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盛元七年。

一向身体康健的先皇后在那年突然患了不治之症,今上为她寻遍名医无果,最终吐血早亡,时年二十三岁。

孟帝悲痛不已,赐谥号崇庄,令举国上下沉默七七四十九日,为崇庄皇后哀悼。

同年秋,崇庄皇后所生二皇子黎兰烬,因伤心过度,年幼夭折,年仅七岁。

方是时,帝师修史附注“二皇子天赋异禀,兰摧玉折,为我朝不赀之损”。在实录院写完这句话后,帝师亦薨,实乃多事之秋。

后来者多说是这件事有秘而不宣之处,对此讳莫如深。

……

元疏沿着月迹眺望檐外。

今朝曜日已然西沉,闲云遮月,清风袭花。

只有他知道,崇庄皇后死于蜀国西陵氏秘药“月坠花折”。

月坠花折药性温和,可取少量用于香炉中,助眠功效甚佳;亦可配合催眠术长期使用,使人心魂有缺;若是有知情者微调配方,便是药石无医的慢性剧毒。

四十年前蜀孟一战,蜀国惨败,战神氏族西陵氏首当其冲,蜀帝为表衷心,将本就大厦将倾的西陵氏尽数抄斩。

月坠花折便是那时,进献给了孟国皇室。

可用者,唯嫡系宗室而已。

元疏掩了掩眸色,藏于阴翳中无人可猜。

周河只闻他娓娓道:“天就快要亮了。”

元疏将解清规给他的药收入袖中,灭了烛火往屋外走去。

“去山鬼司。”

他走得极快,周河紧随其后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心提到了嗓子眼。

主人情绪波动的样子,周河一年见不到几次,自秋月湖中救下郡主后,却频繁动怒。

看来主人是真在乎那姑娘。

入了山鬼司后,元疏直通刑房。

刑架上两个男人被铁链拴住了四肢、躯干以及脖颈,崭新或陈旧的血染红了破损不堪的囚服,一见到元疏,便挣扎不止。

就着四下弥漫的腥臭味,元疏置若罔闻。

他双目清明,自他们身上一掠而过。

两人却像见了阎王,双股战战。

元疏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们的幕后主使,是金吾卫将军之女,伏容?”

二人答案相悖:“不是!”“是!”

元疏淡然地看着他们,声音无甚情感:“我今日没什么心情,你们要不对好口供再回话?”

二人对视一眼,毫无默契地脱口而出互换的措辞:“是!”“不是!”

始终停留在他们身上,本还算安之若素的眼里,透出杀意。

周河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二人。

主人这是要杀人了。

元疏果然站起身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杀了。”

左边那早被元疏刺穿手腕,见识过他狠辣的人顿时急促道:“应该是!”

元疏瞥了他一眼,重新坐下。

“我……我们没见过你说的那个小姐,接头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给了我们不少钱。”

“她衣角沾了水,看上去湿了有阵时间了,身上又是酒的味道,看她来的那条路,又能出得起这个钱的,只有酒巷那边依水而建的伏府了。”

他分析得真切,元疏忽然就笑了,“真聪明。”

见他展颜,二人呼一口气。

右边那人笑道:“大人,咱们都是为了讨一口饭吃,您看招也招了,她让我们绑的姑娘也没真受什么伤害,您……可以放了我们么?”

元疏看着他尖嘴猴腮的模样,眯了眯眼。

没受什么伤害?

解清规曾经何其灿烂明媚,却被这些人逼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元疏“啧”了一声,眼底冰冷幽深。

“按和郡主商量好的做。”

吩咐完周河,元疏拂袖离去。

身后微风拂掠带来细微的呼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那两人从求饶到嘶吼的声音,响彻刑房。

……

解清规回去以后,屏退了下人独坐院中饮茶。

忽地,安谧的庭院无端掀起了一阵凉风,冻得解清规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哆嗦着蜷了起来,忍一时越想越气。

元疏凭什么凶她!

神医谷相逢,她当时何其喜欢这个浑身书卷气的少年。可相处三月,她正满心要带他回上京,让他做父亲的门下客卿时,他却忽然不知所踪了。

后来他高中状元,刚为官就为孟帝解了一件燃眉之急。

孟帝大喜过望,在庆功宴上高谈这位新秀,并让他入国子学,盛极一时。

可这么些年,他们常能相见,却对她这个救命恩人不闻不问,如今关系好不容易近了些,就来质问她为什么变了。

她能说吗?

要是把重生和盘托出,她便成了他飞黄腾达之路上最大的变数,莫说保住解家了,能保住这条小命都不易。

心绪最是烦躁时,又是一阵风起,数片绿叶掉在她身上。

解清规:?

连你也欺负我。

她咬了咬嘴唇,抄起那些树叶就往身旁扔去。

结果树叶未落到地上,而是砸在了跟在祺安身后的一个着文武袖交领袍的男子身上。

看清他的面容后,解清规吓了一跳。

他是跟在元疏身边的侍卫,好像叫……周河。

祺安道:“小姐对不起,方才见您想事情想得入神,便没有提前禀报。他是……”

“我知道。”解清规打断她,抬眸看了眼周河,他表情似有些无语。

“咳,你家主人让你来的?”

周河把手里的食盒递给祺安,行了个抱拳礼,“嗯,主人给您买了吃食。”

先前心思凝重,这时解清规才发现那食盒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解清规看了一眼,就回绝道:“替我谢过先生,吃食就不必了,周兄带回去吧。”

无功不受禄,她真怕收了这食盒,元疏会在他们之间的功德簿上记一笔。

“主人说,郡主若是不收,就打断属下的腿。”

“……”

元疏果然还是那个元疏!冷漠无情!

解清规讪讪一笑,勉为其难地接过了祺安手中的食盒。

本设想着不过街边随处可见的点心,毕竟元疏哪里是在这方面心思细腻的人呢?岂料打开时,她竟直接惊掉下颚。

这是御膳房做的琉璃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