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华寺。

寺庙四周安静,还未踏足大门,就已听见佛音袅袅以及悠远的钟声。

今日康定王府的夫人小姐都来礼佛,左云跟在后头,黑压压一片人,完全看不见前方萧承泽的背影。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遇见萧承泽了。

也许是三夫人额头受伤的缘故,他得在旁边尽孝。

左云尽可能挥散脑海中的其他可能的想法。

萧承泽天真率直,不会是朝三暮四的男子!

福华寺有很多人,但整个寺庙仍旧是静谧无声的。

只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踩着别人的影子来来回回。

寺庙长老们特意给王府的人留了一个门,专供王府的人进进出出。

“多谢和风长老了。”老太太慈眉目善道。

和风长老笑眯眯的,一看就是慈祥有趣的老头,逐个逐个打量着后面进来的人。

当见到左云的那一瞬,他神情有些恍惚,脸上的笑容也立马收住了。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退了好几步,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是她,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不会如此年轻貌美。”

左云没说话,但心知他说的肯定是娘亲。

她很想知道关于娘亲的一切,在她的记忆中,娘亲总是沉闷心情不佳,时常望着湖中大片大片的莲花叹气。

但碍于人多眼杂,她不好私自妄动丢了王府声誉。

寺庙佛像前,空气弥漫着淡淡的佛手柑香味,周围飘散着肉眼微微可见的烧香白色烟雾。

老太太捻了一根黄炷香,振振有词地念了一堆吉祥话,最后才开始提六年前战死沙场的王爷。

“你就这么走了,我儿——留下你珍爱的发妻和遮年,若是可以,老身宁愿当年去的人不是你!为了保住萧家江山,竟把你的命搭进去了!”

老太太一炷香插在金黄色的奉香台上,眼神坚定却悲伤。

许久未露面的王妃,今日脸色红润,点燃香烛,眉飞色舞道:

“遮年长得很好,高大威猛,皇上很喜爱他这个侄子,你在下面可以安心了。”

突然又想起什么,王妃举起左手大拇指侧对向烧香台。

“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你还记得你上战场前夕,匆匆忙忙走得太急,那滚烫的开水呀一不小心溅洒在我手上,起了个大泡,你当时心疼不已,但战事吃紧,上面催得很急,你只能急匆匆走了。我大着肚子,心中委屈,走之前我还因为这个同你吵架,你嘴上来不及辩驳,眼里却是愧疚的。”

“可惜当初我少女心思,没能及时察觉出你的不忍与不舍,更没想过,这次我单方面的争吵会成为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

“我很后悔。”王妃顾氏衣襟浸湿,喉咙哽咽。

“太医一直治不好我的疤痕,我原本以为是你再也不会原谅我性子幼稚,这些年我虽表面不说,心底却是无比后悔,如果那时我能亲自为你披上战甲,你在战场上与西域敌人对战时是不是就不会被远方的夫人牵挂住?就会多一分胜算,如此一来,你是否就不会死了?”

“但世上没有如果。”王妃终于擦干了眼泪,眼睛红红的,笑着说,

“你看,伤痕治好了,我想,你也是时候原谅我了。”

萧遮年抬眸看去,他母亲六年来一直消散不退的一大块疤痕,竟真的变淡了,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块肉上面还有受伤的疤!

他猛地回头看向左云。

左云此刻也抬起头,王妃身边的人拉她过去。

王妃爱抚地拉起她的手,“孩子,这一切都得多谢你送我的祛疤膏,想不到你真能调制出去除疤痕的药膏!”

“当着众人的面,也当着我丈夫的面,我认你做女儿可好?”王妃语气无比爱怜,甚至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

左云错愕抬头,她与王妃不过见了寥寥几面,何德何能换得如此福泽?

只是这样绝佳的机会——

若她当了王妃的干女儿,在京城至少也能横着一只脚走路了。

“我——”

“母妃,您不能如此草率,左府虽没有万贯家财,但云妹妹在左府也是掌上明珠,如同月之一般。您若想要他人的明珠,得问问对方父母的意思。”萧遮年抢先一步道。

“年儿说得有理,我膝下有一子一女,按理不应该再多奢求什么了,只是我对云儿甚是喜爱,不愿面对有一日府内再也见不到她。”王妃感叹道。

萧月之牵着母妃的手,“月儿日后会更加听话,不让母妃操心,多向云妹妹学习。”

“真是乖。”老太太笑道。

看了眼后面的二孙子和小孙子。

她这也算是子孙满堂了呀!

陪同老太太和长辈一同祈福阖家平安健康后,左云请求祈个人福。

“去吧!”老太太慈祥道。

左云福了福身。

寺庙内古树参天,风吹叶落,掉到左云头上,她浑然不知。

她点亮一盏小小小的油灯,端放在一侧。

净手,拈香。

两指夹香,其余三指并拢,双手平放。

双膝跪在软垫上,香烛举至眉齐,闭眼,祈祷。

这是她为娘亲点燃的油灯,用来祭奠娘亲。

娘亲死得很惨,掉入她最喜欢的莲花湖中死的。

左云亲眼看着娘亲的尸体一点点从湖中打捞上来,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头七,她数着日子,想来参加母亲的葬礼。

可是父亲和白姨娘锁她在房间,外面也没有任何举行葬礼的声音。

她拼命挣扎哭喊,昔日满园仆人的院子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回应她。

后来她才从几个仆人讲闲言碎语的时候提起,原来她的母亲死之后,连一个墓碑都没有。

左向明为了省事,直接扔到烟地最有名的野兽经常出没的山上,让野兽叼了吃。

因此左云一直有个心愿——为娘亲点燃一盏长明不灭的油灯,就如同她对母亲的思念,从未停止。

另一侧,向南来到萧遮年身边,附耳道:

“万家人今日也来了,方才三公子离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引三公子和苏小姐在左姑娘附近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