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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贺茂家的府邸中,遇见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芦屋道满。
他此行是为了与安倍晴明会面,似乎是要同他商谈什么事情。
“久违了。”
依旧是那副脏兮兮的打扮的芦屋道满,笑意盎然地同你问好。
他说:“夫人您看起来依旧美丽如往昔。”
其他人都在刻意避而不谈的话题,却被芦屋道满坦坦****地说了出来。
贺茂保宪和安倍晴明并不出声,没有附和的打算。
而你则是向来对这名古怪的法师没什么兴趣,所以神色情绪都很平淡。
被冷待的芦屋道满却并未露出半分不悦的神色,反倒面带笑容,似乎时刻都能遇见趣事。
……
……
阴阳师们笃信着世间的万物都是“咒”。
芦屋道满告诉你,在这世上,要想杀人,用咒是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事情。
你淡淡地答道:“是这样吗。”
你看起来对他所说的“咒”并无太大的兴趣。
见到你这般反应,芦屋道满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你反问他可惜什么。
他说:“会错过许多好玩的东西。”
安倍晴明曾提起过,他能够做到的事情,芦屋道满也都可以做到。
但区别在于,即便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安倍晴明也并不一定会去做。源博雅说他总是端着架子,可事实上,安倍晴明总是很容易为他人心生动容。
所以芦屋道满求财求乐,无论是谁求到他头上,他都会出手。可安倍晴明却极少答应他人的请求,甚至求到他府中也无法使他露面。
芦屋道满意味深长地告诉你:“这也是晴明和他的不同之处。”
即便没有说明,你也意识到了芦屋道满所说的“他”是谁。
可你却说:“我不明白道满法师的意思。”
“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他。”
这简直就像是在否认你。
你可以忽视他人在背后对你议论纷纷,甚至也能容忍有人方面对你进行指责。
可一旦涉及那个人……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芦屋道满如此评价道,“所以什么都会去做。”
这听起来叫人觉得他们有多么熟络似的。
你讨厌这样的口吻,这种自信的、故弄玄虚的口吻,当芦屋道满提及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像是比你还要了解他一样。
你只觉得无比厌烦。
……
……
贺茂保宪回来后听说了芦屋道满来找过你的事情。
于是他特意跑来问你,芦屋道满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则是随意翻着书,兴致缺缺地回答道:“一些古怪的话。”
听到这种回答的贺茂保宪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说芦屋道满并非是可以相与之人。
你抬起脸反问道:“那他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贺茂保宪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
“不能告诉我的话,便当作我没问吧。”你又收回了视线。
贺茂保宪于是一五一十地跟你讲了。
两面宿傩死后,盘踞在他的领地内的诅咒相继溃散,而那座山上的东西,最终都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
花朵、竃神、极乐蝶……都消失在了大火中。
但在不久之前,朝臣藤原治胜却无故从血肉中长出了植物,气息奄奄。
朝臣藤原向芦屋道满求助的同时,也求到了贺茂保宪这里来——托他请动安倍晴明。
之所以会在你面前对这件事遮遮掩掩,是因为无论贺茂保宪或是安倍晴明,其实都对那些东西真正的主人心知肚明。
那些并不是两面宿傩的所有物。
它们被大火焚尽,你却被带回了贺茂家。贺茂保宪对外只说你是他们从路上救回来的。
这就跟当初那个人的说辞一模一样。
当你问贺茂保宪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注视着这张年轻的面庞,和常年卧病在床的那个人不一样,贺茂保宪的脸上没有半分病容,只有无比蓬勃的生机。
因为出了这种事情,于是知晓内情的长老们自然将其根源归咎在了你的身上,视你为罪魁祸首。然而他们现在甚至都不敢再当着你的面对你进行指责。
事情迟迟无法解决,你只见贺茂保宪每日忧心忡忡。
你轻声问他:“晴明也没有办法吗?”
你猜想应当是焚烧那些花朵的时候,有花粉或花种随风飘散,不慎被朝臣藤原沾染,导致了这种局面。
两面宿傩的死给你带来的影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面对那些花朵被焚烧的结局,你也没有太大的动容——那种品质的原料,只要你想,平安京中数不胜数。
你注视着贺茂保宪微微蹙起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来,抚平了他的眉心。
当初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你便常常这么做。
他总是在为家族的事情担忧,总是要想着许多你从来都不去想的东西。
所以你对他格外怜惜,总是想着自己是否能够分担他的烦忧。
贺茂保宪怔愣地看着你。
想到他所说的藤原治胜的情况,你意识到藤原还未完全被转化为“花朵”,因此只要调转身体里的“气”,便有可能恢复原本的姿态。
你问贺茂保宪是否需要你的帮助。
……
……
对于你会出手这件事情,芦屋道满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但因为你们上次见面时的不愉快,芦屋道满这次并未再主动与你攀谈。
这件事之后,贺茂保宪与你的关系似乎又亲近了许多。一同而至的则是他与你之间的传闻。
在以风流为风雅的平安京,夜访之事盛行,更何况你们还是同处一屋之下。
然而听闻此时之后,却有盛怒的长老跑到你的面前,斥责你的所作所为。
你曾与上任家主成婚,即便他人不知内情,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这样说的时候,你则是反问他:“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纵使他对你怒目而视,却也不敢动你分毫。
你只觉得好笑。
可事实上,你完全无法展露出半分笑意。
不过二十余年的时间流逝,世间的变化却已然如此巨大。
然而一想到再过二十年,或许就连你曾与那人成婚之事也无人记得,你便深感世事无常。
你的恍惚令对方觉得是他的话起了效果,于是又摆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好似高人一等般看着你。
昔日的光景浮现在你的眼前,可你的耳边却环绕着聒噪的喋喋不休。
待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声音不知何时便消失了。
你垂下了眼帘,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
……
侍女同你说水井中打捞起了尸体之时,你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是谁的。
权柄惑人,即便是年迈的老人们,也会紧紧地抓着它不肯松手。
所以望族中的长老们,大多都是如此。
想起对方的死状,侍女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您还没看到,那副样子也太可怕了……”
“可怕?”你反问道,“有多可怕?”
她说,会让人白日食不下咽,夜里难以入睡。
可你只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恋情更可怕的东西了。
你看过无数生老病死,也见过许多恶鬼诅咒,可它们都远远抵不上“相恋”给你带来的痛苦。
“恋情才是最可怕的。”
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侍女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她小声地说道:“但是,分明家主大人也恋慕着您……”
你此刻无比清醒。
她口中的“家主”,跟真正与你相恋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即便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有着相同的姓氏,甚至连居所都是同一处。
可你知道那是假的。
那是被虚构出来的爱慕,是被延续在血脉中的诅咒。所以你并不爱贺茂保宪,而他对你的“爱”也不是你所渴求的真实。
你想要的是真挚的、没有半分虚假的爱。
可这注定是贺茂保宪无法给你的。
在你和侍女说话的时候,贺茂保宪拉开了障门。
他以复杂的神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