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靳文明媚的笑脸,在看清苏苏的那一刻顿时收敛。

一前一后的川剧变脸,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苏苏是客,顾书时才是他的好大儿。

“周叔,让我和苏苏聊会。”

周靳文视顾书时为周氏的救星,巴不得让顾书时和苏苏多相处会,想也没想,满口应下。

苏苏走到两人面前,神情看戏般悠闲随意。一双美眸却泛着戏谑的光,明镜般一眼看穿两人私下交易的把戏。

很多年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三人,总是不合时宜的尴尬相遇。

那时的周靳文是反对两人往来的。顾家不过是小门小户,顾书时又处处透着精明,没有点少年该有的样子。

周靳文很不喜欢,怕苏苏被一个目的明确的穷小子轻易骗了去。

可现在,情况完全相反。当年那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海龟投资商。与政府关系匪浅,是救周氏的最佳人选。

苏苏说的一点没错,周靳文的眼光,真的很不好。

“不用了,昨天见过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顾书时——”苏苏将话锋对到男人身上,“我很感激昨天你的出手相助。但这并不代表,我允许你可以肆意插手我的生活。尤其是我和周家的事情,你最好离得远一点。”

顾书时是标准的狐狸眼。眼尾细而狭长,心情愉悦时眼眶微眯,又成了更好看的桃花眼。饱满的月牙形卧蚕,削减了他整个人的精明感,反添了几分亲和。

苏苏从前最喜欢看他笑。

顾书时记得这一点,当下就笑的很好看,“苏苏,我只是想帮你早日完成心愿,如果让你觉得唐突我很抱歉。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当作补偿?”

苏苏对待顾书时的态度让周靳文很不满,他明明记得两人从前关系很好好。

“苏苏你怎么和你书时哥哥说话的,没大没小。既然人家愿意请你吃饭,还不快答应。要嫌麻烦的话,就在家里吃顿便饭,你都好几天没回家了。爸担心你,几日没睡个好觉了。”

不知怎的,苏苏想起和陆希恒早上定的合约。她和顾书时关系敏感,实在不适合走得太近。在家吃饭就更不可能了,顾书时这人目的性太强,从不做赔本生意。周靳文那点道行,在他面前就是雕虫小技。苏苏打心底里希望两人离得越远越好。

『除夕之前,我会回来。』

领证那日,陆希恒言犹在耳。

苏苏决心快刀斩乱麻,心下一横,直接道:“不用了,我老公心眼小,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吃饭。顾书时通知你一声,我的婚礼定在十天后的除夕夜,欢迎你出席。”

同一时间,窸窣的声音散落在各地。灰蒙蒙的天空,飘起小雪。雪花细密,从天际坠落在凡尘,顷刻间消融。

亦如男人眼中浓重的笑意,消散于无形。

除此之外,顾书时的表情再无其他破绽。

苏苏过去会喜欢顾书时,便是因为她觉得对方和自己很像。顾书时骨子里要强又自负,那股子的骄傲劲比苏苏还执拗。

“周苏苏,你这么做是在报复我吗?”

同为骄傲的人,苏苏连顾书时下一句台词都猜到了。他怎么会承认自己的失算,宁愿将苏苏的举动归结为报复。

报复,至少代表结婚这件事和顾书时有关,至少代表苏苏在意他,宁肯赔上终身的幸福。

周靳文面色铁青,他没想到苏苏提了好几次嫁人,就真的已经做到了准备婚礼这一步。

苏苏莞尔一笑,“报复你当初一声不吭的出国,用一封邮件打发我?顾书时,那时候的我想要的不过是一句当面的道别。你了解我,我不会把心思和注意力,浪费在不重视我的人身上。关于你这个人,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谈何报复?”

顾书时很想问苏苏,同是道别,当面说就那么重要吗?从决定出国发展,到落地国外不过半天时间,他下了飞机第一时间就给苏苏发送邮件。可那封邮件石沉大海。这么多年,他坚持和苏苏分享他成功的每一步。但苏苏从来没有回复过一句话。

后来他听闻,他出国苏苏伤心了好一阵子。

他只当拒不回复只是少女任性的反击。等他回国,他还会有很多时间站在她面前,足够把心结解开。

却没想到,他们真的太久没见。久到足以让苏苏淡忘了他。

“和你结婚的人到底是谁?”

顾书时有太多话想说,开口却只剩下这一句。

顾书时这句也问出周靳文的心声,他这个父亲实在很没面子。

“对啊苏苏,你要嫁的人到底是谁?!”

苏苏头也不回的走进周家,“婚礼上你们不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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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书时离开后,周靳文再无顾虑,厉声道:“你站住,周苏苏,你说说这些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周苏苏停住上楼的步伐,回身说:“那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会跑会跳,有血有肉的女儿?恐怕在你眼里早就只剩下一具供你摆弄的躯壳了吧?”

周靳文的脸色很难看,是牙缝里憋出一句,“月色我已经还给你了。”

“是啊,我回来就是要谢谢你。我还以为我父亲是想明白了,哪知道是又找了一颗大树卖女儿,把月色当成讨好他的筹码。”

“月色都已经还你了,你还想怎样?周苏苏,你一定要眼看着周氏没掉吗?你明知道绑架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否则以顾书时护着你的性格,也不可能找上我。”

“那你说说,顾书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让你把制衡我最珍贵那张的底牌轻易交出来?我真的很好奇……”

“没说什么。苏苏,不管你信不信,在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就已经决定了把月色还给你。周氏撑不了几天了,月色在我手里也是被清算拍卖的下场。我是希望你救周氏,但我也是你爸爸。天底下不会有哪个父亲希望女儿不幸福……”

周靳文眸光闪烁,有些哽咽道:“景震的事情,我承认是我草率了。但顾书时,他总能算是良配了吧?在南城,你还能找到几个,比他靠谱的青年才俊?你们更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况且你从前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尝试着给他一次机会?爸真的觉得,顾书时是世界上最适合你的人。”

苏苏歪了歪脑袋,“最适合我的人?我就说你眼光不好吧。顾书时是什么样的人啊,他眼光于顶,凡事按照他的计划来。我的优先级别永远只会低于他的计划。这是他出国后,我用很长时间想明白的道理。和这样利益至上的人在一起,多没劲啊。”

“那你说说,你要嫁的人到底谁?你办婚礼,总要发请帖吧。亲朋好友那边,你让爸爸怎么去说?”

“不用发请帖。”

“胡闹,你就是嫁的再见不得人,也不可能不发请帖。”

“我说真的。婚礼这种事情,是所有繁文缛节里仪式感最重,却又最没点屁用的事情。既约束不了双方的意志和行为,更不代表幸福的终点。所有人都知道,它代表的是一个新痛苦的起点。可所有人却也心照不宣,在这一天盛装打扮,砌上最虚假的笑脸,送上最美好的祝愿。爸,你不觉得很讽刺吗?到底算是祝福,还是诅咒呢?”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在你和妈身上我看的很真切。嫁给你之前,我妈是佟家的掌上明珠,呼风唤雨,满身荣宠。嫁给你之后,她失去了一切光环,仅仅收获了一个背着她有私生女,千方百计想着卖掉她女儿的自私鬼。结婚有什么好的,尤其是头脑发热的自由恋爱,简直是自掘坟墓。”

苏苏这话抨击的太直白,又恰好拳拳到肉,直击周靳文要害,他涨红了脸,反驳不出一句话。

周靳文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久到苏苏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当着她的面,苍老了好几岁。

“苏苏…就都依你吧。月色是你的,水月湾也是你的。爸会早点安排好,从水月湾搬出去。免得周氏倒下的那天,无端连累了你。你的婚礼,爸会通知到亲戚。中国人忌讳在除夕办婚礼,但爸支持你。所有的亲朋好友,我会让他们准时出席,你只用当一个最美的新娘,别的事情我都会打点好。就是你的嫁妆,恐怕爸心有余力不足了。苏苏,爸爸对不起你。如果周氏能好起来,爸承诺会加倍补上。”

苏苏本以为周靳文会竭力为自己辩护,但没想到这个男人只是平静地说了这番话。听起来,还真是为她着想的意思。

无论如何,苏苏终归是如愿拿到了月色,再无任何后顾之忧。这个她称作父亲的男人,苏苏打算浅浅地给对方一个台阶。

“也不用太悲观,不管是我的结婚对象,还是周氏。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肯定,会不会发生出人意料的惊天逆转——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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