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32年4月间,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开得正灿烂,这种低矮的灌木,在血与火的年代里绽放出了它应有的英姿。浅绿色的叶子,衬托着这种娇艳的花儿,春天显得更有生机。淡淡的花香沁入野外难以归家的人儿的心脾,但他们无意陶醉于这些大自然的美好画卷之中。

这些人儿既有号称“国军”的由国民党掌管的军队和地方武装,当地人暗地里更习惯称呼他们为“*”(这名称的由来估计与青天白日旗有关)。与之对应和抗衡的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简称“红军”。

在鄂豫皖交界地带,是红*相争进入胶着的地方。在大别山区,连绵不绝的山峦是大自然赐予兵家最好的天然屏障。你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就发生这些山区。这其中还有一个天然湖泊,当地人称之为“苏儿湖”,苏儿湖两面有大山相夹,阳光只有正午时分才能照到湖面上,因此不免显得有些阴森凄凉。

此刻,红一军第一师某团团长黄正德正率领他的部下在一条山间小路上行军。这支自从军部成立不久后,就被前委留下在鄂东地区打游击的部队,已经坚持了两年的艰苦卓绝的斗争。衣衫褴褛的红军缺吃少穿,单薄的身躯上映衬出瘦弱的骨骼。皮肤上也有一道道的红色瘢痕——这是野外急行军时被茅草给划伤的。他们还要身背十几斤重的步枪和弹药——这已经是很好的装备了。疲惫、饥饿笼罩在这些结束一场战斗不久的战士身上,他们大多数低垂着身子,佝偻着向前方走着。

更糟糕的事,战士们还不知道。团部所携带的电台被炸坏,他们与总部失去了联络。在一段急行军过后,他们迷路了。

不远处有一座冒着炊烟的村落。

黄正德一声令下:“原地休整,保持警戒!”这些士兵有的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瘫软地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怀里。有的战士将路边的映山红摘下来,抽去花蕊来填充早就空空如也的肠胃。有的战士还砸吧着嘴,咽了咽口水,嗅了嗅从远方飘来的微弱的饭食香气。

黄正德把手掌向旁边一伸开,眼睛紧盯着前方。警卫员兼勤务兵小华马上打开腰上的一个牛皮盒子,掏出那个掉漆斑驳的望远镜,放到他的手上。

透过望远镜,黄正德看到远方并不萧条的村落。有些房屋还盖上了黑瓦,青砖围成的宅院高大而又威严,墙面上还有一些彩绘,大意是勾勒出房屋主人祖辈接受皇帝恩泽的往事。鳞次栉比的房屋见不到一点战火的痕迹,间或有几只鸡“咯咯咯”地从窝里蹦出来,许是刚刚生了蛋,以叫声来讨得主人的食物奖赏。村落中间还有一条清澈的河流,几个妇女正在河边有说有笑地浣洗着衣服,他们并未意识到在身后的山林之中,有几双饥渴的眼睛望着她们。

副团长肖安摘下那顶缀了一块补丁的帽子,露出蓬松松乱糟糟的头发,走到黄正德旁边,他一边用帽子扇着风,一边看着远方说:“老黄,咱们自从这几次恶战,减员近三分之二,伤员又缺医少药,得不到很好的料理,咱们是不是要在此地补充给养、安置伤员呢?”

黄正德仍在用望远镜观察周围的地形,并说到:“好!我看这里物产丰富,应该还没被蒋匪洗劫过,可以在这里扎营休整,还可以征兵哩。”

侦察排随即被派出侦察,这些身手都十分活络的战士,不一会就摸到了一户最大的院子里,他们要看看这样的大户里是否有敌人的存在。根据以往的战斗经验,国军部队的长官往往不会住在破败的茅屋里,而在这样深深的庭院里,可能有恶霸地主还乡团的存在。最终的发现证实了团长黄正德的判断,侦察排并没有发现敌人。于是,后续部队列队从小路进入村落,许多垂头丧气的战士挺起了腰板。

那几个洗衣服的女子看到有陌生人光临,顾不上没洗完的衣服就跑回了家,其中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大眼睛姑娘跑回了那户大院。侦察排侦察完后随即撤出,因此并没有和这位日后与他们有不解之缘的女人打上照面。

“东家,东家,你快看!外面来了好多生人。他们还有裹着白布受伤的,可能是打仗的兵!”这位丫头说的的确属实,黄正德所在的团的确有十几名伤员被抬在担架上,他们和卫生队的人紧紧跟在部队后面。

“这可如何是好?这些当兵的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一位头发挽在后脑勺的中年妇女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碗,里面是半碗没吃完的银耳莲子羹。

“慌什么!当兵的不就是为了口粮,给他们就是了!打发走了,咱们的日子照样过!”这位戴着毡帽,穿着长马褂的中年男人就是刚才那位女人的丈夫——尤保贵。尤保贵是这座大宅院的主人,家境殷实,靠着祖辈留下的田产积累了很多钱财,但他将很多天地都卖给村里的人耕种,把钱用来支持两个儿子在省城读书。虽然这里此前没有遭受什么兵祸,但是读了几本书的尤保贵还是清楚于今的世道,那些当兵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无非是当兵吃饷而已。

“小翠,去把村里几个大户的主事人叫来!告诉他们不可不来,性命攸关。”尤保贵指派了这位勤劳的丫头一个光荣的任务,在说这句话时,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八个字。他的妻子李兰怜惜地说:“去吧!快去快回!”

小翠两条大辫子朝身后一甩,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年轻人的腿脚就是比尤保贵李兰这些晚来得子的中老年人好使,黄正德等人还未全部进村,小翠就把几个大户的主事人通知到了。

众乡绅都来到这户大院里,正商量着怎么应付这些兵时,却迟迟没听到臆测之内的枪声,倒是晚来的尤保贵的堂兄尤保炎笑嘻嘻地告诉他们:“不用怕,这些兵啊!没恶意。正帮着我们乡亲们打扫院子、跳水劈柴呢!”

“还有这等怪事,我去看看!”在尤保贵的带领下,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出了门,都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

尽管这个疲惫之师饥寒交迫,但是在团长黄正德的吩咐下,体力相对充沛的战士,放下手中的武器,主动投入到老乡的日常家务中来。而那些老乡看着这些骨瘦如柴的战士,心生怜悯,纷纷把煮熟的粥饭端出来给他们吃。

在村落的大榕树下,黄正德和肖安等人正围坐在一起,召开临时会议。在他们面前摊开了一张标注着国父*著名话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地图,这张地图是他们的战利品。他们正在判断此地是哪里时,尤保贵等人走到附近的卫兵前询问并要求面见长官。

卫兵在得知这些人是村落中有名望的乡绅后,就向黄正德做了报告。来得正是时候,黄正德丢下手中的铅笔,笑着说“地图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何必动脑瓜子判断我们的位置呢?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请问长官到访此地,有何公干?若需要什么,鄙人和众乡亲一定尽全力满足长官的要求,只是村中老弱妇孺很多,还请长官们高抬贵手,不要惊吓了他们啊!”尤保贵拱着手向黄正德作揖说到。

“老乡,你们不要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并没有恶意,但我们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完了,希望在贵地买些粮食,顺便疗养一下伤员,希望诸位能够提供方便,我们会给钱的!”黄正德抱拳还礼说到。肖安在一旁点点头,并端详着这些还穿着长袍的中老年人和花白胡子的老头。

“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我们一心只为劳苦大众的解放而斗争,绝不会干伤天害理的勾当,请老乡们放心,我们的士兵不会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如果有士兵违纪,请立即向我们报告,我们一定按军法严惩不怠!”戴着眼镜的政委董祥生终于开口了,这位平常不爱呆在团部,反而喜欢和战士打成一片的军队政治一把手能言善道,十分擅长做思想工作。

经董祥生等人和尤保贵一群人深入沟通,他们终于明白此地位于鄂东地区的深山地带。村落人的祖辈自明朝战乱年间流落至此,繁衍至今,至于先人官封何位已不可考,只是流传曾蒙明朝皇帝恩泽的故事。此村落中大多数人姓尤,因此名为尤家塆,三面环山的独特地形让他们与外界的联系并不紧密。自耕自足的有识之士不满自己的后代蜗居山谷,希望后代于乱世建功立业,以重振祖辈之余威。尤保贵即是这种“有识之士”,他的两个儿子都被送到省城读书。贯穿尤家塆的河流,将村落末端的山谷劈为两半,因此河流名之曰劈山河。那两座被劈开的陡峭的山峰,却没有一个恰切的名字,村落中人谓之曰未名山。山体东侧险峻的峡谷,经过河水日积月累的冲洗,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湖泊,当地人称之为“苏儿湖”,尤家塆人经常在这条湖里捕鱼改善伙食,或者将鱼挑到远方的集市上售卖,以补贴家用。

尤保贵看到这位戴着眼镜的政治委员,谈吐之间有几分儒雅之气,丝毫不像黄正德那般粗犷,因此将其迎回自己宅院居住,用好酒好菜予以款待,好久没吃到过这么可口饭菜的董政委则来者不拒。黄正德和肖安等人则随着其他乡绅去安排战士的住处,并商量筹粮和安置伤员事宜。

夜幕降临,一切似乎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安顿下来了,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好好合眼的红军战士,终于在宁静的夜里美美地睡着了。虚弱的伤员在被喂食了一点米汤后,又燃起了生存的希望。

头顶上的星星许久没有这么明亮过,似乎要与月亮争夺光辉。月光洒满了山间的河流,河流静静地流淌着,水中不知名的鱼儿正趁着夜色的掩护出来觅食。然而,一个令全团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噩耗即将来临,当他们还沉浸在幸福之中时,一次不幸将笼罩在这些身处异乡的人儿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