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她看不见他的样子

宫中盛宴一向是极尽奢华,尤其是高演登基起来,整个大云都讲究一种**靡之风。

田字形的庭院,九曲回廊穿行,红木雕花的游廊上,都高高挂着各色彩灯,因为是天还没全黑的缘故,那些灯此刻还没点上,却又别有一番风味,彩灯有鱼形、燕子形,几乎各种你能想得到的飞禽走兽,都整整挂满了长廊,而游廊旁边,则是精心栽种了许多文竹,一阵清风吹来,那些竹子隐约能散发出一阵阵香味。

抬头,琉璃装潢的台子,上面摆放了各式的酒杯,夜光杯,青花瓷杯,青桐高脚杯,琳琅满目,酒杯旁是白玉果盘,果盘里红红绿绿摆着各种蔬果。你所能想到的,应有尽有。

再一看酒席后面坐着的一排乐师,抱琵琶的,拉二胡的,抚琴的,吹箫的,击鼓的…,几乎有个演奏队那么多人,一一坐在酒席后,此刻正正襟危坐。

这样的场面,不可谓是奢华,甚至是有些浪费,高允拉着沈芊君走向自己的坐席,很娴熟地坐下,柔声问着,“累不累?”

“不累”,沈芊君摇头,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里是承乾宫,如今最得宠额如贵妃柳茹裳的宫殿,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却觉得周遭都是那么陌生,这里的每一砖是崭新的,抬头看着飞檐上的琉璃瓦,正在落日余晖下闪耀着点点光芒,再看眼前的杯盏,青铜打造的高脚细杯盏,上面清晰地雕刻着各种形状的图纹,一条奇异的四抓龙盘旋在杯子的腰身,就像是要腾身而起的样子。

就在她看得吃神的时候,游廊里传来了内监长长的通报声,“北鲜太子到,北鲜摄政王,摄政王妃到,北鲜恒郡王到~”。

沈芊君刚要去拿杯脚的手猛然一颤,她的指关节微微弯曲了许久,才猛然轻颤动了动,抬头看那一排走来的人,为首的自然是锦澜,他一身白衣箭袖锦袍,白金束发冠,整个人器宇轩昂,走在最前头不苟言笑,他的身旁,是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内穿写意花纹的浅青色圆领长衫,外披圆领宽袖白纱褙子,在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绘有中国书法和水墨兰竹,白纱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仙风道骨,恍若谪仙一般,任谁看了,都不免一阵心惊,若是锦澜的眉是阳光之气,那么这个摄政王身上所散发地,则是多了几分阴柔之气。只是他如此打扮,脸上却带了一张獠牙面具,与他一身显得尤为格格不入起来。

沈芊君收回视线,最后的余光淡淡扫了同样蒙面的红衣女子,这个就是摄政王妃?摄政王看上去儒雅似仙,可王妃却打扮地略显妖娆,怎么感觉都有些格调不搭,沈芊君自嘲一笑,自己怎么管起别人夫妻搭不搭起来。

想必,她缓缓回眸,被高允的手按着,高允与来人打了招呼,出声道,“本王王妃有孕,就不给各位行礼了。”

“唉?王妃有孕,我等怎么能让他行礼呢?”慕容澈懒懒笑着,主要他知道高允身边的人就是沈芊君,是以对高允的无礼,也并不介怀,而他身边的小扇,在看到沈芊君的时候,明显显得十分激动,沈芊君也是,对着小扇便莞尔一笑。

“轩哥哥、澈哥哥,我能和宸王妃坐一起吗?”小扇眨巴着眼眸,朝着锦澜拖了拖腮帮子,满脸的期待。

锦澜沉声刚要开口,却被慕容澈打断,“你个洗脚丫头,凭什么坐到人家王妃身边?”

“你?我何时是什么洗脚丫头了,人家分明是你的郡王妃,怎么就不能坐过去了?”小扇咯咯咯地笑着,然后像只活泼的兔子一般,蹦跶到沈芊君身边,拉起她的手,却是出声地极小,“芊君姐姐,好想你。”

“我也是”,沈芊君眯缝着眼睛,心窝子瞬间一暖,她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阿允,我想和她一起可以么?”

她何时用这么祈求的眼神看过他了,高允心里不免一软,看了眼活泼的小扇,点了点头,他看得出,她们两个是心心相惜。

“怎么?小扇姑娘和宸王妃认识?”萧雨凑到慕容澈身边轻声问道,虽然对于眼前这个叫沈芊竹的女人她们并无过节,可不知道为何,她长了一张和沈芊君一样的脸,她就有说不出的讨厌。

“人家一见如故呗”,慕容澈酸了萧雨一句,然后自顾自地坐到了席位上,高冉昊挽起萧雨的手,却满是宠溺,“怎么了?你也想过去和她们说说闲话?”

“我才不想呢,我要陪着相公”,萧雨靠向高冉昊的胳膊,和他一起入座。

席间开始各自谈论,高允自然和锦澜说起了边贸之事,而沈芊君则是和小扇,两人嬉笑着偷偷在将她们分开时日所发生的事。

小扇看着沈芊君隆起的大肚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来,让干娘摸一摸,你这个小家伙乖不乖”,小扇说毕,小手便抚摸上了沈芊君的肚子,感觉到了里面的跳动,忽然激动地叫了起来,“啊呀,他动了。”

这一叫,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包括高冉昊,他也淡淡看向了沈芊君。

除了萧雨,他从来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一身白衣恍若脱尘仙子的沈芊君时,心口却莫名有一种闷堵的感觉,他看着她流觞一般的眼眸里露出的点点柔光,菱唇微启,也是带着浅笑,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笑地那样好看,就像是万朵牡丹花中,你突然看到一朵幽兰那种欣喜一般。

“昊哥哥,看什么呢?那个是表姐的孪生妹妹,她们长得可真相,简直是一模一样,可是你不是最讨厌宸王府的人吗?是宸王害地我们夫妻分离的。”萧雨在旁边道,眼里凶光暗藏。

“我知道”,高冉昊这才收回视线,心里多了个疙瘩,对沈芊君也不再是之前的欣赏态度。

一声太监的长唤,“皇上驾到!”

众人这才又都回过神来,一起起身,高演被几个妃子簇拥而来,他左拥右抱,左手香肩美女,右手捏着美人纤腰。

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随之传来,坐席的人瞬间都绿了脸,虽然知道高演风流成性,可是这么露骨的,确实有点不好。

“都不必客气,咱们算得上都是好兄弟”,高演爽朗一笑,手却搭在柳茹裳的肩头上没有离开过,柳茹裳娇嗔一笑,眼波流转,却忽然看到高允和小扇中间的人,啊呀一声便脱口而出。

“爱妃,这里可不是叫一床的地儿…”,高演眯缝着眼,将唇凑到柳茹裳脖颈处,不仅是柳茹裳惊讶叫着,连一边的顾美人,手头上的帕子也是一落。

“坐在宸王身边的就是沈芊竹?前皇后的孪生妹妹?”柳茹裳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高演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地看了看高允,道,“来,茹儿,去给各位斟酒,今日宴席后,在座的可都是兄弟了!”

说毕,高演的手一推,柳茹裳便踉跄着,差点摔倒,不过她脸上仍旧带着笑,然后端着宫女送来的酒壶,先朝着锦澜而去。

丰盈**的双峰在外,赛雪如莹的肌肤,柳茹裳挽起水袖彩带,弯腰给锦澜斟酒,然后又转到高冉昊跟前。

只是萧雨心中冷冷一笑,柳茹裳啊柳茹裳,想不到你竟沦落到这个地步,她接过杯中酒,笑如花,“多谢贵妃娘娘。”贵妃两个字还故意咬地很紧。

柳茹裳尴尬地回笑着,然后给慕容澈斟酒完毕转向了高允,高允冷扫了柳茹裳一眼,却将筷子伸出,点住了她的手,“不劳烦贵妃。”

沈芊君也微微抬头,对上了此刻柳茹裳尴尬的眼眸。

高演也不气恼,宸王一向不给他面子,即便是斟酒,人人都接受,他却还要拒绝,是想说,他的贵妃都不配给他斟酒么?高演眯缝着眼,忽然沉声道,“来人啊,赏如贵妃三巴掌,让她长长记性,以后怎么给王爷斟酒才会让人满意!”

没有人会猜到高演居然要罚柳茹裳,理由竟然是宸王不接受她斟的酒?

荒谬,实在是太荒谬了。

而高允,却是一动不动,只自顾自地往夜光杯中倒葡萄酒,任凭着柳茹裳哀嚎着,“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啊!”一巴掌甩下去,柳茹裳捂住脸眼泪挤了出来,又一巴掌,柳茹裳直接跪到了下来,“皇上,臣妾知错了。”

第三巴掌下来,柳茹裳已经趴在了地上,“皇上”,她低低出声,被高演搀扶送进了怀里,“爱妃,知错能改,朕还是会疼你的”,说毕,将自己杯中的酒送到了她嘴边,然后强势灌下,柳茹裳不断地咳嗽着,呛地眼泪跟着哗哗落下。

谁人不知,高演在北鲜使节面前如此,就是想要证明,现在自己是大云的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么?先皇,早已是过去式了。

锦澜他们倒也沉得住气,只当好戏一般看着,不过时不时,锦澜还是会偷偷看一眼对面的沈芊君,却只能无声地举杯自饮。

慕容澈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忙举起酒杯和锦澜对饮了起来。

不时,一群身着霓裳的舞女便翩跹而入,她们个个腰若流纨素,举着花蒲扇在众男人眼前来回。

只有高演一人看的入迷,其他人则是各有各的事。

酒席到一半,沈芊君便借故退出,主要是她看到对面的锦澜时,还是觉得有点坐立不安,毕竟也算是自己辜负过他,所以她没办法佯装没事,在那里大鱼大肉。

“阿允,我去方便下。”

“恩,需不需要我陪?”高允手中的酒杯轻放,作势就要起身,沈芊君看了看酒意正浓的众人,忙笑道,“不必了,小扇和我去就好”。

高允看了看沈芊君身边的小丫头,点了点头。

小扇拉着沈芊君,两人便偷偷地退出了酒席。

“哎呀,好无聊啊,还以为皇宫的酒宴有多么好玩呢,竟不想就是几个大男人看一些女人露不该露的,然后哈哈大笑完事。”小扇扇了扇自己通红的小脸,明显酒劲上来了。

沈芊君宠溺一笑,拉了拉她,神秘笑道,“走,我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喘口气。”

“啊?真的?好好好”,小扇拍着巴掌,脸上满是期待,拉着沈芊君的手便要走,可是忽然,又捂起肚子来,“额,吃多了,肚子痛”。

她松开了沈芊君的手,拉着路边走过的一个宫女便匆匆问道,“请问,茅坑在哪里?”

那宫女脸色一灰,指了指不远处,“转过去就是了…”。

“好嘞,谢谢你啊,姐姐,我先去,你在这里等等我,一定要等啊,我要跟你去清净的地方啊”,小扇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肚子便逃开了。

看着小扇一溜烟消失的样子,甚是可爱,沈芊君摇摇头,有些无奈,这丫头,这么冒失,以后怎么找婆家,说起婆家,她自然而然想起了慕容澈,如今慕容澈已被封为恒郡王,如果小扇能够嫁给他,那便是最好的。

想着想着,她自己也为小扇的将来幸福而高兴,然后缓缓朝着游廊边的荷塘走去,她坐在荷塘边的围栏边,看着里面新吐出的荷花,笑得很开怀,手不禁也抚摸上肚子,心情忽然大好,因为已快入夜,四周都点起了灯火,荷塘里的荷叶上,也点起了河灯,天上的繁星似乎和水中的河灯交相辉映,乍一眼看过去,水面就像是一片蓝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一时间,看着眼前的景象,沈芊君竟然觉得伤感起来,她摸着肚子,不由得就念出了这首诗,低声带着颤音,“宝宝,妈妈想爸爸了怎么办?”

看着人人成双成对,她觉得自己也会嫉妒,她也会有柔弱的一面。

“怎么?你现在的夫君,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就在沈芊君低头拭泪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男人悠悠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熟悉,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声音,除非是死!

离开许久,却能仅仅凭借着声音辨人,连沈芊君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起来,可是转而她就摇摇头,怎么可能会是昊,只不过声音像而已。

她忙将帕子收到衣袖内,起身想打个招呼就走人,却没想刚要转身,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拦住,“请问,你真的是沈芊君的孪生妹妹?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摄政王,冒昧地问出这话,的确很奇怪,沈芊君抬头看着高冉昊獠牙的面具,脸色却一沉,把他直接贵为浪**子了,“不好意思,摄政王,我该回去了。”

“你不是要等那丫头么?”高冉昊随手一指,獠牙面具下的薄唇微微一扬,露出一丝醉人的笑意。

不看脸,光听声音,简直就是一个人,沈芊君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捂着心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几乎是不等男人反应,便伸出手去摘下男人的面具。

獠牙的银色面具垂落在手上,却在刹那间,沈芊君的手僵硬了,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能看到周遭的世界,却怎么都看不清楚男人的脸,似乎男人的脸被打上了马赛克一般,她可以看清楚他的青衫,甚至可以看到他微微一笑的唇,可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的眼睛,怎么了?

“你究竟是谁?”沈芊君出声问着,语气里全是激动,她抬起自己的双手,能够清楚的分辨自己的五指,可是手放到眼前时,男人的脸又模糊地看不清楚了,难道这个摄政王,没有脸?是鬼怪?!

她心中的恐惧越发大了,整个人身子不断地后退。

“啊呀,摄政王,想不到你竟然长得这样俊俏啊,为何要每日带着这张丑面具呢,我还以为你是丑八怪呢”,小扇如厕后便笑嘻嘻地回来,抓起沈芊君手里的獠牙面具带到自己的脸上,然后又对着沈芊君看了看,“吼,姐姐,我吓人么?”

沈芊君缓缓回身,手颤抖着抬起,指着高冉昊,嘴颤抖地厉害,“小扇…,你能…看清楚他…的脸?”

“是啊,长得可好看呢,原来不是丑八怪。”

“是…么…”,沈芊君的声音越发颤抖地厉害,她回头看了眼高冉昊正夺过小扇手里的面具,重新带到了自己的脸上,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也不知道是有了身子虚弱,还是受到了惊吓,沈芊君只觉得当时一股血液冲刺脑门,然后整个人便往后倒了下去。

“啊,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小扇哇哇地大叫了起来,然后冲着高冉昊便大喊,“摄政王,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抱住姐姐啊,我抱不动。”

高冉昊呆怔了半晌,然后似一阵清风般飞到沈芊君跟前,将她的后背托起,小扇这才站起身,忙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宸王妃晕倒了啊…”。

顿时,宫里就像炸开了锅一般。

正在酒宴里的人,一听到沈芊君晕倒的叫唤,急忙都离席朝着游廊而来,霎时间,宴席上就只剩下一干妃嫔。

高允走在最前头,几乎是不等人反应,便冲着高冉昊大吼着,“把你的脏手拿开!”

“唉?王爷不必动怒,摄政王深通医术,怕是你们后面的御医也不及他。”高允正要发火上前抢人,却被慕容澈一把挡住,锦澜默默地站在一侧看着,并不出声。

大家都认真地看着高冉昊搭在沈芊君手腕上的手,半晌后,他才悠然出声,“她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

“惊吓?”高允快步就走到了沈芊君身边,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冷冷地瞪了高冉昊一眼,“她怎么会受惊吓,想必摄政王最清楚吧!”

说毕,冷哼一声便离开。

看着似脚下生烟离开的高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小扇,慕容澈第一个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姐姐当时很激动,问我看不看地清楚摄政王的脸,我说看得清楚,姐姐就晕倒了。”小扇支支吾吾道,但是更多地是担心沈芊君。

“想必是摄政王的容颜把宸王妃吓到了,摄政王曾经在沙场上受过伤,脸上有伤,所以要带着面具”,慕容澈忙解释着。

“不…”,是,小扇想要辩解说不是像慕容澈那般说的,可是他还没说完,便被慕容澈一把拉了过去,“你这个小丫头,没看好王妃,还让她受了惊吓,看本王回去怎么收拾你。”说毕,将小扇也打横抱起,朝着高演毕恭毕敬行了个礼,“皇上,看来今晚的宴会途中有变,不如明日我们再商讨何谈之事?”

高演的眼眸看了看沉吟不做声的锦澜,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就这么办吧”,锦澜说毕,抱拳告辞便转身而去。

高演临行前也看了看獠牙面具下的人,对他的容貌也忽然好奇了起来。他能丑到什么样子,居然能把人吓成这样?

“相公,我们也回去吧。”萧雨拉了拉高冉昊。

是夜,躺在床榻上的人一直不能入眠,白天里那个一袭白衣坐在水边的女子一直在脑海里浮现,尤其是她念的那首诗,分明就是悼亡诗,她的丈夫已死,或者是她心爱的人已死…

不知道为什么,高冉昊的心跟着七上八下跳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为何,他对沈芊君的身份越发好奇了起来,她总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是宸王的。

快速下床,换上一身夜行衣,他小心地出门,然后潜行在茫茫夜色中。

宸王府

一个晚上,沈芊君都在做着噩梦,噩梦里,有一张她看不清楚的脸,每当她睁眼闭眼想要看清楚的时候,她都觉得眼睛好痛好痛…

“啊!”出声尖叫,沈芊君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身边高允并未合眼,手里正拿着帕子为她擦汗,见她总算是醒来,忙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摄政王的面容吓到你了?”

沈芊君低沉着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高允说实话。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高允的手又紧了紧,道,“不怕,你说什么我都信你的。”

“阿允,好奇怪,我看不到他的脸”,沈芊君低低的出声,可是在夜色里,她的声音显得那么空旷,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高允的手忽然一僵。

“你怎么了?阿允?”沈芊君意识到了高允的异样,忙拉紧了他的手问道,只是高允很快转过头去,“我去帮你打盆热水来,这水都凉了。”

明显,他是在躲闪。

就在高允离开后的不久,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了,她本以为是高允回来,可是刚从床榻上坐起,一看进来的黑衣人,忙惊恐出声,“你是谁?”

“别激动,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知道,白天你为何受惊晕倒?”高冉昊快步走到床榻边,看出了沈芊君的防范,也不靠前,说话的声音却是相当的温柔。

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沈芊君这才舒了一口气,但是想起不久前与他在院子里的情景时,她又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我问你,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容貌之类的?”沈芊君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先这么问着。

高冉昊挠了挠头,似乎显得十分拙计。

“怎么了?但说无妨”,沈芊君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管是什么惊天的消息,大不了就是这个男人生下来就没有脸。

“我能说,大家都说我长得很好看么?”黑色蒙面下的高冉昊,声音带着几分自诩,但是因为沈芊君看不到他的脸,所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你好看?”咳咳,沈芊君佯装咳嗽了两声,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脸?”

这句话刚落定,高冉昊的身子便僵持在了原地,虽然他失忆了,可是他原本的武功和医术,一旦被激发又能重新唤起,所以对于之前的医术,他又记得很清楚了。

而按照沈芊君方才的说法,她是中了一种毒。

“你寻过南海神医帮你医治?”高冉昊忽然凝神起来,甚至变得有些严肃,他曾把自己的医学同当今的几大医仙联系在了一起,知道当今医术最高明的是南海神医,其实是黄石道人,萧雨告诉过他,他和沈芊君都是黄石道人的关门弟子。

“你怎么知道我被南海神医医治过?”沈芊君有些惊诧,忽然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起来,不过想了片刻后,她又了然,当初是锦澜、慕容澈和小扇一起陪着自己去找南海神医的,这么说来,或许是大嘴的慕容澈告诉他的,又或者是小扇说的。

高冉昊没有吱声,却走近一步,“因为你之前中过寒毒,而南海神医有个不成为的规定,她从来不医治黄石道人医过的病人,所以她治好了你的寒毒,却又给你加了一味毒,是以你体内的毒才未全清,你之前是不是失明过?”

“是”,沈芊君越发惊诧起来,这眼前的人,哪里还是什么摄政王啊,简直就是个算命的。

“那就不错了,是以你会看不到我的脸,这是选择性失明”,高冉昊这么一解释,沈芊君大抵明白过来了,也就是之前毒没有全部治好的后遗症,可是,为什么这么久,她身边人的容貌都能看清楚,唯独这个摄政王的看不到呢。

似乎是猜到了她所想,高冉昊嘿嘿一笑,却带着极尽地玩味,“说不定你太急着想看看我的容貌,是以才激动地引发了体内的毒素,说,你是不是对小王我动心了。”

“你!”沈芊君举着拳头就要朝蒙面人打趣,可是旋即便收了回来,“摄政王,这么晚了,您再不回去,被当做此刻抓起来了就不好了。”

“也对,男女毕竟授受不亲,何况你还长得这么美”,高冉昊摸了摸下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轻轻地放到桌子上,“带着这个,记住不要激动,你一激动,体内的毒便会发作,最后我想说一句,你这身子,不适合生孩子…”。

高冉昊说完,便嗖地一声,如风一般飞走,若不是定睛一看桌子上放着一包东西,还真以为方才是一场梦。

沈芊君下了床榻,缓缓朝桌子走去,伸手拿起那一包东西,居然没有一丝防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个连容貌都看不清楚的男人,居然会这么相信。

“阿君,擦一擦脸早些休息吧,都半夜了。”高允端着热水走进,早就看到了沈芊君手里抓着一样东西站在那里,“手里拿了什么?”

“哦,没什么,口渴了,想下来喝水。”沈芊君忙解释着,把东西藏到了身后。

高允没再追问,只是将银盆放在桌上,然后扶着她的肩头,“去**躺着,我给你倒水。”

“阿允”,沈芊君含住高允,站了片刻,“不要对我太好”。

“傻子啊,不对你好,对谁好?上去吧,你要不睡,估计我今晚都没法睡了。”高允笑眯眯着,他很少笑,所以笑起来,脸上都不起皱纹。

沈芊君知道,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做了很多,她轻轻点了点头,躺倒**让高允给自己擦脸,然后翻了个身去,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小懒猪,好好睡”,高允宠溺一笑,起身帮她打下帐子,然后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这才吹灭了拉住,将门轻轻关上。

只是高允刚走,沈芊君便睁开了眼睛,她方才是装睡的,为的就是让高允早点回去休息。

外面的月光照射进屋子里来,她缓缓坐起,拿枕头当靠背,松开紧紧拽着的手心,打开那小包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把红豆,红豆里面还架在了一张小字条。

“此物最相思,若要睹物思人,就用它吧。”

她看着那隽秀的字体,心猛然一紧,难不成自己在荷塘边念的诗被他听到了?

心里咯噔一下,可是旋即,她又把红豆塞进了小包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锦囊,将那包红豆和字条都装了进去,这才抱着锦囊,熟睡了起来。

高冉昊一身夜行衣回到驿站,刚推门想要抹黑进去睡觉,里面的一道背影差点没吓得他出声,待定睛一看是锦澜,他才舒了一口气,“太子,是你。”

“摄政王这是去了哪里?”锦澜负手而立,淡淡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却在思念着一个人。

“没去哪里,就是四处走走”,高冉昊随口撒谎,将脸上的面罩一摘。

“穿的这么有趣去散步?”锦澜也开起了玩笑,忽然转过身来。

当中被戳破,高冉昊只笑盈盈不语,整个人慵懒地靠在门边边,轻点着那门板上凹起的红木,“去了趟宸王府。”

“果然”,锦澜点了点脚尖,在地上的月光上踩了踩,然后缓缓出声,“你若已经忘了芊君,就好好地辅佐我父皇,和你的萧雨好好在一起,其他的事,希望摄政王不要再去涉足,不然,我会很不高兴,我们的合作也将不愉快。”

锦澜的声音忽然就低沉了,像地上的月光,本是无垠如水般倾泻而下,却因为有人一脚踩了下去,而突然被破坏。

高冉昊风雅笑着,缓缓抬步跨过门栏,“当然,我记得我们的约定,不过我想告诉太子一件事,那个宸王妃他看不见我的脸,所以这件事,我还必须得查下去。”

他懒散道,似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可是眉头却皱紧。

锦澜负在身后的手也一僵,忽然激动道,“你说她看不到你的脸?”

“对,传说中的绝情瞳,她中了绝情毒,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了,可是她却能和宸王好好地在一起,是以我猜测,她心有所属吧”,其实高冉昊已隐约猜到,她就是沈芊君,即使她能骗过世上的人,甚至用什么双生妹妹的可笑谎话来糊弄大家,可是她中的奇毒已经出卖了她,因为小扇曾经有一次说溜了嘴,曾说她去过南海,见过南海神医…

当然,这一切他都隐瞒地极深,因为他知道,锦澜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听高冉昊这么一番解释,锦澜沉吟不语,随即便沉声道,“摄政王只需将你之前对两国边界贸易的构思同云皇说一遍便可,其他的事,无需你操心。”

“小王当然知道,太子放心”,高冉昊浅笑,那眼里却深藏一丝揣度,他话音刚落,便被锦澜打断,“如此甚好”。

说毕,便徜徉离开。

锦澜走得很急,门依旧是敞开着,高冉昊慵懒地朝床榻走去,手往后一送,那门便吱呀一声关上。

在北鲜的雪域,那样冰寒的环境呆了几月,他发现自己的功力又长进了不少,将靴子一脱,整个人靠在了**,他却丝毫没有睡意。

腿支撑起靠着手,他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心里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为何她看不到自己的脸,只有痴缠一世、情谊难解的两人才会如此,除了一个可能,她,就是沈芊君!

翌日一大早,高冉昊便醒了,可以说,他几乎是一夜未合眼,主要是一晚上都被噩梦纠缠着,这个噩梦他很久都没做了,但是自从听了昨夜沈芊君的话,噩梦又来了。梦里有一个女子,阳光三月的天,女子一身白衣在青青草地上奔跑,欢快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当他想要看清楚那女子的脸时,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清楚。

绝情瞳,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种东西…

他思忖着,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昊哥哥,起来了吗?雨儿给你做了早膳。”

一听是萧雨,高冉昊急忙下了床,前去开门。

萧雨今日打扮地很清新,一件水蓝色的烟花群,看着就爽利了不少。

“雨儿,你还是这样子打扮好看些。”

“恩?难道我以前都不好看了?”萧雨噘嘴不满道。

“哈哈,不是,雨儿是貌若天仙。”高冉昊哈哈一笑,忙搂着人儿的肩膀进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闻了闻,“好香。”

“那我和宸王妃比起来,谁好看些?”萧雨话音刚落,高冉昊的手便僵了一下。

“昊哥哥,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当然是你漂亮”,高冉昊胡乱回答着,然后认真地看着萧雨,问道,“我以前真的真的是很讨厌沈芊君的么?”

“是呀,昊哥哥,这个大云百姓都知道的,你把她打入冷宫三年,怎么会喜欢她,她又怎么会喜欢你?她的父亲是丞相,在朝堂上还处处牵制你呢。其实做云皇也没那么好,不如这个摄政王自在。”

“恩”,高冉昊点着头,埋头吃饭。

萧雨发现了他的异常,忙道,“昊哥哥,你可别被其他人骗了,表姐是蛇蝎心肠,她们沈家自然个个都是,那个宸王妃,你也别和她走太近。”

“恩”,高冉昊继续点头,加快了吃饭速度,然后起身笑道,“雨儿,今日我要进宫和云皇商谈边境贸易之事,今日你就不要进宫了,乖乖在这里等我。”

“好,昊哥哥,你说什么都好”,萧雨乖顺地点头,高冉昊临行前,她拉了拉他的手,指着自己的额头道,“昊哥哥,你忘记了什么?”

高冉昊眯缝着眼,俯身下去,轻轻地在萧雨额头上附了一个吻,萧雨这才满意地点头,“昊哥哥,去吧。”

只是看着高冉昊的身影消失在石阶处的时候,她的眼神忽然就狠戾起来,昊哥哥,看来你对表姐用情太深了,这个沈芊竹很可能会让你想起过去的事,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忽然,她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弯阴森的笑,那么昊哥哥,就让你看看,那个沈芊竹对你家雨儿,有多心狠手辣了吧,她冷笑着,然后抬步便走下石阶道,“来人啊,去宸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