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上她家。

车子沿平江路迎着览市海风驰骋, 过了这一段平静的路面就进入了国际大都市繁华的主城区,和北市一样没有二致的灯红酒绿映入车窗,让两个在夜色中装沉默的人都无所遁形。

应晨书问君熹想吃点什么。

君熹忽然没了什么胃口, 觉得和他吃再多的饭,也没有那个缘分,“要不算了吧, 上您家里坐坐喝杯茶呗, 我就回去了。”

“你这话说的,把我家里当茶馆了。”

“……”

应晨书想了想家里有没有什么菜,素日都是阿姨做饭, 他也不太了解,但是昨天恰好他深夜回去, 因为没吃晚饭,所以阿姨给他下了碗清汤挂面。

应晨书口味偏淡, 爱清汤面, 但是小姑娘肯定不行了, 舟车劳顿来出差, 怎么能一点好吃的都没有。

应晨书看了眼中央后视镜,与里面恰好一直注意着他动向的司机交接了一个眼神。

没多久, 君熹发现车子停下的时候,外面不是私人领地,是在览市一个著名的广场上。

广场的巨屏放着明星的香水广告, 勾人心魄的脸和香水美好的氛围画面吸引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时仰头。

人都喜欢过分美好的东西, 就像她慕强, 过分地喜欢应晨书。

边上有个商超, 应晨书边推车门边和君熹说:“我去买点菜。”

君熹愣了下, 随即火速追着他下车, “您家里没菜吗?要买啊?那算了,我们随便在附近吃一点就行了应先生,别麻烦。”

“不麻烦,回家吃。”应晨书往里走,“你要是累进去坐着。”

君熹不累,直接就跟着他的步伐几步踩上商超门口的台阶,再随他穿过商场进入超市中。

晚上九点的超市人不算多了,已经过了晚餐高峰期。

应晨书拿了个推车往生鲜区走,君熹一看他要买的还不少的样子,也不好再制止。

到了那一块,她问他自己想吃什么,买他自己喜欢的,不用顾着她。

应晨书下颌轻点,接着就在海鲜摊位前看螃蟹。

各种样式的蟹鲜活不已地在水池中爬动。

应晨书买了好几种,君熹瞄了眼价格,只感觉眼前是一排金币在哗啦啦地跳跃。

他推动车子去看虾的时候,君熹又马上跟着。

水产区这一块几乎没人,很少有人这个点买海鲜。君熹随意看的时候,偶然间注意到外面走动着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模样像之前的保镖。

君熹静静看了几眼,直到应晨书问她话时才回神。

“嗯?什么?”

“想什么?”应晨书抬着下巴指了指水池中游动的鱼,“今天做有点久,你可能饿了。但丢几条在冰箱里养着,后天晚上给你做怎么样?你周五晚上就过来。”

君熹一眼不眨地定定看他,心中蓦然像有滴柠檬汁儿**漾开,酸涩不已,异常难受。

他这样的人,在饭局上临时离开带她吃饭,在晚上九点的超市里认真挑食材,还想着过两天给她做鱼……

他这样的人,其实可以不用亲自为她下厨。随意陪她在外面吃一顿不就好了吗?就把她打发掉了,她还会很开心。

而且正常来说,喊她周末去住不也是客套话嘛,即使真的去也让家里阿姨招待她就够了,何必放在心上,从这一刻就记着要招待后天的她,先买鱼。

应晨书总和想象中的那些阶层高高的遥远的人不一样,他似乎离她千万里之遥又近在咫尺,她的手想触摸又害怕,惶恐,只有别人看不见的心裹在肉身里,能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为他加速,极速地跳动着。

“嗯?”应晨书看她没反应,语调温柔地问,“不喜欢吃这个鱼?那你想吃哪种?”

君熹回过神:“没,就这个吧,喜欢的……”

“行。”

应晨书示意老板捞鱼。

没有处理,很快就打包好了丢推车中。

君熹脑子迷迷糊糊的,被应晨书徐徐揽上腰推着走才知道要换个地方买了。

他买了不少海鲜,再买了不少肉,后面终于往便宜点的蔬菜区走去。

应晨书拿的菜不多,蔬菜不宜久放,他买了点晚上做饭可以用的就没再拿,倒是去了隔壁的水果区,在琳琅满目的水果架子前,拿了一盒又一盒。

一路出去,零食蛋糕也没少拿,将购物车渐渐堆满了。

穿过依稀的路人到收银台,君熹看他耐心十足地等着工作人员一样样东西扫码入账,最后从口袋中拿出黑色钱包,递出一张同色系的卡。

服务员刷了卡将小票和卡一起递过去。

君熹趁机抽走了那张长长的小票。

应晨书瞄了眼她,虽然不知道她干嘛,但是温柔示意她往外走了。

君熹在看最下面的总金额,四个数,五千多……

来趟超市花五千多,正悲伤地跟着他的脚步出去时,门口的工作人员往她手里塞了个棒棒糖,说送的。

君熹:“……”

就送一根……五千多才送一根。

她拿着棒棒糖跟上应晨书的步伐。

似是知道四周有人在跟着,所以他也没有担心她一个人走在后方,自己先她一两步悠闲地往前走。

到了车子旁,开了车门站在外面。

君熹才知道他在给她开车门。

她加快脚步从他身边经过钻入车厢,一坐下就叹着气拆开棒棒糖。

车门合上,车内灯光开启,伴随着橘色光芒落在她粉色裙子上,一只手同时伸过去拿走了糖。

君熹茫然地看过去,“您要吃啊?”

“这么甜的东西,吃了你一会儿吃不下。”

“……”

君熹:“那,我都拆开了。”

应晨书转了转手里的东西,“也不值钱。”

君熹立刻激动了:“五千多的小票才换这么一个!!它值五千多啊。”

“……”

应晨书徐徐靠入后排沙发里,脸上挂着浅笑,语气慵懒,声色磁性而温柔:“这么算法,不对吧。你要是喜欢,你周末来,我给你买五千多的糖放家里。”

“……”

“赵高启不是给练练开了几家肯德基吗?我们在家里吃,不用出去。”

“……”

君熹咬住红唇,手里揪着那张小票不知道如何开口,半晌才装模作样地笑了笑,“我开玩笑的,您别把我当练练哄,给我整不好意思了。”

糖没有吃,但是心里其实一晚上都是甜腻的,被爱的人怎么能不甜呢。

君熹其实真的可以自信地说,她就是个被爱着的小孩儿,虽然不是爱情的爱,只是他一个年长她许多的成熟男人对下面的人的无底线兼容与照顾,但是足够了。

明顺公馆距离超市已经不远,车子启动不过几分钟便再次停下。

小洋楼伫立在灯火迷离花团锦簇的花园中,即使已经秋天,这园子一眼望去却绿意盎然,似乎是独属于应晨书的江南早春。

司机将东西拎入屋子放置厨房中岛台。

家里的阿姨闻声去收拾,背着身子一边将东西一袋袋打开,一边和进屋的应晨书说:“怎么这么晚去买菜?还买了这么多零食。”

话落才发现,似乎有两道脚步声。

阿姨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衣与粉色半身裙的年轻女孩跟在应晨书身后往厨房走去。

五十来岁的阿姨眉眼间飘起了明显的惊讶,好像她是第一个被他带进家门的女人。

应晨书一边解开袖口挽起袖子,一边说:“您去休息吧,厨房我自己来。”说着又指了指君熹给她介绍,“这是君熹,熹熹,周末会来这边玩玩,您去收拾一个客房出来,准备点生活用品。”

“哦,好,原来是有客人。”阿姨颔首,冲君熹微笑,“君小姐好。”

“您好。”君熹点头,含笑送走了阿姨再进去。

应晨书拿了这会儿要用的虾蟹和蔬菜后,指着还有两大袋子的东西,跟君熹说:“来,熹熹,给它整理放冰箱里去。”

“……”

君熹走近中岛台,调侃,“我以为您真的要自己来呢,原来是这儿还有一个小工。”

“不然你跑远了,我和你说不了话。”

“……”你要和我说什么……

应晨书:“另外,你放的零食你回头自己吃的时候知道在哪儿。”

“……”这倒也是,忽然间感觉他们家这偌大的冰箱都变成她的私有物了。

应晨书在处理虾蟹,君熹在那庞大的双开门冰箱前慢悠悠地整理零食,分门别类归置。其实应晨书没说什么话,两人各占据厨房的一面,只是共同沐浴着澄明的光。

这间小洋楼的风格很古朴,看上去很有年代感,厨房入眼大多是厚重雅致的棕色系,连那扇半开的百叶窗都画着中世纪的油画。

君熹终于装完了冰箱,轻轻合上门,走到水池前去洗手。

应晨书就在她半米左右的位置看着火,他做的是似乎是蟹黄面,还有其他菜,可能觉得一个面还不够招待她。

君熹闻到了蟹黄的香味,由衷感慨:“好香。”

应晨书看她一眼,眼神里的温润似乎很满意,“那一会儿多吃点。先去外面坐坐吧,别在这熬着,越闻越饿。”

君熹对他的住处还挺感兴趣的,就真的出去了。

恰好阿姨从楼上下来,见她站在壁炉前看墙上挂着的几个照片,她就走了过去询问:“君小姐喝点什么吗?”

“哦,不了,应先生快做好饭了。”

“好,怕您喝饱了吃不下。”她笑了笑,随她站在那儿看照片。

君熹目光落在一张大合影上,里面她只认识一个应晨书,那个照片里的他大概就是八年前她见到的那模样。

这么久了,终于见到当年的他了,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种让她彻底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感觉。

阿姨顺着她的目光能看出她在看什么,就给她介绍:“这是先生和家里人的合影。”

“他家里人,很多。”

“哦,算是两家人吧。”阿姨指了指坐在前排的老年人,“这是他爷爷奶奶,这两位是他外公外婆。”

君熹恍然,这就是,谢家,和应家……

接着她的目光往上挪动,到第二排。

“后面的,哪一对是他父母亲?”

“中间的那一对,”阿姨手指着中间穿着绿色旗袍,笑容文雅的中年女人,与旁边被她挽着手身着银色西服的男人,“这是先生的父母。”

君熹看着他们眉宇间坦然从容与坚定的气质都觉得不是一般人,但她亦坦然地笑了笑,继续去看其他人。

“旁边的这几位都是他的舅舅与家人。”阿姨一一介绍,“到边上的这一对年轻的夫妻,是先生的大姐与姐夫。”

君熹觉得这女人眉眼间和一个人有些像,再仔细看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十几岁小孩儿,像苏文轩,“这是,苏文轩的父母。”

“哦,好像有个侄子是叫文轩。”

君熹指向站在另一头最边上的应晨书和他身边的女人,“这位呢?”

“这位是他二姐。二小姐那年还没结婚,所以照片上只有她自己,不过她那会儿订婚了我记得,后面不久就结婚了。”

“他有两个姐姐?”

“对。”阿姨忽然看了眼她,微笑道,“先生没跟您说过?”

君熹摇摇头。

阿姨点点头,但就没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很快她说她去厨房看看饭做好没有。

大概三分钟后回来了,见君熹还在看照片,就过去和她说:“应家的大小姐不是亲生的,是收养的,后来才生了二小姐和应先生,所以他们家有三姐弟。”

君熹意外地看了看去而复返的阿姨,蓦然在想,她是不是去请示了一下应晨书?没请示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和她说太仔细?

“原来如此,苏文轩和他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是这样,不过他们关系都很好。”

君熹知道,应晨书把练安带去交给苏文轩照看了一段时间,这足以说明,他和大姐关系很不错。

见照片角落似乎有落款时间,君熹凑近去看了眼,“2002年……”

“对,这照片很久了,记得那年是他爷爷过寿。”

“后面还有照片吗?”她抬头看壁炉上这片墙,旁边的几张似乎年代更加久远,都是应晨书很年轻的时候和家里人的合照。

“没有大合影了,后来几年他工作忙,很少在览市长时间待着,加上他外公身子不好,一直在国外疗养,所以两家人最后一次合影貌似就是02年会儿了。”

“那这些人,现在都……不是在览市就是在北市吗。”

“对,大部分是在这两座城市,除去一些小的,跑远了些,大人都在,他父母是一直都在览市。”

君熹点点头:“那他是自己住的?会回家吗?”

“会回,但比较少,他工作很忙,这两年他一直都挺忙的,来这里也只是当个酒店,晚上回来睡一觉,天一亮就走了。”

“这两年,他……”

“熹熹。”

君熹口中的话戛然而止,转过身就微笑朝应晨书走去,“做好啦?”

“嗯,吃饭吧,很饿了。”

“您饿了?”

“你不饿?”

“我饿过去了,现在没感觉了。”

应晨书无奈哼笑:“这么可怜,我还是应该带你在外面吃,来这还要等我吃饭,真是饿着我们家小姑娘了。”

“那不能比,忍一忍能吃到应先生的厨艺是巨大收获。”

厨房一张八角桌上放着两碗蟹黄面,并不多,还有几盘菜。

应晨书说:“超市里的蟹很不错,想给你煮点快一些可以吃的,就煮了面,不过晚上不适合吃太多面,容易不消化,所以你吃点菜。”

君熹觉得这辈子生活都没这么细致过,坐下就先喝了一大口汤,一下子便被蟹黄的鲜甜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应晨书吃饭很优雅,慢条斯理,君熹都喝了两口汤两口面了,他才准备吃面。

“我是不是问太多您的家事了,不好意思,八卦心思没抗住。”君熹边吃边含含糊糊地咕哝了句。

应晨书:“有什么不能问的,我只是喊你来吃饭。”

“我以为……我不能过问您这两年的事。”

“没有,只是也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君熹抬起头,隔着三分之一的桌子看和她距离不远不近的年轻男人,状似玩笑道:“可能以后也不会交集多深,所以有时候就想打听打听您一点消息,想加深一点印象和回忆,也就只能是过去的消息。”

“为什么以后不会有深的交集?”应晨书喝了口汤,反问一句。

君熹低下头大口吃东西:“咱俩又不是一路人,我还能和您一辈子打交道呢。”

他沉默了下,看似在吃饭,但是君熹看得出他在想她这个问题。

没等他回答,君熹转移了话题,忽然问他:“应先生,您这周末,有没有空可以腾出两天?”

“怎么?你想玩什么?”

“想回趟高雨,您不是说什么,想故地重游。”君熹笑道,“其实您开玩笑的吧,那地方属实没什么好玩的,我就是有半年没回去,难得来览市,这边过去开车很快,我索性回去一趟,这样我国庆节就可以不用回了,省得到时候还要抢票。”

“好,我和你去。”

君熹默了默,又道:“没空就算了,我去一天就行,周日回览市,我们再……吃个饭呗?反正感觉您近期也不会回去,我多蹭一顿。”

“有空,也挺想去的。”应晨书拿了个公筷给她夹菜,“多吃点。”

君熹看着面里的菜,犹豫了会儿,在吃下那口菜时,还是被满足得没忍住问出了口:“您是想去看看高雨现在怎么样了吗?还是那所学校?那咱到时候去逛一逛,说实话那学校对我还挺友好的,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考到南师大去的。”

“去看看你从哪儿折的梅花……”应晨书含笑道,“还有,看看我们小姑娘住哪儿。”

“……”

君熹有点难为情,“您想,去我家啊?”

“嗯?我这么老远去一趟,你是连家门都没打算让我进?”

“……”

君熹一下子红了脸,“不是,是,我们家地方小,不太适合招待您这样的人物,加上,我一直在外面混,忽然带个陌生人回去,”她难为情地低头吃面,模模糊糊道,“别人会以为我……”

“嗯?”应晨书不太懂。

君熹:“以为我带男朋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