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堡垒,诺克萨斯的帝国中心。

它的存在甚至比这个古老的帝国还要古老。

那位莫德凯撒大帝在建造这座城市时,决心要将它打造成一个万世不破的堡垒。

后来莫德凯撒一世而亡,不朽堡垒却如他所愿,在后来的诺克萨斯人手中留下了千年不破的光辉历史。

可现在……

“它已经摇摇欲坠了。”斯维因目光深邃地仰望着眼前的巍峨宫城。

巨幅的诺克萨斯旗帜悬在殿门两侧,白玉铺就的台阶如登天之梯般攀援直上。帝国最精锐的第一军团,雷瑟守备的战士们昂首挺胸、披坚执锐,忠实守卫在这宫城台阶两旁。

那些有幸来到这里觐见皇帝的人,总会为这壮阔一幕而心神动摇。

可斯维因却只在这儿闻到了一股腐朽的味道。

“他老了。”

时隔一年,从统帅到庶人再到现在的临时起复,斯维因终于再见到了这位皇帝陛下。

博朗·达克威尔,这位曾经英明神武的大将军,这时已经成了一个须发皆白、面色黯淡、双眸布满血丝,只知道高高端坐在王座上的老大叔。

这和斯维因当年誓死追随的那个达克威尔,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斯维因,你老了啊。”皇帝陛下却似乎毫无自知之明。君臣相见之后,他反而有些嫌弃地调侃起斯维因的老相。

斯维因也不辩解。

这正是他想让达克威尔,还有达克威尔身后的那些人看到的。

他现在已经知道,在这位看似权力无限的皇帝之下,在诺克萨斯帝国的幕后,还隐藏着一个可怕的“深层政府”了。

deep state在这里可不只是阴谋论,而是事实存在的一个组织。

有一些人始终在通过他们的方式,暗中控制着这个伟大帝国。

曾经的达克威尔是这些阴谋家惧怕的强大对手,而现在的达克威尔却只是他们的傀儡娃娃。

而很不幸的,这些阴谋家跟斯维因的关系也十分糟糕。

斯维因知道,他现在还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所以当达克威尔说他“老了”,并以戏谑却暗暗带有观察的目光看过来时……

他马上就像犯了痨病一样,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咳咳咳……”

“陛、陛下,我……”斯维因艰难掏出手帕,捂住咳嗽不止的嘴巴。

做这动作时,他还不动声色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

这位一年前还意气风发的帝国统帅,现在看着就仿佛是一个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的残疾老头。

就这么一个废物老头,就算是死敌看了,估计都懒得去赶尽杀绝了。

“坐吧。”达克威尔果然对他的身体状况挺满意的。

皇帝大方地给斯维因安排了一个座位,目睹着这位老部下颤颤巍巍坐下,才假惺惺问道:“你在普雷西典受的伤,还没好吗?”

“好不了了……”斯维因低头看着断手,只是颓然叹息。

他知道达克威尔在观察他。宫殿之后的黑暗中,也有眼睛在观察他。

所幸他的表现还足够令人满意。

达克威尔终于进入了正题:“这两天艾欧尼亚那边传来消息,衣蒲河港的几万人都被一个叫奥莉安娜的迦娜神使救走——那些迦娜信徒的手已经伸出双城,伸向了帝国新占领的巴鲁鄂行省。”

这显然已经触及了帝国的雷区,也触怒了这位皇帝。

毕竟屠城的命令是他亲自下的,为的就是震慑艾欧尼亚的反抗势力。

现在人被领风者堂而皇之地救走,帝国却无力阻止。如此丢人现眼,还能去震慑谁?

“对了……”达克威尔又突然问:“斯维因,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吧?”

“是的,陛下。我收到了莱斯特的信。”斯维因诚实回答:“因为这件事涉及领风者。我是即将上任的皮尔特沃夫总督,所以他特地向我说明了这件事情。”

“你这个老师当得不错,带出来的学生都没有忘本。”达克威尔笑道。

“这都是陛下英明令人心归附,我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战士而已……”斯维因将头埋得更低,把皱纹挤得更深。

“好了。”达克威尔板起脸来:“如你所言,你可是未来的皮尔特沃夫总督。”

“关于这次领风者的越轨行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他的意见?

斯维因看着达克威尔那血丝密布的瞳孔,就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的意见一定和他的意见不同。

“陛下。”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尽量容忍这些领风者的冒犯——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分。”

“你是说,就这么算了?!”达克威尔声音骤冷。

斯维因假装被震慑了一下,才说:“是的。陛下,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去对抗领风者。”

“没有能力?”这似乎触怒了这位骄傲的皇帝:“你是在说,诺克萨斯对付不了那小小的领风者?”

“对付得了,但……”

尽管知道眼前的皇帝已然是傀儡,但斯维因还是决定说些真话。

他是对皇帝背后的那些人说的。

他和他们虽然立场敌对,但他还是希望对方能至少暂时放下自身的利益,至少站在帝国的立场考虑那么一回……至少,不要再把帝国推向更加绝望的深渊了。

于是斯维因说:“我们可以对付领风者。但那需要整个帝国,而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皮尔特沃夫总督。”

“帝国必须及时从前线撤军,至少得从弗雷尔卓德和艾欧尼亚,这两块已经事实上沦为帝国负担的战场上全面撤退——”

“只有把拳头收起来,集中力量,才能更有力地挥出去。否则,我们恐怕是无法撼动有真神庇佑的领风者的。”

斯维因这番肺腑忠言,果然逆耳。

精神早已不正常的达克威尔果然暴跳如雷:“混账!斯维因,你是在说,我进攻弗雷尔卓德和艾欧尼亚的命令都下错了吗?”

“不,您没错……”斯维因无奈回答:“但现在的客观事实是,如果我们继续在四个方向同时维持如此强大的攻势,我们就不可能有力量去对付领风者。”

“陛下,如果您真想铲除这个隐患,那您需要的不仅是帝国的百万大军,还需要赌上诺克萨斯的千年传承。”

黑色玫瑰,这个暗中控制了皇帝的秘密法师结社,正是帝国宝贵的“千年传承”之一。

真要对付领风者,靠他斯维因是绝对不够的。

你们黑色玫瑰也必须把命给赌上来。

可问题是……这些在黑暗中苟延千年的老妖怪,真的愿意为帝国付出生命么?

“斯维因!”达克威尔的回答果然令人失望:“我任命你当皮尔特沃夫总督,是为了让你以后可以为帝国压制那些迦娜信徒——而不是纵容他们!”

他不管不顾地疯狂看来:“我命令你现在就启程出发,上任皮城。”

“到了那里,领风者如果不能为他们在艾欧尼亚的所作所为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如果不马上收敛他们在巴鲁鄂的越轨行为——那你就代表帝国,将这些迦娜信徒全部消灭!”

斯维因:“……”

他听出来了。

这分明就是要他去送死。

那帮阴谋家在普雷西典害他全军覆没还不够,还要将他这个“退休老头”赶尽杀绝。

“陛下,我……”斯维因轻叹口气:“遵命。”

他没再争辩,跟一个傀儡争辩是没意义的。

他恭敬领命,站起身向皇帝告辞。

临行前,斯维因最后看了一眼达克威尔。

达克威尔曾经是他忠心追随的君主。他们曾经齐心协力对抗帝国内部的旧贵族势力,追求从内至外地和平改变,这个已经渐露颓势的老朽帝国。

为此,斯维因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作为帝国旧贵族的一员,他亲手除去了他那妄图阴谋颠覆达克威尔的父母。

可他们还是失败了。

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棋子。

于是达克威尔完全成了敌人的傀儡。他再无力触犯那些旧贵族的利益,只能在对方的操控下疯狂发动战争,将矛盾对外转移。

斯维因失去了他的君主,更失去了他的战友。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斯维因走出那巍峨宫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

从这居高临下眺望,正好能看见这雄伟壮阔的不朽堡垒之外,那如脓疮一般覆盖了大半个城市的贫民窟。

这就是诺克萨斯的首都,是人类最伟大帝国的真面目。

他终于坚定了某种决心。

斯维因抬起空****的左手,将这断臂收入厚重的披风之中。

披风下一阵红芒闪烁,为他凝聚出了一只崭新的左手:

“永别了,达克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