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章 原都是一场误会
大兴城是新建造的一座城池,因为刚刚起工的缘故,现在只堆砌了城墙,细雨纷纷下的混泥土城墙迷蒙了整个视线。
一行快马加步兵很快来到城墙边,便有人前来相迎,因为是冬天的缘故,那雨滴打在身上便立即结冰,而此时,沈芊君下马,身上已起了许多小冰雹。
“参加典侍大人”,来人是负责监督工程的护头大人,此刻他一看沈芊君风雨兼程,一身狼狈的样子,不免一怔,传说北鲜来了一位汉人女官,这女子做事非常有魄力,而且几乎是有不属于北鲜男子的好身手,今日见她下马身姿矫健,并且在这么天寒地冻的情况下,竟然还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不禁佩服起来。
“大人请入大帐”,护头大人思索之际,道。
“恩,带我去看看那些工匠此刻如何了?”沈芊君一挥身上的披风,脸上表情不变,几人匆匆走入大帐,她便将手上披风一丢,立即便露出里面狐毛绒衣,衬地她那肌肤雪白,让人不免被这冰山美人的气质所吸引。
沈芊君跨入大帐,便看到七七八八歪歪扭扭地躺着一地的人,这些人脸上都蜡黄,原本因为长年劳作的关系,身体骨瘦如柴,看上去并不如草原上的其他人那般见状,她不禁皱眉,“这些不是北鲜人吧?”
“他们是边境的汉人,毕竟北鲜人不太懂搭泥构土。”护头大人急忙解释,生怕引起沈芊君的误会。
沈芊君冷沉一声,问道,“怎么不请大夫?”
“此处方圆百里人烟稀少,更别说大夫了,若要请大夫,得回萨特城”。
萨特城是北鲜最繁华的的经济重镇,也是距离大兴城最近的城池,可是这种恶劣的天气,来来回回波折也要几日,看这些劳工的病情,怕是拖不得。
“为今之计,倒是有个办法。”护头大人眉头皱了皱。
沈芊君也蹙了蹙眉,知道他所指是什么,狐疑道,“你是说,请摄政王走一趟?”
护头大人脸色为难,看得出,这个摄政王平日并不与身下将领交好。
“你们且等着,左副将,随我去趟摄政王大帐!”
话音刚落,沈芊君便接过自己的披风,掀开帐子朝着外面而去,幸好此刻雨已经停了。
只是摄政王的帐群,却显得特别热闹。
羌笛和笙箫声,不绝于耳。
沈芊君刚要入大帐,迎面便被两名侍卫阻拦,“典侍大人,摄政王有令,不见任何人,他现在正在午休”。
大下午的午休?听着笙箫声入眠?沈芊君眉头一皱,知道自己被刁难,可不是么,自从她回北鲜后,也不知道萧雨在他的耳边灌输了什么,让他现在日日只知道整自己,看自己不顺眼。
她正了正自己湿了大半的帽子,脸沉道,“人命关天的大事,请务必让我见摄政王一面!”
“这不行!”两名侍卫奇正言辞,怎么说都不肯让路。
没时间废话了,沈芊君上前一步,左右手开工,便将守卫的两人打晕,然后冲着身后的左副将道,“你守在门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掀开大帐,迎面便是一股脂粉的香味,大帐内,十几名窈窕女子不顾严寒,身上只穿了一个遮羞的红短袄子,正围在火堆边载歌载舞,而大帐里面,篝火熊熊燃烧,高冉昊慵懒地坐着,正眯缝着眼睛看表演,手里举着杯子,他的下坐上,则坐着一干北鲜的大臣,都是带着狐裘帽子,一身厚重的皮袄,一边喝酒,一边抓着手里的大猪蹄。
沈芊君进去的时候,明显引来大家的侧目,原本歌舞笙箫的场面,顿时戛然而止。舞女们都垂首低头退到了一边,让开一条道路让沈芊君过来。
“哟,这不是典侍大人么?您不在大兴城里监工,怎么跑到这里来消遣了?莫非还惦记着咱们摄政王?想忙里偷闲来场别开生面的约会?”说话的是左贤王,此刻正抬眼看着沈芊君,眼里却露出一丝鄙夷,他看上去神色轻飘,似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一边的几个大臣,也跟着附和了起来,“咱们典侍大人可是铁面无私的,怎么会忙里偷闲?”一边的讽刺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早就成了高冉昊的入幕之宾,与他沆瀣一气,自己被这么刁难,情理之中,沈芊君未理睬这些人的冷嘲热讽,而是径直走到高冉昊面前,双手支撑起,俯身前倾逼问着,“摄政王,这就是你的午休,不便见客?”
“摄政王是不想见某些人”,左贤王睬了沈芊君一眼,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便喝了一口。
高冉昊抬头,对上沈芊君那阴沉的眸子,忽然一笑,摆手道,“音乐怎么停了,继续,都给本王好好伺候着。”
他的话音刚落,笙箫声便有骤起,站在一边的舞女立即又悻悻地随着音乐起舞。
大家都各自喝酒,没有人理会沈芊君的忽然闯入,好似方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般。
高冉昊也只是懒懒地端起酒杯喝酒,看着俯身而来的人,嘴角微微一扬,像是在笑,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般。
“你知不知道,大兴城的工匠染病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疫病,若是会传染,后果会很严重。这里到萨特城来回至少五日,现在最捷径的办法便是,摄政王你亲自去瞧瞧。”
高冉昊移开头去看表演,沈芊君便用身子挡着,这么来来去去,忽然,两人都定格着,一动不动,彼此看着对方。
“典侍大人,监工的任务可是由您来负责的。何况为了区区几个工匠,就要劳烦摄政王亲自出帐,岂不可笑?”左贤王端着酒杯扫了一眼那边桌几上,背对着他的人,看着她那清瘦的身影,全身的雪白,在来来回回舞动的舞女之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的确”,高冉昊浅笑,将手中杯盏一放,忽然拍手起来,“这舞不错,全部都有赏。”
“高冉昊,我知道你是故意针对我!拆掉我的马蹄子,偷走我的蓑衣斗笠,你不就想整我么?麻烦你,不要这么幼稚!不要对我的个人恩怨转嫁到公事上来!咱们私下有仇,私下解决!”沈芊君气道,
“摄政王,典侍大人发话了,私下解决。传闻典侍大人深谙舞技,不如现在就在此给大家舞一曲如何?”左贤王开口,与高冉昊交换眼神,见他无异议,便越发大胆了,“如此王爷倒是会考虑考虑。”
呵!沈芊君看着眼前的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就很生气,当初自己是傻了眼了,会看上这厮。
“摄政王,你意下如何?”沈芊君咬着牙道,脸上的表情也阴沉了几分。
“恩”,高冉昊点着鼻子应着,推了推自己面前的空酒杯,立即便有侍女上来斟酒。
看着那空酒杯慢慢斟满了酒水,鼻尖瞬间一股清香,她收回视线,转身看了看左右的人。笑道,“那就好好看着!”
言毕,她便将身上的披风一甩,那披风就似一朵飞花一般,在帐子里旋转飞舞着,跨过篝火,最终落在了迎门的架子上。
众人都惊奇地看着这景象,只见沈芊君褪去一身的雪色披风,露出里面的一身白色戎装,旋即,她便弯腰拔出腿间的两把匕首,匕首明晃晃一片,寒光在她的眼里闪过一道更为雪亮的光芒,让她那原本铮亮的眸子里,此刻更添几分寒意。
她就像一朵深山幽兰,但又像不可亵玩的青莲,只能由人远远看着。
手中的匕首就像是两张帕子般,在她的手里来回旋转着,那刀子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根本看不清楚它转了多少圈,便落到了人儿的手上。
沈芊君冷笑,接住那被抛至天空的两把匕首,回眸看了眼身后看戏的人,嘴角微微上扬,这些人,不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话么?那就让他们看看。
她时而飞起,抓着两把匕首,时而横空跨开一个一字,那熊熊燃烧的篝火便在她身下噼里啪啦燃烧着,说不上这舞绝美,但必须是惊险。
沈芊君使出的每一个招式,都是高难度的,可见这半年来,她吃了多少苦,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有人已忍不住拍手了,却被左贤王冷冷扫了一眼,就在沈芊君最后一个收尾的招式,将手里的匕首扔出去即将反弹飞来的时候,忽然,左贤王眼下一狠,伸手丢出暗器,便直直地砸向了那匕首,让原本按照路径而归的匕首,忽然失去了控制,朝着人儿的咽喉刺去。
那匕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疾行的闪电,横劈过来。
沈芊君看着那锋锐的刀尖,那刀尖最尖锐的顶峰立即在视线里变成一个点,世界仿佛就只剩下那一个点,一个能索命的点。
瞳孔被无限放大,脑子瞬间懵了,当沈芊君意识到的时候,那刀尖已只差几分。
“啊!”一声尖叫的声音,接着便是刀子落地的声音。
旁边的舞女都一个个吓地腿软,捂着嘴不看看眼前的景象。
那刀子,就正好落在脚下,沈芊君看着那被身后男人挥开的刀子,怔怔回头,“你?”
“呵呵,左贤王玩笑开大了。好了,本王随你去大兴城瞧瞧。”高冉昊笑着,然后飞快松手,似乎多捧着她几下,手就会废掉般。
沈芊君轻笑,方才还错觉,以为他是好心救自己,她摇着头,然后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匕首冰凉,可是刀柄上,却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属于他的温度。她将匕首快速收进长靴里,然后径直越过篝火,朝着衣架走去,随手抽下披风,走到大帐前,“恭请摄政王!”
左贤王等人只端着酒杯佯装喝酒,高冉昊抬步朝着衣架走去,收起自己的白色披风,转头对着里面的人笑道,“你们继续,歌舞别停下,本王去去就回。”
“王爷只管去,这舞姬可是专程送来伺候王爷您的”,左贤王哈哈大笑着,举着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然后一饮而尽。
高冉昊抓着帐子一角,笑地更加风雅,“好!”
沈芊君在外面等了片刻,外头温度很冷,她的蓑衣斗笠都不在,全身虽然颤抖,可却还是隐忍着,直到看到一身白衣的男人款款而来时,她才纵身上马,“左副将,咱们出发。”
高冉昊看着沈芊君一身,步子一缓,他原以为沈芊君是在说假话,不过这下一看,他立即皱了皱眉,然后纵身上马,追了上去,与沈芊君并驾齐驱,他的身上带着防风的斗笠和蓑衣,开口笑道,“真的有人偷了你的蓑衣斗笠?”
他问着话,可是语气里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芊君一样马鞭,驰骋着,回答的声音很大,“摄政王又何必假仁假义!”
一路急奔,女人的马在前,男人的马在后,后面则跟着一行的侍卫,在寒冷的草原上,发出一阵阵马蹄的响声。
当一行人赶到大兴城大帐的时候,已黄昏。
高冉昊看了眼马不停蹄的女人,一下了马便往大帐而去,连说句闲话的时间都不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真欢喜不起来,这个女人果然是讨厌。
他摸了摸自己的帽沿,上面已覆了一层薄冰,然后抬眼,发现沈芊君的全身上下,几乎都粘着一身的薄冰,眉头不禁就紧蹙了起来,是谁偷了她的蓑衣?还卸掉了她的马蹄子?
他捂了捂冰冷的鼻子,然后飞快走进大帐里。
看着大帐里歪歪倒倒的一群人,高冉昊脸色立即沉静了下来,然后迅速进入状态,蹲下给最靠近的几个人把脉,抬头道,“去准备医用药箱。”
沈芊君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将箱子递给他,高冉昊接过,便坐到了榻上。
“你们都来帮忙,先按照发病日期来,发病晚地先排在前头…”。
大帐内,迅速动作起来,沈芊君也不停下,与侍卫们一起帮忙。
高冉昊准备着药箱,抬头之际,便看到沈芊君忙碌的身影,嘴角不禁一扬,呵,倒是真心爱护这些将士。
整整忙碌了近两个时辰,大帐里的一干人才都被陆陆续续送了出去,直到最后,左副将上前走到沈芊君跟前汇报,“典侍大人,已经看完了。”
“恩”,沈芊君起身,却由于太快,眼前立即一片火星,她蹙着太阳穴站了半晌,脸立即惨白。
“典侍大人,没事吧?”
沈芊君摆了摆手。
“这是冬日流行的伤寒引起的疫病,吩咐下去,每日燃烧一些桔梗祛病,未患病着,每日都喝一碗这祛病的方子”,高冉昊缓缓起身,手中的毛笔落下,将那写着隽秀清丽字迹的方子,递给了身边的侍卫。
左副将上前去接,拿给沈芊君。
沈芊君的手颤抖,却还是强忍着,“多谢摄政王,左副将,护送摄政王回去吧。”
“典侍大人,您真的没事吗?”左副将担忧问着,想要去搀扶,却被沈芊君抓住手肘,“无碍,护送摄政王回去!”
高冉昊扫了眼脸色惨白的人,“不必了,本王身边的侍卫够用。”
说毕,抬步便走出了大帐。
只是他刚走出大帐,沈芊君便踉踉跄跄地搀扶着身边的左副将,眼睛一翻,便晕厥了过去。
“典侍大人!典侍大人!快去,快去请摄政王回来一趟!”
幽暗的大帐内,只点着两盏蜡烛,软榻上,沈芊君被人扶下躺着,那脸色惨白如纸,菱唇深抿着,时不时跟着咳嗽起来。
旁边站了许多人,都焦急地看着高冉昊把脉的手。
“你们典侍大人染上了疫病,去熬药吧,拿桔梗在整个大帐熏一熏。”高冉昊出声道,收手,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冲着左副将道,“去给本王收拾帐子,今晚本王留下。”
“是…”,左副将受宠若惊,要知道,摄政王一直对典侍大人处处排挤,见典侍大人有难,也几乎是坐视不理,那他今晚留下,是为何?
大草原上,繁星点点,大帐内都换上了昏暗的灯盏,来来往往偶尔有巡视的侍卫会打破这份宁静,然后很快便又会恢复宁静。
噼里啪啦的篝火旁,高冉昊手里提着一个酒壶,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偶尔看一眼架子上的砂钵。
砂钵里,此时正冒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混着酒味,味道迅速在一片草地上蔓延开来。
夜半的时候,天上忽然便飘起了小雪花,大帐内,左副将匆匆忙忙拿来一顶斗笠,送到高冉昊身边道,“王爷,戴上这斗笠吧。”
“不必了,药好了,记得给你家大人,一日三次。”高冉昊起身,将手里的空酒壶也随手扔到地上,朝着自己的大帐走去。
一夜下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不少。
白雪皑皑一片,覆盖在大帐上,让白日来的更快了些。
睡了一夜,沈芊君翻身便下了床榻,心里却还在挂念着那一帮子的劳工,在这塞外,身边没有个伺候的人,她早就习惯了戎马生活,以地为床,随时能入睡,随时能起来。
只是刚拿着披风要出去的时候,帐子边上的架子上,一件白色披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知道,那是高冉昊的。
他没走?
戴上帽子出门,迎面便是一堆篝火的残余,老远便看见一个空酒壶歪倒在雪地里。她军纪严明,她的部下都是禁止喝酒的,那么这酒壶谁落下的,明显可知。
呵!他倒是把自己的军营当做他的军营了?如此胡来,现在疫病才刚压制,他倒是很有心情啊。
一想到高冉昊最近对自己的种种作为,沈芊君心里便有气,正好了帽子,便抓来了巡视的侍卫,问了高冉昊的帐子。
高冉昊帐子外,无人守卫,沈芊君蹙眉,原本以为他不在,可是刚掀开帐子走入,便闻到一股沁人的酒香味,唇角立即一扯,果然是他喝酒了!这厮!
看着斜靠在软榻上正眯缝着眼睛浅睡的人,沈芊君想也没想,几步上前便走到他面前,手狠狠地拍在一边的茶桌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摄政王,现在大兴城的劳工都病了,大兴城的工期定是会拖延,你倒好,还在这里大酒大肉,若摄政王本无心帮我,该请离开!”她没说滚蛋两个字,已经算是客气了,毕竟她上头有锦澜护着,倒也不怕高冉昊,两个人于是便较真地越来越激烈。
浅睡的人,被这安静中骤起的聒噪声惊醒,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一看是沈芊君,高冉昊打了打哈欠,不满道,“工人生病延误工期,论起责任也是你典侍大人的失职,大汗要怪罪,也是你担罪。”
“你”,沈芊君被堵地半晌不能回复,抬手指着帐门道,“那就请摄政王早些回去,别再这里碍着微臣,否则,到时候,微臣或许会恩将仇报,反咬您一口,说是您救治不力。”
“你倒真是毒舌,果然是本王自作多情了”,高冉昊起身,与沈芊君擦肩而过,看了她一眼,然后抓着自己的衣服便出了帐子,“回大帐!”
原本潜伏在四周高冉昊的人,忽然都如飞鹰一般集聚而来,不消半晌,高冉昊已整肃好了军队,一扬马鞭便出发了。
马踏雪的声音飞快,许久后,变回了之前的死寂。
左副将进来的时候,看了看帐子里面,只剩下沈芊君一人,狐疑问道,“典侍大人,为何摄政王大人那么生气地走了?莫非……”。莫非是您将他气走的?
“还留他做什么?他本就没打算帮咱们。我们虽然都在为太子殿下效力,但私底下如何,你最清楚不过了”,要不是实在事关重大,人命关天,她也不会舔着脸皮去他的大帐求他了。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左副将便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些犹疑,“典侍大人,您这次是真的误会摄政王大人了。他昨夜在雪里,给您熬了一晚上的药。他还跟属下说,逾期的事,他会帮咱们向大王说情。”
“恩?真的?”沈芊君负手而立,原本气怒的脸上,顿时消散了些怒气,然后想也没想,冲出了帐外,“来人啊,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