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好人,熹熹。

挂了电话不知道在客厅站了多久, 等君熹回过神来,她下意识想找应晨书,却发现他没带手机, 她找不了。

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应晨书的专属司机刘叔。

司机接了电话说:“哦,对, 先生出来了。”

“去哪儿了?”

“哦, 他,”司机迟疑了一秒,又毫无痕迹地说, “他出来和曾先生见面了。”

“曾先生?曾教授吗?”他和曾山因为工作没有在一个圈子,平时几乎不会有事需要找他, 只是因为两人从小出身一样,在一个大院里长大, 所以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所以他找曾山干什么。

司机说:“对, 曾教授。”

“他找曾教授做什么?”

“这个, 我不太清楚, 君小姐。”

“行。”

挂了电话,司机从车里出去, 进了医院去找到应晨书所在的科室。

曾山正和主任医师探讨呢,见司机进来后对沙发上的应晨书说:“刚刚君小姐打我电话找您。”

正闭着眼的应晨书闻言便睁开了双眸,“她回家了?”

“对, 说您手机忘记拿了, 找不到您。”

“告诉她我马上回去了。”

“我说了。”

司机点了个头便出去了。曾山回头和医生点点头, 也起身了。

应晨书撑着双膝慵懒地站起来, 二人前后出了医生办公室。

曾山手里捏着药单, “我去给你开药吧, 晨书,你还是要吃个药才能舒服一些,也不会继续发展。”

应晨书伸手接过那张药单,捏在手中,纸张哗啦作响的声音蔓延了两秒,在路过走廊的垃圾桶时,被他从掌心丢了进去。

曾山怔愣了下:“晨书……”

“走吧,小问题。”

曾山马上道:“怎么会是小问题?没不舒服你才不会再次来检查。”去年九月份君熹住院的时候,他就一直不舒服地咳。

这家医院和曾家有点瓜葛,当时他就给应晨书安排了检查。那会儿的检查结果并不算坏,只是他那一阵子事情太多,那一天更加忧心思虑,情绪起伏太大,所以身体一时间没扛住就出现了异样。

但是他断断续续也不舒服了一年了,最近也肯定是很不舒服他才会想再次检查的。

曾山今天被他打了招呼安排一下检查,便知道肯定不对,自己马上赶到了医院。

“晨书。”曾山拉住他的手,“肺炎你不住院已经不好了,在这样发展下去很严重,现在,你听我的,开个药。”

“不用,你在君熹面前别乱说。”

君熹把手机拿回去,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房桌子下。

刚回房间没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传来了。

应晨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入眼看到的是小姑娘在卧室里的一张小茶几前坐着,在插昨天他送的一束玫瑰。

粉色玫瑰总是很衬他的君熹,明艳又不掩她的清纯可爱。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见不到你曾教授吗?”应晨书边迈开腿越过屏风进去边调侃。

君熹点点头:“他是不在,没想过被你叫走了。你去哪儿啦?不带手机。”

“抱歉,你曾教授有事找我,寻思只出去一会儿而已,就忘了带了。”应晨书走到茶几边上,微微弯下身,手指捻起一朵花去逗她。

君熹躲躲藏藏哼哼唧唧,嘟囔着说他为老不尊。

应晨书被逗得直笑,“我老了?”

“是啊,不年轻了,也该……结婚了。”

应晨书微顿,随后转移话题,“熹熹,声音怎么有些哑?”他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哪里不舒服吗?”

“没。”

“这么清晰,你自己没听到?感冒了还是?”他直起身子往外走,去倒水。

君熹终于抬头,目光中倒映的不再是满满的花而是比花更让她着迷的男人高大的背影,“应先生。”

“嗯?”

君熹:“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应晨书绕过屏风的身子停滞住了,想到刚刚路上赵高启给他发的消息……

缓了缓,再不动声色地往前去接了杯水,端回来。

“问这做什么?傻瓜,有需要我会告诉你的。”

“你是想着,结了婚还和我在一起吗?”她仰头看着他。

应晨书把水杯徐徐放到她面前,人也屈膝半跪在沙发边,静静看着她,“熹熹,怎么忽然问这些了?”

“有需要你可以和我说的。”

“熹熹。”他蹙眉,“怎么了?你问高启之前的事,怎么了吗?”

君熹张了张口,努力想正经地出声,但是声音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轻,那么细……好像小到只有他靠这么近才能勉强听到。

“你订婚了。”

应晨书眼底的光深深地黑了下去。

君熹就像亲眼看到一场皓月尽退的过程,她还有点慌,有点措手不及,她不喜欢毫无生气无所适从的应晨书,喜欢那个从容不迫温文尔雅总是对她含笑的应晨书。

所以她下意识安抚他,“没,没事,反正都是早晚而已,只是……”她蓦地轻笑,“没有恭喜你,还挺遗憾的,我一直想着,总要第一个恭喜你的,那毕竟是你的婚姻,我是希望它很好的。”

应晨书一瞬起了身。转身才转了一半,忽然有个小手抓住了他的手,那道细软的女声低哑娇柔,每一句话都像滚过他心尖。

“因为上次那件事对你影响很大,所以你需要立刻订婚,是嘛……应先生。”

应晨书身子发僵,好像在隆冬夜里淋了一晚上的雪。

他回过身,把她抱起来,自己坐下后将她放怀里拢着,深深拢着,低下头,薄唇贴着她的侧脸,耳廓,碰了又碰,灼热气息随着呼吸钻入她的耳朵中。

渐渐地,还有男人低哑的嗓音:“对不起,熹熹,对不起,辜负你了……”

这句话沙哑得他好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她想开口,他却继续说了。

“又没有告诉你,我知道你不愿意做这样一个人,对不起,熹熹,对不起。”

君熹都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眨眨眼,忍住哭腔,“这些无所谓,我其实无所谓……这不是我赚来的日子吗,只是,赵高启说你是为了保我……”

她抬头,看他:“你家人不同意,觉得我耽误你太多,让你失去理智做错了事是不是?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们分了,就一了百了了。”

“我想要的,是一了百了吗?”

君熹愣愣地看着他。

应晨书目光和她缱绻交缠,薄唇轻捻,嗓音嘶哑:“从来都不是。”

君熹蹙眉:“应……”

“何况你当时在住院,骨折了,”他徐徐浅笑,都是平静的笑容,“熹熹,你要我怎么放下你。”

君熹眨了眨裹着泪的眼,“那我已经出院很久了,能下地很久了。”

“你还没毕业。”

君熹眼眶中陡然有笑意穿过泪珠闪烁,她苦笑:“你的要求,你拿订婚和家里换来的要求,是等我毕业吗?毕业你就结婚。”

应晨书沉默了下去。

君熹知道,猜对了。

她真的不知道他谈条件的时候是怎么样的难受挣扎,要在她为他骨折住院的时候,和家里谈条件,要等她出院再回去订婚,要等她毕业才分开。

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研二结束了,应先生……最近一直想和你商量的。”

应晨书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君熹清晰地感觉到了。

她说:“我研三要工作了,我不在北市了。”

“去哪儿?”

“你不用关心我去哪儿了。”

应晨书捧起她的脸,深拧的眉头下,眼眶中都是不可思议,“你什么意思?我不用关心,那我要关心什么?”

“关心你的婚事,你的……”那两个字君熹没说出来,她低着脑袋,静静看着桌上的粉色玫瑰,“总之,也不好藕断丝连吧。”

“所以,我连你去哪儿了,在哪儿生活,都不能知道了。”

“你没必要知道。”

“我有必要,婚事只是婚事,仅此而已,我说了熹熹,没人会在意我婚后做什么。”

“你的未婚妻在意。”

应晨书蹙眉,“你说什么?”

“看她说话的语气,她很在意你。”

应晨书深呼吸,“你看我手机了?有新消息?”

“抱歉。”

应晨书眉头皱了又皱:“你可以看,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是我们的协议已经签了,这只是一段利益婚姻,诚然我曾经承诺过对方,婚后不会对不起那张结婚证,但是去年订婚前签的协议,我与对方重新商量过了,签的是婚后互不干涉对方私生活。”

君熹没有反应,没有说话。

应晨书轻笑:“我不是好人,熹熹,我也以为我是,但是事实上,我不是。所以,熹熹,你告诉我,你想去哪儿?你想怎么生活。”

“你希望我怎么生活呢……是希望我忘了你,拿着你的钱去潇洒地当我的女老板,做自由自在潇洒不已的人,满世界环游……玩够了找个喜欢我的男朋友,结婚;还是……你希望我就在北市附近,时不时的你去和我见个面?我们像现在一样,依然上床,吃饭,手牵着手,一辈子没人管,光明正大地,偷偷在一起。”

应晨书怔怔看着她,没有眨眼。

君熹抬起头,轻笑:“你希望什么?我照做。”

他眼神终于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君熹:“你希望我是第一,也希望我是第二,我知道的,应先生。”

应晨书闭上了眼睛。

君熹把手轻轻攀上他的脖颈,脸埋在他肩头,“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生活,我真的希望我的应先生,还是过的是正常生活,而我也去好好生活,好不好?”

应晨书深深呼吸了口气,半晌,问她:“你什么时候工作?”

“我……”

“再待半年,过了年。”

君熹张了张口,却哽着没有办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半年……半年就半年吧。

君熹答应了。

应晨书:“想去哪儿,都要告诉我,住哪儿,也要,你结婚前我都要知道,以后……就不了。”

君熹蹭了蹭他的肩头,垂下的双眸在他怀中眨了又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通扑通地,和他的衬衣纽扣交融在了一起。

其实君熹从没想过能和他在一起四年,满打满算,半年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已经四年刚刚好了,这都是她偷来的时光,眼下也该倒计时,为这段岁月掐秒过日子了。

那个女人有没有来北市,后来君熹不知道,来了应晨书有没有去招待她,她也不知道,只知对方没有来谢安街的合院中,她那段时间学校没什么事,基本每天都在家里,没见人来过。

其实应晨书上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下班的时间有应酬她也都会知道,可能也不会私下去和对方见面,然后跟她说是应酬……

今年的九月八号是中秋节,正常来说这个节日应晨书得回去,君熹也会跟着他到览市,然后待在明顺公馆玩,等着他从家里回来陪她过属于自己的节日。

但是今年九月八号恰是南师大的112周年校庆,学校办了中秋校庆双晚会。君熹和应晨书说她不回览市了,她在学校有工作。

其实今年和往年肯定是不一样的,一来他订婚了,和他回去,君熹总觉得怪怪的;二来也不想被他的联姻对象发现,不想让他家里人发现,她跟他去览市了,这未免有些太明目张胆了,她不想给他惹什么麻烦。

但是她没想到,她没去,应晨书就提前回来了。

他在七号去了览市,但是她在八号的晚上在学校里看到了他。

几个男人和曾山走在一起,都西装革履,站校园大道上,灰色暮云伴着碎金般的灯火,穿过秋黄落叶一点点散落在那剪裁得体的西服上,简直是一道最迷人的风景线。

君熹今晚充当一个主持人的角色,穿了身雪白无暇的真丝礼服,遇见他的那个时间点她正从宿舍要去体育馆,她坐在车上,开车的是学校的师兄,车上还有其他人,都在叽叽喳喳热情聊着一会儿晚会的细节安排,只有君熹远远地看着大道灯火下的几个熟悉身影而出神。

待车子穿过他们身边,君熹从车窗看出去,恰好和应晨书的目光隔空交缠在了一起。

开得老远了她还在看他,他也是,旁边的赵高启一脸笑容,大概也是看到她了在和应晨书说什么调侃的话。而应晨书那脸色,是只顾着看她了。

直到被路过的学生挡住了视线,君熹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这一路,看他们的学生达到百分百,不止她一个。

在体育馆二层休息室拿手卡背台词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钻入耳间。

君熹抬头便见更加熟悉的身影伴随着沉稳脚步声慢条斯理踱步而来,他边走边掩唇轻咳了下。

君熹:“周末我陪你去检查吧,你这耗太久了,要是有病都耗完了。”

应晨书目光始终在她的礼服上,她靠在窗边,浓丽的月色落在她雪白无暇的绸缎上,单薄的肩头锁骨连成一片,乌发轻飘。

而她明眸皓齿,肤若凝脂,若削葱般的细长手指捏着个手卡,小嘴巴嘟囔念叨着他耗太久了,这模样,让他心头好像被什么塞满了一样。

走到小姑娘面前,应晨书拿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如波澜起伏般的领口设计。

君熹好奇又有些害羞地问:“干嘛?耍流氓。”

没有,只是觉得她穿这样,很像婚纱,想感受一下有多软。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低头掩唇低咳了下。

君熹白皙的眉头也自然而然不受控制地蹙了起来,手放到他胸口抚了抚,“不行这个周末肯定要检查的。”

“没事。”

君熹直接转移话题,“应现先生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今晚才是中秋,她怕他这么早回来,在家里落不到好。

“早回晚回都一样。”他双手捧起她妆容精致的脸,“我们家熹熹今天真好看。”

君熹终于笑了,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那……那给应先生亲一下。”

应晨书怕弄花她的妆,心里痒得发疯还是克制着没敢动,结果她这么说……

下一秒他便不客气了,黑影直接覆下。

那一刻君熹在想,这样的日子他为她回来,冒着风险为她回来,肯定得亲啊,毕竟是最后一个和他团圆的日子了,明年就没有了。

今天的月亮是真的很圆,很圆。

两人分开一会儿之后便又见到了,只不过一个在台上念词,一个在台下,叠着腿,惬意而正经地端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君熹无数次无数次地,目光都光明正大地隔着台上台下十多米的距离和他交缠,反正这偌大世界,喧嚣无比,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在看他,也没人知道纵然和南师大没有一分钱关系的应晨书,会和台上一个只是长得很漂亮的普通研究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能一晚上都在看她,但凡她出现在台上的一秒,他就不会错过半秒。

周末君熹起了个大早,心心念念想拉应晨书去医院。

素日风光霁月的应先生难得不想起床,拥着还有她余温的被子躺在她的**,闭着眼说不用。

君熹已经洗漱好了,踩着棉拖回到床边,坐下拉他:“必须用,应先生,起来。”

应晨书手给她拉着,就是没起来,只动了动嘴皮:“其实检查过了,就是有点肺炎。”

“肺炎?”君熹惊讶,一下子扑在了他胸膛上,“那不得住院吗?”

“不用,轻的。”

“轻哪儿了?你从去年我住院那会儿就咳嗽了,只是这一年断断续续的而已。”君熹掀开他身上的被子,“起来起来。”

“不用,就是断断续续,所以没事。”应晨书安抚她,“真有事早死了。”

“……”

看她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应晨书把她搂上床,放到身侧躺下,搂着,“真没事,傻瓜,虽然比你长八岁,但是不会这么早死的。”

“……”

君熹揍他一拳,“你可悠着点,你还以为你结婚不请我喝喜酒,你死了我能来送你啊。”

应晨书笑了,但也只是笑着,他问不出那一句,你想来吗?想来我给你请柬,他不想让她听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