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泰摊开双手,笑道:“你看,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又合上双掌,吹奏出乐声,“这是肉埙,不用乐器,只拿肉掌吹奏,天下会此技艺的人不超过两个。宰辅大人开宴乐请我去奏乐,我都没有吹肉埙,今夜能为小姐吹奏,方才匹配。”

俞景泰见秋云不为所动,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她。

秋云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小方羊脂玉镇纸,镌刻着一行行书,“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这曾是她的爱物。

她大惊,“你是如何得到这个的?”

俞景泰不作答,并着双掌又吹奏埙乐,只吹出一声。

秋云打断他吹奏,握住他的手,泫然欲泣:“我不知公子究竟是何人,但公子拿着我家中物品,想必知道我柳家。玉言自家中蒙难以来,与家人失散,杳无音信,公子若是知道,可否告诉我?”

俞景泰敛了笑容,一扫戏谑之情,迟疑许久方才叹息道:“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秋云双目垂泪,细抚镇纸上的词句,“柳家忽然遭此横祸,玉言宁辱家门,苟延残喘于世,并非怕死。实在是放心不下至亲骨肉,请公子垂怜,将实情相告。他日我柳玉言若能有出头之日,必当厚报。”

俞景泰见她泪眼朦胧,素白衣裳裹着单薄的身子,纤纤一握,若飘零落花,极是凄惶,心中不忍,骗她道:“你父兄尚在狱中,皇上还没有发话审问,倒也还好。”

秋云听得仔细,又将他说的话,反复询问,俞景泰耐住性子,一一作答,又好言安慰秋云,拿着买来玩意变着法子逗她笑。

秋云见他竭力哄她,勉强挤了一抹笑意,笑容只一半,又收了回去。

俞景泰见她神色忧伤,合掌再吹奏,曲声悠扬绵长,似满树的杏花,粲然盛开在窗棂外,如三月阳光,明媚了心房。

秋云终究展了愁眉,衔了一抹笑,凝视俞景泰,月光半明半暗,拢了他半身盈光,仿佛有些眼熟。

“你究竟是谁?”秋云细细思索未果,开口问道。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在哪里吗?”他不答反问,秋云怔怔不语。

俞景泰浅笑道:“三年前的元宵佳节,我在柳府的凤栖台上,第一次见到你。我记得那夜月色极好,玉宇澄清。府上的梅花尽开,你站在月下,那时你身穿一件杏子红的衣裳,月光倾泻在你身上,银光流溢,像天衣披在身上。那时,我还以为嫦娥下凡了。”

一只流萤萦绕过他的身侧,点点光芒照亮了他的笑脸,只一瞬间又黯淡了。

“我一向是胆大妄为的,那天我居然没有胆色去惊扰你,只敢远远望着你,你拿着一支笔,饱蘸月辉,在夜空里虚写数字,笑着吩咐丫鬟告诉你爹爹,说是灯谜的谜底。”

秋云心底一惊,“你是?”

“我本希望你不是你,可事与愿违,你还是你。我确认的那天,喝得酩酊大醉,第一次用肉埙吹了曲子,自那后,我每次想起你,都会吹这支曲子。后来,兄长与你退婚,我本想向你求婚,可是我听说自那天兄长退婚后,你听不得俞字。”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只是合上双掌,轻声吹奏。

“你姓俞?”秋云徐徐起身,咬紧唇瓣,血色尽无,他竟然也是俞家人!

“我不想骗你,我即便匿名改姓,也无法更改我是俞家人的事实。”俞景泰怅然低头。

秋云心绪纷乱,俞家人为何又要出现在她面前,在她最为落魄难堪的时候。

那些话,句句都像是嘲弄她,什么凤栖楼上的仙子,她现在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粉头!

她不需要俞家人的怜悯。

她打定主意,收敛心神,对俞景泰道:“公子,夜已深了,妾身需要归家了。”

“归家?”俞景泰讶然,“柳小姐,你还想回万花楼?”

“妾身已经没为官妓,不回万花楼,难道还回柳府不成?”秋云神色淡然,夜风流过她的衣裙,她凝望着远处的高宅,一丛榴花自白墙中伸出,惨惨月色下,不复艳色。“俞公子,妾身名为秋云,不是柳玉言,请公子勿要再唤柳小姐。”

“不,你不能再回那里!”俞景泰情急之下捉住她的手腕,“我给你找了个宅子,虽然不比柳府,但是也可安身立命。”

秋云没有挣脱,扬起嘴角笑道:“妾身忘了,公子今夜散尽千金,是妾身的恩客。春宵一刻,公子何必在这里虚掷时光?”

俞景泰定定望着她,秋云神色极平静,目光坚毅,不再言一词。

他忽而揽紧秋云腰肢,贴紧她的脸颊,像个登徒子一样对她上下其手。

秋云身体僵硬,竭力忍耐,然而她几时被人这样轻薄过,她忍不住用力推搡俞景泰。

俞景泰松开手对她道:“你连这样都忍受不了,如何回万花楼?你知不知道那里的男人都会做什么?”

秋云默然不语,这远比她想象的更难忍受,俞景泰见她不语,对她道:“跟我走。”

秋云不知他又搞什么花样,迟疑不定,俞景泰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就走。

窄巷青门,灰瓦白墙,青石板路尽头,一座小宅隐没在一丛竹林后。

推开门,光滑的鹅卵石路旁是碧绿的菜畦,院中几株高大的皂荚树碧绿青翠,树下有一口古井,月辉下闪着幽幽银光。

房子新翻修过,虽小却精致,地上一色水磨石,堂中桌椅整齐干净,铺设着弹花软垫。穿过花厅,就是书房。

房中设有一张黑酸枝木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左上角处摆放着一盆玉簪花。

书桌后是摆满圣贤书籍的书架,取阅方便。

近窗处设有桌榻,方便读书休憩,旁边悬着湘妃竹帘,窗下蛙鸣之声不绝于耳。

右边厢房是卧房,绣床掩在纱帘之后,**设枕屏,锦被软枕皆是全新。方寸天地,别有闲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