地质问,让在场的雄都市民又是一阵暗暗点头。
而他说的那些人伦惨剧,也并非虚构。这些法师害死自己全家的故事,都是在德玛西亚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
“但那都是因为魔力失控,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人性!”嘉文皇子从容不迫地纠正。
魔法确实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力量。
那些刚觉醒魔力的法师,往往无力掌控这份过于强大的天赋。而这种力量一旦不受控制地宣泄出来,就很容易对周边的环境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塞拉斯就曾经因为魔力失控,害死了自己的搜魔人长官,以及一对无辜的农家父女。
所以他坐的那十几年牢,还有在监狱里受的那些折磨,某种意义上还真就是他应得的惩戒。
而类似的惨剧,在德玛西亚历史上也时有发生。
但这并非出自那些法师的本意。他们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从而过失杀人。
“那又如何?”那贵族针锋相对地看向嘉文皇子:“皇子殿下,照您这么说,那野兽也没想过要杀人。他们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不是吗?”
“可我们难道要因为野兽没有害人之心,就跟野兽生活在一起么?”
那贵族的言语十分犀利,让刚刚才被嘉文皇子撼动些许刻板印象的在场市民,再度倒到了支持禁魔岛哪一边。
但嘉文皇子并不慌乱。
他语气平静地回答:“失控的魔力,的确是十分危险的。”
“但各位,你们有没有想过,在禁魔塔中关押的那么多法师里,有多少人有魔力失控的经历,又到底是有多少人,有过因魔力失控而有伤人经历的?”
“这……”那贵族微微一愣。
人们也好奇地投来目光,关注起这个他们从未想过,也从没能力去寻求解答的问题。
“不到百分之一。”只听嘉文皇子说:“会天然觉醒魔力并因此失控的,还不到百分之一。”
其实光是“天然觉醒魔力”这一点,就是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了。
大多数法师都是经过后天学习,才能开发出他们驾驭魔力的天赋的。
那些可以不经训练引导就天然觉醒魔力,而且这股天然觉醒的魔力还强到无法掌控的人,本就是万中无一的魔法天才。
他们相当于出生自带一件AP神装,只是意识操作跟不上,所以才会失控坑自己、坑队友。
比如说,萨勒芬妮、拉克丝、塞拉斯……他们都有类似的经历。
可这样的天才,本来就少。
因魔力失控而害死身边人的倒霉蛋,就更是少之又少。
“可能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嘉文皇子给出了这个数据。
那禁魔派贵族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很清楚,这个99.99%法师无失控伤人记录的数据,不是嘉文皇子出于政治目的而胡编乱造的,而是真实可信、确凿无误的。
“但……”他还想再说什么。
可嘉文皇子却已经抢在了他前面,紧接着说道:“当然,不管概率有多小,那些天然觉醒的法师,都确实有失控伤人的可能。”
“可问题是——”
“像过去那样实行禁魔政策,也根本无法避免这种危险,不是么?”
法师在觉醒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法师。
而等他们突然觉醒了,魔力失控了,很多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搜魔人再厉害,也只能当那个每次死完人才能赶到现场的警察。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把法师们关起来,防止他们继续失控而已。
这样做有用,但不彻底。
“谁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呢?”嘉文皇子讲述起他此次在外游历的所见所闻:“祖安人。”
全符文之地,只有祖安暂时成功地预防了这个魔力失控的问题。
而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将德玛西亚严厉禁止的,诺克萨斯的法师们敝帚自珍的,那禁忌而又高贵的魔法知识,当作最普遍的语言和文字一样,放在学校里向孩子们普及。”
“在祖安学生的义务教育里,《基础魔力感知与掌控》,始终是一门非常必要的课程。”
“如此一来,所有人就都拥有了最基础的魔法知识。”
“当他们突然觉醒魔力时,他们就可以更有效地掌控这份力量,而不是任其失控伤人。”
“于是,祖安人不仅可以与法师和平共处,还能制造出一个比德玛西亚更安全的,一个避免魔力危害的完美环境。”
“什、什么?”这话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这世界上竟然有个地方,敢这么大胆地将魔法知识教授给每一个人?
人人学法,那才不乱?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嘉文皇子的话掷地有声:“魔法是危险的,但它也是可以被掌控、被利用的。”
“掌控魔法的人不是野兽,他们也是可以与我们相互理解的人,相识相知的朋友,甚至,是战场上相依为命、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胡说八道!”那禁魔派贵族还想反驳。
可在现实可见的画面面前,言语向来是苍白无力的。
所有人都看得见,现场就有足足数百名法师。
这些法师同样高举着德玛西亚的军旗,平静而忠实地站在嘉文皇子身后。
如果没有法杖,谁会将他们当作怪物?
“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更是我的战友,是为德玛西亚赢得这伟大胜利的英雄!”
嘉文皇子从队伍中请出一位手臂残疾的法师,现身说法道:
“看到了吗?他就是为了替我挡住赛恩劈下的巨斧,才会失去这条手臂的。”
“如果没有他,没有这些法师们的舍命相助,我不可能从赛恩的手中生还,也不可能有机会反击杀死那头怪物,为得德玛西亚的先王先烈们雪耻报仇。”
“他们——也是英雄!”
嘉文皇子的演讲掷地有声,动人心神。
在盖伦的背后指导下,他这次没有一上来打阶层牌,只是宣扬了种族平等的理念,提出了反对歧视性禁魔政策的观点。
因为现场观众都是雄都市民,而且还是在谋生之余,还有心思来主动迎接王师的雄都市民。
这些人里哪怕是混得最差的,在整个德玛西亚王国里也能算得上中产阶层。
真打起阶层牌来,他们还指不定会跟谁走呢。
更何况,以德玛西亚目前的社会背景,一上来就宣传这个,步子也确实迈得太大了一些。
所以,嘉文皇子这次只提到了种族平等,主张为过去受到过度歧视的法师正名。
而这些中产小市民,他们会因为政治宣传恨上自己从没见过的人,就自然会因为政治宣传而爱上自己从没见过的人。
“他,还有他——”
嘉文皇子现在也知道了:真理是枯燥的,故事才是喜闻乐见的。所以宣传得讲究方式方法。
所以他将那些法师刑徒军里的战斗英雄,一个一个地请了出来,向人们讲述起他们的故事。
而尊重英雄,又是德玛西亚最大的政治正确。
于是,退伍老兵的强力buff和染魔罪人的debuff,在此刻正面碰撞在了一起。
而这些法师,过去往往又都有些坎坷复杂的经历。
孤儿buff、难民buff、落魄贵族buff、落难少女buff……这些都是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中,能引起德玛西亚人同情的正面标签。
而在这堆叠buff的过程中,这些法师的形象也渐渐变得鲜活丰富起来。
“这……”观众们的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大家终于意识到,这些法师不是怪物。
他们是人,是德玛西亚的英雄。
“英雄,难道不应该受到礼遇,受到我们平等的对待吗?”嘉文皇子手持长槊,振臂高呼。
“应该!!”被盖伦提前安排在人群里的托儿,这时终于上场。
只是嘉文皇子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还额外准备了这手。
他以为自己的演说终于取得了成效。
于是,他的情绪更加高昂:
“公民们!这些英雄已经为德玛西亚流过血了,我们不能让再让他们流泪!我今天并非想反对什么。我只是想为我的战友争取一个,作为英雄凯旋的机会!”
“我只是想——”
“让大家为他们欢呼!”
嘉文皇子激动呐喊,让现场的情绪终于被彻底引燃。
这时候就不需要托儿了。
人们激动而真诚地看向那些他们曾经厌恶的法师,随着嘉文皇子高声呐喊:
“欢迎回来——我们的英雄!”
……
在雄都市民的欢呼声,法师们人生第一次光荣地踏入了这座城市的大门。
凯旋仪式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迎军的人群各自散去,现场的王公贵族们也随之请辞离开。
而他们许多人脸上的表情,在离开后则变得更加阴沉。
“埃尔德雷德司令。”
许多贵族一离开现场,离开嘉文国王的视线,就汇聚到埃尔德雷德身边,开起来了小会。
“司令大人,关于今天的事,您怎么看?”大家迫不及待地探询着埃尔德雷德的态度。
“呵。”埃尔德雷德冷冷一哼。
在场的都是禁魔派贵族。而且嘉文王室现在都明着下刀了,他也就不装了。
“国王陛下,看来是容不下我们了。”他一针见血地给嘉文皇子今天做的事情,定了性。
今天禁魔派没有任何人被贬谪、被清算,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损失。
但实际上,嘉文皇子今天做的事情,可要比打压几个禁魔派贵族还要致命。
因为,他这是在撼动禁魔派存在的法理!
搜魔人兵团在德玛西亚权势滔天,但权势滔天,往往也就意味着树敌无数。
比如说,搜魔人拥有高级警察的职能,那地方治安官的权限事实上就被他们夺走了大半。
搜魔人同时又有着独立的情报网络,那德邦的军情部门就免不了要跟他们产生龃龉。
搜魔人同时还是一支事实上的军队武装,那军方的资源就不可避免地会被他们分走一部分。
……
总之,他们揽的权越多,占有的资源就越多,政治上的敌人也就越多。
在过去,搜魔人为什么可以压住这些反对的声音,愈发发展壮大?
因为他们不仅有力,还有理!
禁魔法案就是他们赖以存在的法理。
凭借着禁魔法案赋予他们的超然地位,他们就是可以不给地方治安官面子,就是有底气跟军情部门搞竞争、跟德邦军方抢资源。
别问,问就是为了禁魔需要。
在过去以“禁魔”为绝对政治正确的社会氛围之内,没人敢公开反对。
但现在,嘉文皇子却撼动了这个政治正确,试图改变全社会对禁魔的认知。
“而社会上的禁魔氛围一旦松动,那我们的敌人就一定会从上上下下的各个方面,全方位地向我们发难。”
军方和军情部门会说法师根本没那么危险,搜魔人兵团用不着占据那么多的资源。
各地城主和治安官也会暗暗使劲,让搜魔人兵团不能像以前那样,扣个帽子就想抓谁就抓谁。
反正,只要禁魔不再是绝对的政治正确,那大家就都有理由反对搜魔人兵团的霸权了。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埃尔德雷德沉声分析:“嘉文陛下最终的目的恐怕还是,彻底废除禁魔法案!”
先舆论造势改变社会氛围,再团结起所有搜魔人兵团的敌人……嘉文王室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显然是要冲着要命来的。
“那、那怎么办?”贵族们心慌意乱。
“见招拆招。先发动我们的能量,尝试改变舆论风向吧。”埃尔德雷德随口回答。
“这……”贵族们仍旧不安:“这真的有用吗?”
他们面对的可是国王和皇子。王室说话,天然就是比搜魔人兵团管用的。
跟王室争夺舆论的控制权,他们真能做得到么?
如果这招没用,那……
“……”埃尔德雷德不说话。
贵族们也不敢吭声。
这件事懂得都懂,不懂的也不方便多说。只能说里面水很深,牵扯到很多东西,说了对大家都没好处,就当不知道就行了……
总之,他们是不会乖乖等死的。
“我希望。”埃尔德雷德冷冷总结:“大家能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这……”有人忧惧感叹:“真会到这个地步么?”
“或许,这真的只是嘉文皇子的一次任性?”怀着一丝美好的幻想,他说:“我看嘉文陛下当时的表情,似乎不像是演的。”
“或许,他事先真不知道皇子殿下的举动?”
埃尔德雷德没有回答,只是用看弱智的目光打量着他。
“懦夫,别再自欺欺人了。”
嘉文皇子都一个天崩地裂强势开团,把他们围得无路可退了。
“你难道还以为……”埃尔德雷德嘲弄道:“他这是在造自己父亲的反么?”
众人无言以对。
“而且,别忘了!”嘉文皇子在几个月前,还只是一个实践经验为零的政治白痴。
威胁父王,反对禁魔方案,他一个人敢操办这么大的事?
不用想,这背后一定有人指点。而这个人……
“不是嘉文国王,难道还能是领风者么?”埃尔德雷德嘲弄地笑道:
“认真起来吧,各位——”
“国王陛下,已经正式向我们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