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袅袅,绿鬓重重。

王孙公子,偎翠依红。

女子的舞姿如风一样散开又收起,身姿婀娜,长长的水袖翩翩飞扬。

如花的娇颜上薄纱覆面,露出一双脉脉含情的妩媚凤眼,如水波一样清澈让人神魂颠倒。

此时这双眼睛正牢牢盯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粉面朱唇,长得倒也算清秀。可惜一双桃花眼乱瞟乱转,脸色微微泛青,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

他便是乔府的大公子,乔苏扬。

美人儿对他频频暗送秋波,让他的虚荣心高度膨胀,他色眯眯的望着舞池中的揽月,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这个女人,他一定要搞到手。

原本为乔公子献舞的人是凤嫣,可是她只跳了一曲,第二日就因为鞋子不合脚,而伤了脚腕。这下别说跳舞,就连走路都困难。

揽月随即毛遂自荐。

她是听雪楼里顶尖的舞姬,不止相貌美艳,舞姿更是妖娆诱人。若非平常性格清冷了些,便是连听雪楼里的头牌都做得。

她肯出面献艺,老鸨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淡雅如竹的青年,坐在下首为她抚琴,视线片刻不曾离开那个宛如牡丹盛开的少女。清明如水的双眸中,唯有她的影子,在其间不停旋转。

然而揽月的眼里,只有那个乔公子。

方慕白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唇角的笑意也缓缓逝去,变得苦涩至极。

琴音随着心境,也乱了三分。

揽月轻飘飘的看了方慕白一眼,跟着一起乱了的,还有她的舞步。

曲终人散,明月高悬。

揽月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朝楼上走。

“揽月姑娘,我能不能请你小酌几杯?”

树影下,月色里,青年眉目吟吟,眼里的笑意比月色还要柔和。

揽月本想拒绝,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动,点了点头:“好。”

小小的凉亭里放着几碟点心,几样热菜。

“这是我特意托厨房的张娘子做的,她一直煨在火上。你空腹喝了那么多酒,快些趁热吃一点,暖暖身子也暖暖胃。”

热菜分别是核桃仁肉丁,酸甜排骨,糖醋鲤鱼,还有烩羊肉,都是揽月平日里爱吃的。

这个男人,当真是心细如发。

揽月垂下眼睛,低声道:“谢谢。”

方慕白笑了笑,在她面前蹲下:“把你的脚给我。”

“你……”

“刚才跳舞的时候,我见你舞姿不稳,当是脚上的旧疾又复发了吧?我这里有上好活血化瘀的药,给你抹上些,再稍加按摩,就不会那么疼了。告诉我,是哪一只脚?”

揽月沉默片刻,才道:“右脚。”

修长结实,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膝上,除去鞋袜。然后用指尖挑了一点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红肿处。

药膏带着一点凉意,滋润着那一片肌肤。涂抹药膏的人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奇的瓷器,动作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认真呵护。

揽月怔怔地望着他,微微有些动容。

到底有多久,她不曾被人如此温柔以待?至于她几乎忘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情。

“你以后需得小心,尽量减少跳舞的次数,若是将来落下隐疾,恐怕连走路都会费劲。”

青年嗓音清泠,语气和缓,带着掩也掩不住的深情。

揽月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的缩回脚,淡淡道:“多谢方公子关心。”

“你把这瓶药收好,脚疼的时候就自己抹上揉一揉。”

方慕白起身,用桌上的湿帕子擦干净手。然后斟满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给揽月:“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揽月睁大了眼睛:“你……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嗯。”方慕白含笑点头:“今天不止是你的生辰,也是我的生辰。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痛痛快快饮上一回?”

“应该。”揽月难得开心,同方慕白推杯换盏,不多时便喝空了一壶酒。

她其实酒量并不好,不过两三杯下肚就开始犯迷糊,看着沐浴在月色下,秀逸淡雅,明明是红尘中人,却好像游离于红尘之外的青年,醉眼朦胧:“你说说你这个人,长得好看还有才华,为什么不去科取登恩,青云直上?非要窝在这么个破地方,做一个没有前途,被人看不起的琴师?”

“那你,可愿陪我一起走?”

“陪你走?”揽月扶着额头笑了:“我为什么要陪你一起走?你是我的什么人?”

方慕白如星辰般满含期待的眼睛,陡然变得灰败,但他还是勉强噙出一抹微笑:“今天既然是你的生辰,我自当为你献上寿礼。不过我浑身上下身无长物,唯有一曲琴音还拿得出手。今日便献丑,为你抚奏一首,如何?”

“你想弹就弹吧,”揽月很是无所谓,她现在头晕的只想睡觉,偏偏脸上看起来是一副清明的样子,并不会让人以为她其实已经喝醉了。

方慕白取出自己的琴,试了试音色。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串优美的乐曲便从他指尖倾泻出来。曲调缠绵而不悲伤,婉转而不颓丧,仿佛已经和心爱的人常相守,长相望。

当他一曲完毕,侧眸回视,听琴的人早已伏在桌子上,沉沉入梦。

一连几天,乔公子日日都来看揽月跳舞。

揽月十分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她总是会在给了乔公子一点点甜头之后,再对他爱答不理,搞得乔公子心痒难耐,越发对她丢不开手。

而方慕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这天,方慕白正在屋子里练习琴谱,一身水红衣衫的凤嫣,袅袅挪挪走了进来。

方慕白立刻起身,看似礼貌,实则疏离:“不知凤嫣姑娘找我何事?”

“你这个人呀,都落魄到在妓院里做琴师的地步,怎么骨子里的清高就是去不了?”

凤嫣不无哀怨,手里绞着帕子,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方慕白面无表情,对她露骨的热情视若无睹。

“算了算了,我这真是对着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揽月今天晚上打算挂牌子,竞价高者可以得到她的**。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丫头,可我们做舞姬的都是这样的命,逃也逃不开。方公子,你,认命吧。”

揽月竟然要挂牌子?虽说这是听雪楼所有舞姬最终的宿命,方慕白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她是他心里最圣洁的雪莲,开在山巅,晶莹无瑕。

她是他甘愿为之停驻脚步的盛世画卷,不能容忍别人沾上一丝尘埃。

凤嫣走后,方慕白一个人呆呆的坐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凝固了。

夜幕渐渐降临,听雪楼里的红灯笼鳞次节比,一盏盏亮起。

那些欢笑声,迎来送往声,丝丝缕缕,钻入方慕白的耳中。

他突然站起身,目光无比坚定:“不,我绝不能让揽月一辈子都深陷泥沼,我要将她救出这火坑,我要护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