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大门紧闭,侧门边坐着的下人看见俞景鸿,关上侧门,一个个站起来溜到墙根边躲起来。

自七夕后,俞老爷下了命令,再也不准许俞景鸿和俞景泰撵进俞家大门,他开了合族会议,将两人在族谱上除名。

俞景鸿命人将门打开,开门的小厮作难道:“老爷有话吩咐,公子你别为难小的。”

俞景鸿道:“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看母亲,即便我不再是俞府的人,但是我母亲依然是我的母亲。”

小厮吞吞吐吐依然不肯,门却开了。

俞景礼走了出来,瞧见俞景鸿和夏月,微微一笑,“两位伉俪情深似海,叫人羡慕啊。”

俞景礼神态比从前倨傲许多,看他们的眼神带着胜利者的嘲弄,“两位来我俞家有何贵干?”

俞景鸿目光深沉地打量着他,从小到大,他都未介怀过嫡出庶出,对他一直悉心教导,而他对自己也一直温良恭谦,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仿佛陌生人一般恍然。

“俞景礼,”俞景鸿第一次叫他全名,陌生地让口齿都有点迟钝,“我不是回俞家的,我只是来看看我的母亲。请你让开。”

俞景礼挡在门口,挂着一脸虚假的笑容,“不好意思,大夫人身体有恙,不肯见客。二位请先行离开吧,以后如果大夫人故去,可以来吊丧。”

俞景鸿倏然变色,目光紧缩,“你说什么?”

“我说这府里一切事情都与你再也无干,你已经被逐出俞府,也被族谱上除名了。”俞景礼的声音格外阴沉,“至于你的母亲,她也不算你的母亲了。她是俞府的大夫人,你不是俞府的人,你没有资格再称她为母亲。能让你日后来吊丧,已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了。”

俞景鸿望着俞景礼,他蛰伏了二十多年,只是为了这一刻吧?他终于藏不住了,急不可耐地展示出自己的獠牙毒刺,刺向他。

他一言未发,沉吟该如何进去,现在俞景礼的态度更令他担忧母亲的处境。

若是硬闯,带着夏月终归不便。

夏月无视两人之间的胶着,径自向大门走去。

俞景礼微微一愣,大门是从不开的,只在皇帝亲临或者宣读圣旨时才开。

夏月却拿着木棍用力敲向大门,她敲得声音极大,咚咚咚连续几下,声音传到了里面。

俞景礼抹下脸来,上前要夺夏月的木棍,俞景鸿拦住了他,神色极其平静,“谁都不准动她。”

俞景礼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知道俞景鸿话的分量,只要和夏月有关,他总是有令人恐惧的力量。

他使眼色给小厮,让他们去夺木棍,可是所有小厮都听说过夏月,俞景鸿为了她的种种所为,没有人愿意上前。

大门被敲开了,俞老爷亲自走了出来,他和从前一般神色肃穆,看着俞景鸿的眼神仿佛不认识他一般,“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母亲。”俞景鸿丝毫不退缩。

“你现在想到你是有母亲的,之前你怎么没有想到?”俞老爷冷哼一声,“你是担心没有把她气死吗?”

俞景鸿没有说话,俞老爷接着道,“走吧,以后再也别来了。今天就这么算了,下次你再来这个门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夏月听得生气,在一旁冷笑道,“俞家真是好大的门脸,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个个都想巴结你们,其实呢,要不是为了俞夫人,就算我们讨饭也会绕开你这门口走。”

俞老爷怒极,他一生最恨就是夏月,他恨不得食其血肉,“你这娼妇又在挑唆什么!若不是你,我俞家何以至此?”

夏月笑得直不起腰,“俞老爷,想不到你这么会说笑话。俞家到今时今日的境地,全都怪你。”

俞老爷勃然大怒,夺过她手中的木棍,重重打在她身上。俞景鸿见状急忙抱住她,用力夺下父亲手中的木棍,逼视他。

俞老爷吃了一惊,自小到大俞景鸿从未这样看过他,木棍打得再疼,也没下手夺过,而现在他的眼神生冷无情,令人生畏。

“你这逆子……”俞老爷指着俞景鸿的手微微颤抖,他生出了一抹畏惧之心,话也说不下去。

俞景礼见状忙扶住俞老爷,假意抚慰:“父亲,你怎么了?别被外人气出好歹来。”

“外人?究竟谁才是外人?我都不知道我儿子几时是外人。”俞大夫人款款从大门里迈出,走到俞景鸿面前,轻轻抚摸他的脸,笑得温柔,“你倒长胖了。”

俞景鸿握紧俞夫人的手,双泪垂下,“母亲……”

俞老爷恼羞成怒,“既然你们要母子情深,就一起给我滚出俞家!”

俞夫人笑得清冷,“我嫁进你俞家二十六载,一直以恪守本分,处处以俞家利益为最高标准,连我的儿子的心愿都忍心不顾,可我又得到了什么?我连我的儿子都守不住!

这二十六年里,你妻妾成群,高官厚禄。而我却要忍辱负重,你真的当我李家没人了吗?只不过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给你留几分薄面罢了。

如今倒也不必了,你既然有了那狐媚子和她的儿子就足够的话,我们就不必再留下。休书不必老爷你写,我早已写好,记住,是我休了你!”言罢将手里的书信高高扬起。

俞老爷哑口无言,因是太过惊讶,连生气都忘记了,他一直以为温良恭俭的妻子,竟然会为写休书休了他。

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这奇耻大辱如同窝心一脚,打得他连反击的能力没有,只眼睁睁望着俞景鸿和夏月扶着俞夫人离去。

俞景礼亦吓了一跳,他急忙扶住快要气昏倒的俞老爷返回俞府。

踏入大门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俞府的匾额,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俞景鸿心中五味杂陈,滋味莫辨。他万万没想到,一向严苛的母亲会为了他背离家门。此际再无可能回头,不知母亲为何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暗自责怪自己多疑,原本就是为了看母亲而来,现在母亲和自己一起离开,也未尝不是好事。

走了不远,俞夫人笑了,笑得极其惬意轻松,她对俞景鸿说:“你刚才看见你爹的脸色了吗?都快成茄子了。哼,这么多年来,他作威作福惯了,他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俞景鸿打了个激灵,“母亲,你做了什么?”

俞夫人掩了掩口,淡淡道:“我能做什么?你都看见了,是他们欺负我们母子,将我们赶出来的。如今母亲只有你和景泰可以依靠了。景泰他年幼不懂事,母亲就只指望你了。”言谈之间,彷如从前。

俞景鸿怀疑地看着她,细细揣摩这中间的关节,“景泰是不是回来见过你?他又去了哪里?”

“你倒问起我来,他整日不着家,偶尔回来也是夜半,娘许久都没见过他了。”俞夫人眉心紧簇,“从小到大就只会闯祸,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惹出大乱子来。”

俞景鸿隐隐觉得不妥,俞夫人一生谨言慎行,若非她愿意,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眼下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先扶着母亲回自己的小院,静观后事,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