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已经够不善言辞了,张医生也不是那种会和颜悦色跟人闲聊的类型,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她根本不敢主动开口,而他也很少同她说话。
每到这个时候,小桃就会格外怀念在钟云从身边时的轻松愉快。
他来告别的那天,临走的时候特意把她叫到一边,说:“这次的翡翠被拿去换钱了,下次,我送你一块更大更好的!”
她忍俊不禁:“好的翡翠也没有这么好找吧?你说得好像随随便便就能在菜市场买到似的。”
钟云从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到做到,我一定会送你的。”
小桃眨眨眼:“那我问你,要是你再得到一块漂亮的翡翠,你是要先送我,还是先送苏长官?”
“这……”钟云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登时愣住了。女孩见状笑了起来:“还是送苏长官吧,毕竟你先答应他的!”
“他肯定不会要的。”钟云从耸耸肩,见她笑得如此开怀,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好像还是头一回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
小桃一怔,笑意散了些许,但温柔如水:“大概是因为,活在这个‘孤岛’里太苦了吧,所以,总是笑不出来。”
“小桃,”钟云从的心一下子堵得慌,“你真的不愿意……”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摇摇头:“我真的不能……我不知道谁能帮我,我怕我贸然说出来,会连累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兄弟姐妹。”
钟云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如果三个月之后,我成为治管局的一员,你会相信我,让我帮助你吗?”
女孩哑然失色,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她的缄默让钟云从的一颗心逐渐下沉。
“会的。”就在他失落不已的时候,倏然听到她的声音,“如果是云从哥哥你的话,我愿意相信你。”
“好!”钟云从欣慰地点点头,“就算是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会拼命努力的!”
送他出门的时候,她跟在他身后,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哥哥。”
“啊?”他蓦地驻足,回过头看着她,“什么事?”
她嫣然一笑:“如果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要记得说出来。”
钟云从惊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就是想到了,就跟你说一下。”她俏皮地挤挤眼睛,“怕你傻乎乎的,想不明白。”
钟云从板起一张脸,佯怒道:“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开哥哥玩笑是吧?”
“不是玩笑啊。”她微笑着摇头,“是认真的。”
钟云从一时间不知回什么好。
“因为我们都只能活一次,所以要好好地活。尤其是,我们的命还比别人的都要短暂些,就更要对得起自己了,不是吗?”
他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无奈一笑:“你这个小姑娘,谈过恋爱吗,就跑过来跟我讲一通大道理。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小桃目送着他与苏闲离开,直至消失。她眼里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抹愉悦的神采。
眼看着商铺就在不远处了,她一个不留神,脚下打滑,脚踝登时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停下来,扶着墙,正要查看一下脚踝的情况,却无意间瞥见了墙面上的一个刻痕。
“这是……”女孩神色骤变,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她与失散的姐姐和弟弟约定的暗号,她曾经在长乐街见过一次,但之后便杳无音信。
没想到,这个暗号居然再一次出现了。
他们在附近吗?小桃颤颤巍巍地侧过身,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于是狂喜瞬间将她淹没,她也不顾脚伤了,扶着墙艰难地往前挪着。
大约前进了10米,她又在墙上发现了同样不起眼的印记。
错不了!他们肯定就在这一带!
她精神一振,一瘸一拐地顺着印记往前走。
她跟随着那时隐时现的印记,拐过了数条街巷,最后蓦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站在这个冷清阴暗的巷口,忽然打了个冷战,空无一人的巷子让她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涌来的恐慌。
如果弟弟他们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她?可如果不是他们,谁还会知道这个暗号呢?
死寂一片的巷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了引擎声,女孩浑身一凛,转过身去,两辆黑色轿车停在巷口,其中一辆车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下来。
“姜岂言。”她认出了那个英俊的男人,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姜岂言见她独自一人,满意地笑了起来:“你比我预计的来得晚了一些。”
凉意一寸寸地爬上她的背脊,她紧绷的神经突然就在这一刻断裂了,她拖着受伤的脚踉踉跄跄地冲过去:“他们……他们是不是在你手里?!”
眼看她就要摔倒,姜岂言一把把人捞住,然后牢牢地锁在怀里:“原来是脚受伤了,难怪这么慢。”
她在震惊、愤怒和恐惧之下,眼泪夺眶而出:“你……你为什么……”
“想见见你的家人吗?”他仿佛没听见她的质问,挥了挥手,随后另一辆车的车窗摇了下来,一男一女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他们被堵着嘴,面上满是泪痕,车窗很快又升了起来。
“弟弟!”小桃用力地咬着嘴唇,直至鲜血淋漓,她恨恨地盯着姜岂言,“你骗了我!”
姜岂言揽着她的肩,带着她往前走:“你放心,他们在我这里过得很好,我没有亏待他们。”
“那你放了他们!”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可以啊,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小桃仰起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好,我答应你。”
姜岂言眉心微动:“我还没说是什么忙,你就答应了?”
“我知道。”她淡淡出声,“不就是要让我救你妹妹吗?”
姜岂言无声地笑起来:“你倒是爽快。”
“不爽快也不行吧?”小桃闭了闭眼,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放了他们,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
“我放了人,你要是不听话怎么办?”姜岂言反问道。
她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姜岂言,如果你想让我帮忙救人的话,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如果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我很乐意。你只要跟我开口,我一定会答应的。”
他愣在原地。
她冷冷一笑:“不过你这种人,大概是小人之心惯了,从来不知道怎么光明正大地行事吧?”
他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恼怒,但很快就把这点情绪波动压了下去,侧过脸去,沉声道:“等你把人治好,我自然会放人。”
小桃两只手握成拳,指甲深陷入掌心。姜岂言握着她一侧纤细的肩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走吧。”
她被迫与他上了同一辆车。
小桃对这城区的路线可以说两眼一抹黑,可她猜得到姜岂言要把她往什么地方带,不过她待遇不差,没被绑着也没被铐着,想来他对她的身手相当放心。
被塞进后座之后,纠察队长也紧随其后,钻进车里,两个人比邻而坐。小桃刚见识过他的真面目,还心有余悸,下意识地缩到了最边上,刻意与他拉开了距离。
她的一番动作,姜岂言看在眼里,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勾了勾唇角。
车身微微一震,引擎声响起,汽车发动了。
她不想对着他,索性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街景迅速地在她眼中变换。
其实这时天光渐弱,大多数街都是千篇一律的模样,没什么可看的。
姜岂言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侧脸,最后停在了她的后颈处。
她的编号是9702。
她居然能从那种地方逃出去,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一带很偏僻,白天都没几个人,这会儿更是连耗子都难寻。”他一会儿一个样,时而尖酸刻薄,时而飞扬跋扈,时而笑里藏刀,此刻却又是一副慵懒闲适的口吻,“你要是想瞧热闹,得到长乐街那边去,那里算是‘孤岛’唯一还有点人气的地方了,夜间比白昼更有意思。你要是想去,我可以当你的导游,不过今天不行,改日吧。”
小桃仿佛一尊雕像一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毫无反应。
姜岂言也不以为意:“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跟你、你的姐姐弟弟都无仇无怨,等到事情结束,我自然会送你们离开,不仅如此,还会重重感谢你们。”
女孩只是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回应。
“说起来,我应该谢谢你。毕竟你还救过我一命。”他语出惊人,令她为之变色。她颤抖着开口:“我当初就不应该……”
“后悔了?”他挑起半侧眉尾,一声轻笑,“可惜晚了。”
她重重地咬着下唇,一言未发。
“那个时候我奄奄一息,神志全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往后一靠,倚在柔软的椅背上,也没去看她,“不过后来我发现我心脏上那处伤口痊愈得太快也太完美了,竟然连个疤都没留下。”
他说着笑了一下,抬起手指着自己手背上的那道伤痕:“连个轻伤都没好利索,心脏处受的重伤居然不药而愈,听起来简直跟天方夜谭差不多。好在这里本来就是个荒谬的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不算奇怪。”姜岂言的声音淡淡的,“你的来历,我可以为你保密;你的家人,我也可以为你安置;甚至你想摆脱追捕你的人,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他转过来,那些让人习以为常的伪装消失得无影无踪,双目之中一片赤诚。
“所以,请你救救她。”他的言辞难得一见地恳切,“只要能救我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
小桃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姜岂言还是很有信心的,虽然人落在他手里,他想怎么做都行,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对她动粗。
而小桃是个善良的女孩,否则那个时候,也不会冒着风险对他出手相救了。
她会答应的,他心想。
可他万万没想到,下一刻就被狠狠打脸。小桃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姜岂言太过震惊,以至于短时间内竟然失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汽车都转过了两个路口,他才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这句问话里包含了太多东西——诧异、愤怒,以及隐隐的杀机。
小桃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直面他铺天盖地的怒意,又一次坚决地摇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做不到。”
姜岂言只认为那是她的托词,出奇地愤怒:“怎么可能?你明明……”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我是有自愈能力,而这种能力也确实可以用来救人,但我的血,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的心头上忽然滚过一层乌云,他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轻声开口:“我的治愈能力,只对外伤起效。你妹妹……应该是得了绝症,她的身体,已经从内部开始崩溃了,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
姜岂言全身的血液险些在她的话中冷却凝固。
车厢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小桃偷偷观察着姜岂言的神色,发现他面如死灰,沮丧至极。
她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所以,请你放了我们,我真的帮不了……呃!”
她的咽喉毫无预兆地被暴怒的姜岂言扼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闭嘴!”
小桃差点被他掐断气,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而且翻得这么彻底。
我会死在这儿吗?我的姐姐和弟弟呢,也会被他弄死吗?窒息的痛苦让她生出了极端的恐惧,她的两只手在椅座上疯狂地乱抓,皮子上瞬间被留下了数道凌乱的印痕。
“别……别杀我……”她艰难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悲哀地望着他。姜岂言凝视她片刻,神色阴沉依旧,却缓缓地松开了手。
小桃立刻捂着喉咙没命地咳了起来。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脸上一片湿漉冰凉,心中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这个人太可怕了,明明几分钟前还口称救命恩人,一转眼就毫不留情地对她痛下杀手。
女孩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搅得姜岂言心烦意乱,他伸手摇下了半扇车窗,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将他的烦躁吹去些许。
“刚才,”他按着眉心低低开口,“我一时怒气上头,有些失礼了……对不起。”
原来那只是有些失礼啊?
小桃本来就难受得不行,被那冷风一吹,更是全身打起了冷战,索性抱着膝盖,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看也不看他,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会再信他。
姜岂言未得到回应,偏头瞧了一眼,瞥见了她凄惨的模样,又立马把车窗掩上了,沉沉地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的道歉在她看来毫无诚意,干巴巴的,好似一坨嚼过的口香糖,却不知怎的,让她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汽车穿过无边的夜色,终于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停了下来。打开车门之后,小桃脚步虚浮地下车打量着建筑物上巨大的红十字,面色变了又变,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分明是医院。
她的音色与往常大相径庭,嘶哑干涩得像个老人,这自然是先前姜岂言“有些失礼”留下的后遗症。
“我说过了,我救不了她……”她说话还是不太利索。姜岂言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他负着手,遥遥望着住院大楼上的某扇窗子:“上去看看吧,我妹妹一直在住院,没有什么同龄朋友,我想请你去看看她。”
女孩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本来是想着,楚楚终于有救了,一刻也不想耽误,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侧过脸,惨然一笑,“既然来了,和我一起上去看看她吧,拜托了。”
小桃回忆起那天那个貌若春花却随时可能凋谢的姑娘,回过神,低声问道:“那我去看过她之后,你能放我们离开吗?”
他点点头:“会的。”
她沉默片刻,也跟着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姜岂言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她充耳不闻,落后了他半个身位,目光一扫,发现后边跟着好几个纠察队员。
她不由得冷笑起来,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得选。
姜楚楚今天精神还不错,吃过药之后竟然还没犯困,甚至精神十足地闹着陪护和守卫的人员,要人讲笑话给她听。
“这个也太老掉牙了!我早就在报纸上看过了。换一个嘛!”
白衣护士和黑衣护卫正被这丫头片子缠得生无可恋,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亲哥来了,登时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赶紧抱住救星的大腿:“队长,您来了!今天楚楚小姐精神很好……”
姜岂言摇头失笑:“我看出来了。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姜楚楚没听着心仪的笑话,也不恼,笑眯眯地目送那两位落荒而逃之后才对着兄长伸出双臂:“哥哥!”
兄妹俩相拥过后,姜楚楚才发现姜岂言身后居然多了张生面孔,还是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女孩子,顿时兴奋起来:“这位姐姐,啊,不对,是妹妹,是哪里来的?”
小桃被她这么一喊,莫名脸红起来,她的鞋底蹭了一下地板,那习惯性的羞赧又冒了出来:“我……我今年20岁……”
“我就说嘛,果然比我小一岁!”姜楚楚蒙对了,欢天喜地抓着她哥哥的胳膊,好在她也没什么力气,姜岂言笑眯眯地任由她作乱。
“对了,你叫什么?”姜楚楚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下,视线在她与姜岂言之间游移不定,半是试探半是八卦地开口,“你和我哥哥……是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这四个字小桃差点脱口而出,不过在接触到姜楚楚天真无邪的目光之后,她又硬生生地把这话咽了回去,只是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别扭。
姜楚楚有些意外,便转过头去看她哥哥。
姜岂言面不改色地笑道:“小桃是我的朋友。”
被他指名道姓的人一肚子闷气,可到底没有出言反驳,于是姜楚楚又高兴了起来:“没想到哥哥也有朋友,还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这话说得……姜岂言露出一个苦笑:“楚楚,你是在骂我吧?”
“嘿嘿!”姜楚楚龇牙一笑,又朝着小桃招招手,“坐嘛,别老是站着。”接着又推了下兄长,嗔道,“去给人倒杯水嘛。”
姜岂言依言照做。小桃拘谨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接过姜岂言递过来的那杯水时,简直难以置信,原来他也偶尔有个人样。
只不过接是接了,她一口都没喝,怕他在里头下药。
姜楚楚没有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只是兴冲冲地拉着小桃天南地北地扯了起来。小桃惊讶地发现,这姑娘与姜岂言除了长相之外哪都不像,这关不上的话匣子,倒是和钟云从有几分相似。
想到钟云从,小桃的心底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也不知道他在那个训练营里过得怎么样。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她甚至都不知道,今晚会在哪里度过。
姜楚楚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也没见小桃回几句,又见她一副恹恹的神情,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生怕自己唾沫横飞讨人嫌。
“那个,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啊……”她骤然换了个话茬,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赔罪之意,姜岂言的眼神也跟着扫了过来,小桃倏地从自己惴惴的忖度中抽身,连忙摇头:“不是!只是我这个人笨嘴拙舌的,不太会说话。”
姜楚楚明显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怎么会呢?”小桃眼角的余光瞟过一旁的姜岂言,挤出个笑容,“姜小姐人很好,我……很高兴认识你。”
姜楚楚先是一怔,随即展露笑颜:“是吗?其实我也……”
“既然你们这么投缘,”安静了许久的姜岂言突然发话,“小桃不如留下来陪楚楚几天吧。”
小桃勉强提了下嘴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难道她能说不吗?
倒是姜楚楚,有些疑虑地瞄了低眉顺眼的小桃一眼:“这个,妹妹家里人同意吗?”
姜岂言看了小桃一眼,后者立刻微笑起来:“我家里已经没人了,本来也没地方可去。姜小姐就当是收留我吧。”
姜楚楚不作他想,痛快地应下来了:“那好啊!我一天到晚都闷在屋子里,能有个人做伴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伸出了一只瘦弱苍白的手,小桃一愣,随后握住了那只手,楚楚手背上的凉意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你也别叫什么姜小姐了,叫我楚楚就行。”她笑靥如花。小桃也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
姜岂言默不作声地旁观了许久,见妹妹露出了倦容,便让她躺下睡觉。楚楚不依,还想拉着刚交到的新朋友闲聊几句,小桃含笑劝道:“没关系的,反正我这几天都在这里,明天聊也可以。”
她这么一说,姜楚楚便乖乖听话了。安顿好她之后,姜岂言与小桃一起走出了病房。
“你到底想怎么样?”在冗长的走廊里一前一后走了一阵之后,小桃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姜岂言没有回头:“楚楚她从小就住在医院里,没有什么同龄朋友,想麻烦你陪她一阵子。”
她周身发冷,脚步一僵:“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岂言也跟着停了下来。
“有位医生,对你的异能很感兴趣。”他这句话让她的脚步立时停滞了下来,他察觉到了,便回过身,冲她微微一笑,“别怕,只是做个体检而已。”
她面色惨白地盯着他,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节节往上爬,几乎要将她冻成冰。
这家医院于半个世纪前落成,历经了无数的风霜雨雪,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皆透出了一点岁月蹉跎的惆怅。
两排突兀嶙峋的银杏相对而立,一条石板路从中穿过,笔直地往前延展开去。
轮椅毫不留情地碾过石板隔隙间半枯的苔藓,铺陈已久的青石板有些微的松动,轮椅行经,便显得有些坎坷。
“会不会太颠簸了?”推着轮椅的小桃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轮椅上的女孩仰起脸冲她明媚一笑:“不会,我感觉很好。”
今日天气不错,暖阳高照,日光透过树杈斜斜地落下,女孩子们纤细的身躯上遍布着斑驳的光影。
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姜楚楚闭上双目,迎着风,深深地呼吸,一股清冽纯净的味道冲入肺腑。
“我很早就想到这里来了。”姜楚楚几乎被身上厚重的衣物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大半张脸隐在围巾后,她费劲地抬起手,指着两侧的银杏,“之前有个病友告诉我,银杏叶变黄了,很漂亮,我就一直想来看看。”
她说罢,一片枯黄的树叶蝶舞一般,在空中轻盈地转了几个圈,最后悄然无声地落在她膝间。
她捻起细长的叶柄,脉络分明的叶片好似一把精致的小扇,可惜枯败得太过,已经失了最好的颜色。
她细细地端详片刻,颓然叹气:“可惜来晚了。”
小桃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枯朽的银杏树,只见银杏树枝丫交错,上头稀稀落落地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楚楚所期待的满目金黄早就随风逝去了。
只余满目疮痍。
她不知道那女孩此番叹息是否意有所指,也未敢深究,只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明年早一点来。”
“明年啊……”苍白病弱的女孩淡淡一笑,而后朝掌心里吹了一口气,银杏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回归了尘土。
这景象令小桃的鼻头蓦地一酸。
这些枯木朽株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会抽出新芽,迎来又一场生生不息的轮回,可奄奄一息的人,却没有周而复始的机会。认命,或是不甘,没有任何区别,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楚楚。”一个声音响起,姜楚楚与小桃都回过头去,姜岂言双手负在身后,站在不远处,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凝望着妹妹,“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他也是这次清晨漫步的参与者,只是不便掺和女孩间的窃窃私语,故而一直隔着几步之遥。
但姜楚楚的一言一行时时刻刻都在他的关注范围内,她的无奈与落寞,他看得一清二楚。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逐渐将他包围,他闭了闭眼,把那些无用的情绪全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没有看到想看的风景,想来姜楚楚也失了兴致,她难得地没有同兄长据理力争,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既然哥哥这么说了,那就回吧。小桃你说呢?”
小桃的脸色较之平日还要苍白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冻的,她垂下眼,低声道:“我没意见。”
返回的时候,姜岂言照旧落后了一段距离,他的目光自姜楚楚处移转,肆无忌惮地落在另一个女孩身上。
“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了吗?”在徐医生的实验室里,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往女孩瘦弱的手臂上擦着消毒水,“光靠这孩子,是没法救姜小姐的。”
是啊,早就被告知了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了期待,所以此刻才充斥着无法疏解的失望。
姜岂言瞥了一眼因注射了麻醉药物而无法动弹的女孩,她双目含泪,悲哀地望着他,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徐医生的手里此刻已经拿了一支采血针,锋利的三棱针头迅速地刺穿肌理,探进血管,殷红的血液很快被挤压出来,顺着气压倒流进针管内,不多时,已采集了100毫升左右的鲜血。
小桃的脸急剧苍白起来。
姜岂言原本只是安静地旁观,可见徐医生放下针管之后,又找出了一柄手术刀,那姑娘恐慌地睁大了眼,身躯不由得**了起来,他眉头一皱:“不是说好只抽血吗?”
“我只是测试一下她受到重创之后需要恢复的时间。”徐医生乐呵呵地答道,他掀开小桃衣襟的一角,光滑平坦的腹部在苍白冰冷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瞥了姜岂言一眼,笑道:“姜队长不必担心,不会让她没命的。”
手术刀薄而锋利的刀刃冰凉地贴在女孩子年轻白皙的肌肤上,小桃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挣扎着望向姜岂言,嘴唇一张一合,如同一条涸辙之鲋。
“救救我!”
姜岂言听到了她无声的呼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当初他伤重濒死的时候,在黑暗阴冷的石洞里,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不停地在他耳边说:“别怕,等这阵子过去就好了……”
她应该怎么都想不到,当时她放在怀里温暖的那条蛇,有一天会反咬她一口。
姜岂言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人渣,他一路这么走过来,不打算也不想心软,可此刻,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却因为她战栗的嘴唇,硬生生地流露出了三分软弱。
大概是因为眼前的这张脸,和当年那个才7岁却拼命地抱着仇家大腿让哥哥快逃的楚楚重合在一起了。
徐医生见姜岂言并未发话,只当他默许了,正要下刀,手腕却冷不丁地被人捉住了。
徐医生讶异地回过头,姜岂言目光冷冷地与他对视。
“您这是……什么意思?”徐医生的小心翼翼里藏着惊疑不定。姜岂言不是听不出来,深吸一口气,眼角余光掠过面色如纸的女孩,淡淡开口:“用不着这样,你想知道伤口多久能复原,问我就好了。”
徐医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一团和气的笑容:“既然您不同意,那就算了。”
姜岂言松开他,转身将手术台上无法动弹的小桃抱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心软一次就够了。”在他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徐医生意味深长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再来一次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姜岂言脚步一顿,旋即又加快了速度,阔步离开。
小桃身上的麻醉药物效果还没过去,只能任由他抱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去。
一直走完了整条长廊,姜岂言总算停了下来,他把小桃抱进了一个小房间。开了灯之后,小桃环视了一番,屋子的陈设很简单,也还算整洁,看起来是单间病房改造的。
“有时候在医院里陪楚楚,我会在这里休息一下。”姜岂言把她放到了**,顺手把被子盖在了她身上,“你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枕衾之间隐隐约约带着这个人的味道,说实话并不难闻,可就是让她感觉周身都泛着冷意,再厚的被褥也无法温暖起来。
“那……明天过后呢?”她艰难地出声,嗓音干涩。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放心,会送你回张既白那里。”
“我不是问这个……”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牵了牵嘴角,打断了她,“他们还会在我那里逗留一阵子,不过我向你保证,时间不会太久,我也会好吃好喝地安置他们的。”
小桃自然无法接受这个答复,她又惊又怒:“你为什么就是不肯……”
“因为你。”他轻笑一声,“我怕你到苏闲那里告我的状,那家伙很难缠的。”
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了一点:“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向其他人透露一个字……”
他一根指头压在了她的唇上,她浑身一僵,又听到他说:“不行,这个世界跟我一样出尔反尔的浑蛋太多了,我信不过别人。放心,等这次的事过去,我自然会放人,毕竟我也不是很想养着两个白吃饭的。”
她呼吸一滞,随后张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她那一口咬得是真狠,姜岂言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很快就出血了,他却并不显怒色,反而笑了起来:“也是,我这么恩将仇报的,是应该让你报一次仇。”
小桃满嘴的血腥味,没多久就忍受不了了,尽管她很想咬断他的指节,但最后还是松了口。
姜岂言捂着流血不止的手指,挑了挑眉:“要是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松口。”
小桃紧闭着眼,恨恨地说道:“我恨不得一口咬死你。”
姜岂言微微一笑:“好啊,我等着。”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小桃按照姜岂言的吩咐,继续陪伴姜楚楚。
只是今天的姜楚楚显然有些恹恹的,兴致不是太高,遛弯的大半时间都在发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姜岂言跟在后头,离她们有几步路的距离,目光在小桃的背影上凝滞良久,亦是有些心事重重。
约莫是他毫无顾忌的打量让小桃似有所感,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姜岂言见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随后挪开了目光。
姜楚楚的消沉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不过几步路,她又恢复了活泼的本性,随便飞过一只麻雀也能让她大惊小怪地激动半天。
“哎哎哎,小桃你看见了吗?刚刚有一只鸟飞过去了!哎哎哎,它在我面前停下了啊!哎哎哎,它蹦了!它蹦了……啊,它飞走了。”
姜楚楚无比惆怅地抬起头问道:“你说它怎么这么行色匆匆啊?多陪我玩一会儿不行吗?”
小桃没好意思告诉她,人家麻雀八成是因为她嗓门太大了才被惊走的,于是含糊应付了两句:“大概是……肚子饿了吧……”
她话音未落,只听那姑娘又咋呼了起来:“你看你看!那只麻雀突然掉下来了!”
她兴奋地用手指着,小桃一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望见那只麻雀直直地从空中坠落。
它仍在努力地扑棱着翅膀,可空气里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它,令它无法继续飞翔。
两个女孩都盯着那只古怪的麻雀,既新奇又茫然,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人。
可姜岂言一见到麻雀的异状,就知道是那人来了。
“张既白。”他沉声念着这个名字,心情同脸色一般阴霾,这家伙突然来访,想必来者不善。
两个姑娘的听力都挺好,尤其是姜楚楚,对这个名字更是格外敏感,她的耳朵动了动,立刻侧过脸望去。
小桃也跟着纵目望去。石板路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了一个人,他身形修长,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目空一切的冷淡气质,正是张既白。
“张医生!”姜楚楚惊喜得险些要从轮椅上蹦起来,双颊绯红,不住地向对方招手,“您终于来看我了!”
张既白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那只有气无力的小麻雀,而后才看向他们这边,微笑致意。
小桃当然不至于像楚楚那样亢奋,却也精神一振,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尤其在遭受过昨夜的折磨之后。
姜楚楚甚至不用小桃帮忙,自己就摇着轮椅往张既白那边去了,张既白摇摇头,把瑟瑟发抖的麻雀拢在手心,加快脚步朝楚楚走去。
小桃也欢喜地抿起嘴角,准备和楚楚一起过去,不承想,姜岂言却叫住了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声音那么动听,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惊悸不已。
“这麻雀是要送给我吗?”姜楚楚喜笑颜开地拉住了张既白的衣襟。张既白露出个难得的苦笑:“不是给你的,还能给谁?”
他被楚楚纠缠着,一时之间,没有顾及另一边的情形。
姜岂言走到小桃身后,声音压得很低:“你可以跟他回去,不过有件事我必须提前告诉你。”他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几下,“张既白那边,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有数吧?”
女孩瞬间面如死灰。
言毕,他便与她擦肩而过,缓步走向正被楚楚闹得头痛不已的张既白,冷冷地发问:“你来做什么?”
张既白微微一笑:“我来这里,自然跟你没什么关系。”
姜楚楚揪着他的袖口,眉飞色舞地对她哥嚷嚷着:“那是!张医生可是来看我的!当然跟哥哥没关系。哥哥你可以走了!”
姜岂言登时被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气得牙痒痒。
张既白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袖子从楚楚的魔爪里解救出来,视线却落在几米开外的小桃身上。
她的脸色很糟糕,以他从医的经验,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看起来……是失血的症状。
他目中一冷,神色阴沉地望向姜岂言,后者注意到他的眼神,却只是无谓地提了下嘴角。
张既白几乎掩饰不住周身冰冷的怒气。
迟钝如楚楚,也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张既白,继而松开了勾着他衣袂的手指。
姜岂言见状,也有些暗悔不该在此时挑衅张既白。
气氛非常尴尬,恰在此时,沉默许久的小桃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姜岂言眼疾手快,接住了昏迷不醒的女孩。
“你对她做了什么?”张既白沉声问道。
姜岂言若无其事地回道:“抽了一点血。”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张既白确实没有在小桃身上发现别的症状,可神色并没有因此变得好看一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岂言拦腰抱起女孩,朝他走来:“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到吧?”
张既白瞥了一无所知的姜楚楚一眼,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在楚楚面前把话挑开。
“看起来,你好像没达到目的。”他讥讽了一句。姜岂言苦笑了一下:“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把人还给你了。”
他说着,真的把不省人事的小桃交给了张既白,后者接过瘦弱的女孩,冷冷地盯着姜岂言,压低了声音:“这次楚楚在场,就算了,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有这种小动作……”
姜岂言微笑着与他对视,面上无波无澜。张既白说话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周身的气流涌动得厉害,仿佛是无形的暗潮,汹涌地将他包围在其中。
“我不会放过你。”
张既白说完,便带着小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姜楚楚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满心满眼的失落。
苏闲走进诊所的时候,张既白正在给一个人开药。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张既白头也不抬就知道来人是谁,却也没说什么。自钟云从去训练营之后,所谓治管局与狗不得进的门禁就自动被他抛之脑后了。
男子佝偻着身子,正在点头哈腰地向张既白致谢,苏闲瞥了一眼,发现这位病人两鬓斑白,皱纹横生,想来年纪已经不小了。
这人八成是来领抑制剂的,他瞬间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来意。
那中年男人注意到不速之客的目光,下意识地回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制服令他骤然变色,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长、长官好……”
这城市里的平民对穿着制服的人向来都抱有敬畏之心,倒也正常得很,可这一位,反应未免太过了一点。
苏闲原本对他没有多大兴趣,见他那副胆怯心虚的模样,反而起了点疑心,将这个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要说这人,还真看不出什么特别,普普通通的容貌,穿着一身黑,低着头,缩着手,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的话,大概是裹得太严实了一点,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冷。
苏闲笑了笑,冲那人略略一点头,而后收回了视线。
对方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些药,一天三次,一次两片,不要随意增减用量。”张既白指着桌角放着的两盒药物,声音淡淡的,“我必须提醒你一句,这药副作用很强,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中年男子迅速地拿起两盒药,又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知道了,多谢您了,张医生!”
说罢,他把盒子往怀里一揣,急急地往外走,经过苏闲身边的时候,又客气地欠了欠身,未等苏闲有所回应,就三步并作两步,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这个人,身上怕是已经起了红斑吧?”苏闲大摇大摆地在他对面落座,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拿起桌上摆着的报纸,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你的药,还能发挥几分作用呢?”
“他应该早点来的。”张既白若有所思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继而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对面那人的脸上,“怎么,要去把人抓起来吗?”
苏闲答非所问:“我会让人多注意他……对了,你要是有他的身份信息就赶紧告诉我,也让我的人省点力气。”
“没有。”张医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来我这里看病的人,我从来不打听多余的事情。”
苏治安官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警告了一句:“我告诉你,你这样很容易惹上麻烦的,到时候可不要来求我。”
眼看张既白眼皮都没动,就知道这威胁对他没多大作用,苏闲素来了解他的脾性,也只是一笑了之。
“对了,”苏闲面色一正,终于想起此次来意,“那姑娘……”
“小点声儿。”张既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她在睡觉。”
苏闲一怔,随后转过头去,朝里间望了一眼,隐约窥见小桃双目紧闭,静静躺在病**,手腕上扎着针,正在输液。
他面色一寒:“她怎么了?”
“失血过多。”
苏闲心中自有计较:“姜岂言干的?”
昨晚张既白难得地亲自跑到治安所来拜访他,正是因为小桃丢了。
苏闲一听也登时头大,毕竟钟云从那家伙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让他多关照小桃的,“暗影”曾经针对她的追杀行动还历历在目。
结果他刚走一天,那姑娘就不见了,回头还真是没法跟他交代。
一开始他们也都惴惴不安,担心她被“暗影”抓走了,不过他在派人探察了一圈之后,也没发现什么“暗影”的踪迹,倒是在街上打听的时候,有人说见过纠察队的车子在诊所附近出现过。
苏闲霎时就怀疑上了姜岂言,尤其在确认他的车开往的目的地是医院之后,就更加笃定了。
那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小桃引了出去,估计是想让小桃救他妹妹。
姜楚楚罹患绝症,命不久矣,姜岂言向来爱护这个妹妹,想必是想在小桃身上寻找生机。
张既白今天一大早就赶过去了,一切都不出他所料,小桃身体状况极差,姜岂言已经下手了。
不过,那家伙这么爽快就放了小桃,任由他将人带走,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其中关节很容易就想得明白,看来小桃的异能也无法治愈姜楚楚的病症。
不然,姜岂言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原本想利用小桃去治他妹妹的病,”张既白告诉苏闲,“不过很显然,他没能达到目的。”
苏闲又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女孩,放轻了声音:“看来,她的血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万能啊。”随即又叹了口气,“这对她来说,倒是好事。”
输液的药瓶空了,张医生利索地换了一瓶新的,两人很有默契地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头好晕……”
两人齐齐回身,苏闲满脸欣慰之色:“终于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张既白却神色平淡:“用不着吃,给她输的就是营养液。”
苏闲也就不再纠缠吃不吃的问题,而是拉了张椅子坐到病床边上,歪着头瞧了瞧病人:“除了抽血之外,姜岂言那浑蛋还有没有对你干别的?”
小桃目中原先还有些迷茫之色,听了他的话,便逐渐清明起来,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你们……知道了?”
张既白一声冷哼:“你以为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小桃苦笑了一下,摇头:“没有了。”
至于姜岂言在她耳畔说的那些话,她不能也不敢告诉他们。
“他是不是想让你给他妹妹治病?”虽然已经从张既白那边听到了答案,但习惯使然,苏闲还是要向当事人亲口确认一番。
小桃颔首: “ 是。不过…… ” 她眉间有些踌躇之色, “ 我救不了楚楚……”
苏闲还没来得及回话,张既白却先出声了:“为什么?”
他对个中缘由还是十分好奇的。
于是她便将自身异能的限制又说了一遍,张既白眉头微蹙,一言不发,苏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即便如此,转眼之间就能无痕无迹地治愈外伤,也足够神奇了。”他想,也足够惹人垂涎。
女孩赧然一笑:“也没转眼之间那么快……”
苏闲摇头失笑:“那次在山洞里,我可是亲眼看见姜岂言伤势好转的。”
言毕,他面色一寒,“说起来,那家伙真是条白眼狼,你以后离他远点。”
小桃勉强地弯起嘴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妹妹是可怜,可他这个人,实在是……”苏闲摇摇头,“他这个人,聪明是聪明,可惜为人处事完全没有分寸,说难听一点,就是没有底线,不择手段,所以我才讨厌他。”
张既白附和了一声:“我同意。”
小桃抿了抿嘴唇,没有吭声。
可她心中的忧虑与惊惧却是他们所无法想象的。
他还不打算放过她……可她根本治不好楚楚,他到底还想拿自己做什么?
姐姐和弟弟,他们还好吗?
想到此处,她的眼泪险些落了下来,眼见那两个人关切地看着自己,她不愿流露情绪,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桃。”
苏闲忽然又开口了,小桃吃了一惊,带着几分忐忑对上他的双目。
“你还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打算告诉我们吗?”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但先前她就没说,现在这个境况,更不能说了。
“对不起。”她含泪摇头。
得到这个虽然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苏闲也没有逼问,只是无奈一笑,温言劝道:“有时候呢,人还是应该学着厚脸皮一点,该麻烦别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
“对,”一旁的张既白补了一句,“就像钟云从那样。”
苏闲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他可不是什么好榜样,你就别学了。”
小桃破涕为笑,可眼底的忧虑却一丝也不曾减少。
正在训练营里的钟云从狠狠打了个喷嚏,使劲揉了揉鼻子,心想,又是谁在惦记他?苏闲还是张既白?不,应该都不是,只有小桃会惦记他吧。
初来乍到的钟云从透过窗户看见一排排整齐的队列,他们已经剪过头了,在排队等着体检。
看着那各式各样狗啃似的参差不齐的发型,钟云从倒吸一口冷气,转过头,向身后背手而立的大块头讨好地笑了笑:“我有个请求,我能不能不剪头?”
在提出这个请求之后,他就被那头力大无穷的野兽单手提溜着,丢进了一个小房间,而后大块头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把这小子的毛给我剃光!”
“这不符合规定吧?”
理发师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双手皱得跟核桃皮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剪子的手微微颤抖,钟云从怀疑是帕金森病提前发作。
他惊恐地盯着剪刀上的寒光,一时间拿不准该捂屁股还是捂头发。
“规定?”大块头的身躯粗壮得像一座铁塔,但这并不是他嚣张的真正本钱,他的真正本钱是——他是这座训练营的负责人,据说还是治管局的高层之一。
而此刻这位负责人粗鄙地往地面上唾了一口:“老子就是这里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