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阮兰堂盯着雪臣喝完,接了空药碗往旁边一搁,道:“喝完这帖,便该没事了。”

他口气仍是重了些,阮雪臣“嗯”了一声,重又拿起笔来,对着桌上卷起一半的画纸,默然发呆。

阮兰堂终是有些不忍。这个弟弟自小聪明骄傲,即便是不慎落榜那一回,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这几天他脸色已经大好,肚子里的东西也不闹了,只是神情总是呆呆的,见了自己,又像羞惭,又像委屈,连话都不怎么肯说。

阮兰堂硬着心肠站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便像待小孩子似的,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道:“好了,我不骂你。事已至此,大哥只求你们父子平安。”

雪臣望着还未设色的画,眼前细如蚊蚋的墨色轮廓,像是忽然晕开了一点。他吸了口气,提笔涂下去。

阮兰堂却捉住了他的手腕。

“渔白,你告诉大哥一句实话……是哪一个的?”

雪臣难堪得闭了眼,颤声道:“我不知道。”

“你……”阮兰堂一怔,背着手走到窗前,又走回来,将阮雪臣的镇纸重重一拍,“你糊涂!”

雪臣垂着眼睛,蘸了一点朱砂,去染那重重屋檐青瓦之间一面指甲大小的酒旗。

阮兰堂稍稍平复些,又道:“好,那你心里头,究竟想要哪一个?”

雪臣仿佛有无限的耐心,一笔一笔细细地描下去,只是不说话。手却到底在阮兰堂的目光里发起抖来。他又试了两次,终究放了笔,摇了摇头。

“怎么,两个都不要?”

“……”

阮兰堂毫无办法地看着他,冷冷道:“独个儿生不下孩子。你想日日靠玉势木势过日子?”

雪臣以为听错了他大哥的话。

阮兰堂被他惊恐的神色弄得赧然起来,咳了一声,勉强道:“还不明白么?孩子要出来,你……那里,须得常常的,常常的……”半日寻不出一个能入耳的词,雪臣急急截断道:“我明白,我明白了,大哥别说了。”

阮兰堂握住他手臂,皱眉道:“你别当儿戏。你以为大哥是怎么过来的?我也误食过花生,若不是遇见一个见多识广的老郎中,只怕是九死一生。听我的话,那两个,至少得有一个陪在你身边。”

雪臣不说话,屋里一时便静了下来。

隔了半晌,阮兰堂闷闷道:“渔白,你自小就通透,既能皆大欢喜,何必非要往牛角尖里钻?”

他看雪臣模样实在可怜,不好再说他什么,叹了一声,踱到窗边看了看,踌躇道:“庆儿这小东西,怎去了这么久。”便走了出去。

阮雪臣独自坐到日薄西山。

到了大腹便便的时候,他万万没有颜面再与人欢好。那,那得成个什么模样?那般怪异的身体,萧图得怎样说他,秦攸得怎样看他?雪臣直想到头皮发麻,最后忽然站起身来。

京城有个去处,唤作红塘。红塘是一条看似清净的小街。来来去去,尽是些除去了标识纹章的车轿,要不就是临时雇来的;叫人云里雾里,瞧不出是哪一姓哪一府的人物。

是以,这一顶青皮小轿落在街尾的某家小铺子门口的时候,掌柜抬眼看见走进来的人在这六月天里蒙着头脸,也并不如何惊讶,只笑道:“公子随意挑。”

那人也不出声,脸藏在风帽的帽兜里,走到角落里,对着一排大小各异的男形,脚步停了一停。

“没全摆出来,后头还有,公子慢看。”掌柜见来人匆匆扫了两眼,便别了脸去看别处,一副不愿多看的模样,以为他是瞧不上,便又和和气气地道,“呵,小店别的不敢说,要说男形,全京城也没有我这里收的齐全。您只要说话,青铜的黄铜的,檀木的楠木的,象牙的犀角的,和阗玉昆仑玉……什么花巧,我都能给您拿来。”

那人仿若不闻,有些急躁地左右徘徊了两步,伸手草草指了指其中一个,低道:“就这个。包好了送车上来。”转身就走,径直进了车里下了帘子。

掌柜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他指的那个,颇为讶异地一笑,难得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萧图下了马,将鞭子向迎出来的庆儿手里一丢,便往里头走。

庆儿没做过牵马的活,愣了一愣,呆呆地要跟进去。张达从后头上来,一把扯住他,低声道:“叫你家大人小心点,王爷从太师那儿来,憋着气呢。”说罢拍了拍他,自顾自拨转马头走了。

庆儿慌慌张张地往府里跑。一径到了阮雪臣房里,却只有雪臣一个人在画画,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又低头道:“冒冒失失的。”庆儿将张达的话传了,雪臣只是“唔”了一声,点了点头,“你去吧。”

庆儿抓了抓头,一步一步蹭着到了廊下,恰望见阮兰堂和萧图立在庭下。两人离他甚远,听不见在说什么;光看见阮兰堂神色端凝,蹙着眉说话,那模样,就跟叮嘱教训自家大人的时候是一样的;萧图却笑嘻嘻的,半点也不像张达说的。庆儿的脑瓜转不过来,狐疑地撇了撇嘴,抱着马鞭走开了。

连日来汤汤水水不断,阮雪臣人都丰润了一圈。萧图拨亮了灯,看得十分喜欢,便捏住他执笔的手,柔声道:“废眼睛,明早再画。”

已经许多日子未曾亲近,又加上萧图今日压着火,雪臣知道这回免不了,遂挣开他的手,自己将外衫脱了,爬到**去。

萧图十分讶异地看着他动作,随即露齿一笑,道:“这是吃了什么药了?”自然从善如流,也将衣裳解了,松松压住他,腻声道:“怎么,想通了?舍不得我了?”

阮雪臣暗暗咬牙,伸手扯着萧图的衣结,道:“快点。哪这么多废话。”

萧图从鼻中笑了一声,道:“待会儿可别求我慢点。”

房里的灯无人去剪,暖黄的光便雾蒙蒙地发暗。

阮雪臣抓着被角有一声没一声地喘息,始终不大确定是屋里真的暗了,还是自己两眼迷离。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连帐子也没放下来。

他着急地推身上的人。那人赤条条的上身闪着汗湿的光泽,闭着眼道:“嗯?”雪臣偏又久久说不出话来,不多一阵,忽然“嗯”了一声,之后便只剩下时断时续的鼻音了。

“侍郎大人,矜持点儿。”萧图半睁开眼,带着几分恶劣的笑意道,“快当爹的人了,别动不动……就浪成这样。”

嗯……咔嚓

其实,阮雪臣原本是想心平气和地问问他受了什么委屈的。

可是这一番下来,等到终于被他擦干净下身、盖上薄被的时候,他一个字也懒得跟他说了。

萧图弄妥了,在他身边躺下来。安安静静的屋中,便只剩下两人缓缓平复的呼吸声。那人忽然道:“你真不懂么?”

阮雪臣警觉地斜瞥着他。

萧图幽幽叹了口气,伸臂揽住他,道:“人生在世,这般快活的事,做一次便少一次。自然每一次都非要淋漓尽致不可。”

阮雪臣怔怔地出神,隔了好一会儿,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你问我也没用……我不知道是谁的。”

萧图嘶了一声,道:“逗你罢了,当真恼了?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我的。那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哪有本事搞大你的肚子。”

雪臣扭过头去,不看他促狭的眼睛。

萧图便笑嘻嘻躺平,过了半晌,阮雪臣也没有动静。萧图却知道他还醒着,望着帐顶,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那小鬼。你喜欢,我自然留着他。”

阮雪臣不禁脱声道:“……你还想怎样?”

萧图淡淡道:“我要是想叫你一辈子见不着他,有多难么?可是,你离了我,是不成的……我只有留着他。”

这后头两句,几乎莫名其妙。阮雪臣皱眉道:“谁不成?”

萧图便笑道:“离了你,我不成,行吧?”

门并没有关严。秦攸从外头进来,径直走到床前,道:“起来。”

阮雪臣顾不得腰软,慌忙拥被坐起。他答应了秦攸要两个人走,却又同这个人躺在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可分辩的。

“不是说你,雪臣哥哥你躺着。”

萧图依旧四肢大敞,懒懒道:“进庙赶和尚?你也不看看先来后到。”

秦攸镇定道:“阮大哥跟我说,为了保胎,要多那个。”

萧图皱眉道:“我也会那个。你这么上心做什么,谁说是你的。”

这两人虽然不是同他说话,阮雪臣却一样难堪。这笔糊涂账,归根到底,分明就只因为他经不起引诱。

他这边羞愧无地,头都抬不起来。秦攸忽然一笑,想也不想地跪下抱住他道:“雪臣哥哥别傻。是不是我的有什么要紧,反正一定是哥哥的;是哥哥的,我便疼爱。”

萧图是做梦也想不出这句话。听得一愣一愣,连忙抬头,便眼睁睁看着阮雪臣眼里滚了一滴泪下来,落在他轻轻放在秦攸头顶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