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阮雪臣避开眼道:“王爷不冷么。”

萧图掬了冰凉的湖水,将手脚擦得发红,慢慢向湖中游去。

雪臣慢悠悠道:“这地方荒僻怪异,水里如有水妖,把王爷拖了进去。下官可担不起干系。”

萧图换了一个姿势,低头喝了口湖水,咸涩得要命,一甩头呸地全吐出来,就势甩了甩湿发,仰在水上,梭子一般滑出去,高声道:“我便是水妖,待会就来拖阮大人。”

随波自在,矫如游龙。

入水前那一眼,灼灼若星。

雪臣撇撇嘴。四野悄然,只有那人弄出的水声。他慢慢仰天躺倒在白沙上,枕手望着一天星斗。

这里的星斗亮得瘆人,同京城的不一样,同姑苏的也不一样。他恍恍惚惚地想:其实也许是一样的,只是不曾这样看过;即或看过,也是隔着一重重五色琉璃的飞檐,或是层层叠叠的青瓦。唯有此时,天地之间,居然彻彻底底地无遮无拦。

面上一凉。萧图也摸了一块石头,从湖心斜飞过来,水花恰好溅湿了他的衣襟。

雪臣忽然道:“这些日子,我在想,王爷究竟想要什么。”

水中的人翩然翻了个身,向他游近来,笑道:“我想要的,一多半已经到手。余下的,阮大人也帮不上忙,何须知道。”

“能者劳智者忧,王爷既多能又多智,不觉得为这赵宋天下,太过操劳了么。”

萧图笑嘻嘻道:“官家同我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我还可以叫他一声表弟。弟弟有什么不喜欢做的,做不好的,当兄长的多分担些,也是常事。”

这一句“做不好”,已是大逆不道。阮雪臣沉默了一瞬,冲动道:“连他的椅子,一起分担?”

又一块石子一路弹跳过来,溅了雪臣一脸的水。“你当我是傻的?那张椅子有什么好,赵老六天天坐在上头,你见他活得多有滋味么?”

雪臣一时悚然。

愣愣发了一会儿呆,回过味来,竟不知道是喜是忧。

湖中的人影浮了一下,忽然没顶。寂然无声,只有一波涟漪慢慢**开去,撞到沙岸,碎作千万片。

雪臣又呆坐了半晌,见水面上连个泡泡都没有,皱了皱眉。他知道萧图脾性,想想还是不去理会的好。又坐一会儿,终究不安起来,起身望望,就转身去喊远远守着的张达。

张字刚出口,只听身后砰然巨响,雪臣就觉得整个背都冰凉透湿了。萧图牢牢巴在他背上,道:“阮大人好狠的心。小王差点喝水胀死,大人也不来救我一救。”说完就夹着他往水里拽。

“你干什……喂!你发什么疯我不去……唔!”

萧图笑道:“大人要我扛你过去么?”

冰凉的湖水过膝之后,雪臣嘴唇开始微微发紫,心底轰然作响,暗道:“他要淹死我么?他,他不敢……不不,这个人,他有什么不敢?”

萧图身上精赤条条的,水流从发梢乱纷纷淌到胸膛,嬉笑着将他带到一处站定了,捉着他的手往里一按。

湖水瞬间漫过下巴,阮雪臣呛了一大口,腥咸苦涩,仿佛一只冰凉刺人的小手戳进喉咙里去了。他恶心得猛咳不止,只觉得手心被萧图按在一个粗糙冰凉的东西上磨了几磨。还未反应过来,萧图已经把他拉了起来,往湖岸送去。

阮雪臣皱眉道:“水里那是什么。”

“嗯?”

“你叫我摸的那个,那是什么东西。”

萧图揽着他一路到了岸上,笑道:“把湿衣服脱了,穿我的吧。”

见阮雪臣怒目而视,才摸摸鼻子道:“你说那个啊……那个是石和尚。我方才在水下看,他的口口都快磨平了……阮大人精通经史,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雪臣身上湿衣冰凉沉重,瑟瑟发抖,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去理他。自己解了外套,从地上拣了萧图的厚软大氅裹紧了。

“……因为,此地传说,只要摸了石和尚的口口,一定可以受孕得子。”

带着笑意的话音刚落,一记重拳砸在他鼻梁上,萧图猝不及防,被打得微微偏过头。

阮雪臣不再多言,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转眼回京,一番繁文冗礼总不能免。雪臣旅途劳顿,又应酬了大半日,回到府门口,车停了,只觉得两太阳微微发胀。小厮庆儿跑出来扶他,欢喜道:“大人可回来了,叫庆儿好想。”

他本来没有小厮,为官之后才挑了这个,看中他天真纯善,只可惜一团孩气还未脱,略略有点呆。

雪臣疲惫道:“拿药油来,给我揉一揉。”

庆儿忙忙地去了,回来给他去了官帽,轻轻揉按。雪臣问他府里事,他道:“秦大人来了几趟。”

“哦,什么事。”

“没说,就坐一坐就去了。”

雪臣奇怪道:“嗯?他明明知我何时回来……他来了几趟?”

“呃,没有三趟,也有两趟。”

“就坐着?”

“……秦大人让我自去忙,我没管他。想来是光坐着。”

“你看茶了没有?”

“啊……”

雪臣叹一口气。看看庆儿,想到萧图身边那个张达,虽是武人,头脑口齿无一不清楚,精明通透之处,比自己还厉害些。这么一想,又想到那端州王萧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