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被叫来时,手里依然拿着毛巾,洗得泛白的碎花裙裹着她娇小的身躯,似一株雨后的铃兰花,娇弱不堪。她低头站着,不发一言。

她不会撒谎,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出是杜安偷偷带走斗篷。

金不换急火攻心,手里的莲子汤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一脚踹在春花身上,春花站不稳,跌倒在地。

金不换沉声对小耗子道:“去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她面色低沉,双手微微发抖,显然是怒极。

凤雏见此,曼声道:“嬷嬷……”

“谁求情,谁就替她挨鞭子。”金不换打断她的话,目光生冷,漫过所有人,无人敢开口。

天乌沉沉的,万花楼像一个蒸笼,热气蒸腾熏天,每个人都像蒸笼里面的包子,窒息烦闷。

三尺皮鞭,油浸得乌黑,乌梢头上打着结,这是万花楼人人忌怕的东西。

小耗子同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春花,她看上去那么单薄,能经得起几鞭子?

金不换并不留情,接过皮鞭,用力扫过,一道血痕立即印在她瘦弱的胳膊上。

春花吃痛,用力捏紧毛巾,死死咬住嘴唇。

金不换连抽几鞭,口里犹自骂道:“这么金贵的东西,你都看不住!瞎眼了!被客人拿走了!你知不知道那斗篷买几十个你都富裕!”

“嬷嬷,你可真舍得,人打坏了,谁还给你赚钱去?”夏月身穿水红薄纱裙,拿着一把团扇,伏在二楼栏杆上,懒懒笑道。

“哼,指望她赚钱,老娘都要喝西北风了!”金不换怒极,“赔钱货!老娘要不是当初一时心软,买你这么个木讷的东西,你一家子早饿死了!”

夏月闻言笑出声,她缓缓扇动手里的团扇,对金不换道:“依我看,这是你的错。你给她用的这些破烂,她怎么可能为你赚钱?”

金不换细细看跪在地上的春花,不胜娇怯,墨黑的头发蓬乱,虽有几分颜色,确也没有过人之处。

夏月漫步下楼,腰若摆柳,软软扶着栏杆,边走边道:“嬷嬷不如把她交给我,好生打扮打扮,说不定你还多了棵摇钱树。”

金不换收了鞭子,对夏月道:“好,她要还是这样,斗篷的钱你赔。”

夏月似没听见,勾起春花的脸,轻轻吹开她脸上的头发,笑道:“可惜这么好的美人胚子,竟然一直做仆役。”

她牵起春花的手,软声道:“刚才我没有发现,原来你是个美人。来,跟我来。”

说罢,步步软摆,似无人一般,牵着她往自己房间走去。

金不换虽然有些不快,但是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心里又有些安慰。

她瞪了一眼在一旁的冬梅道,“还在这里傻站干什么?快去洗衣服!”

冬梅见此情景,不敢再多言,忙掖起袖子,到后院洗衣。

春花进了房门,纳头便拜,“多谢姐姐活命之恩。”

夏月忙托住了她,笑道:“你拜我做什么?我只是看不过眼罢了。”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春花的伤口,春花疼得蜷缩成一团。

夏月见她胳膊上鲜血淋漓,伤痕遍布,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于心不忍,叹道:“心真狠,这也下得去手。”

春花淡淡道:“人都是她的,要怎样便怎样。”她神色寡淡平和,似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情。

夏月正待翻找昨夜大夫留下的棉纱药粉,只听门外有人敲门。

采雪梳洗干净,手里托着一匣子珍珠粉和一匣胭脂,交给春花,“我们小姐说,珍珠粉生肌最好,让你往伤口抹着,这匣子里面的胭脂是新得的,敷脸点唇都不错。原本给你备了几件衣裳和首饰,但此时怕生事端,日后再说。”

“多谢凤雏姐姐了。”春花忙推辞道,“昨天夜里给姐姐带麻烦了,还弄丢了姐姐的衣服,现在姐姐又送药和胭脂,实在受不起。”

“你就拿着吧。”采雪将东西放下,又从随身的袋子里取了一瓶蔷薇露塞给她,“这是我的,今天的事,实在对不住……”她喉头哽咽,掩着脸跑出去。

夏月见此,冷哼一声,她不喜欢采雪,亦不喜欢凤雏,无端生厌。

但是她们的东西倒一定是好东西,她打开匣子捻了捻道:“这珍珠粉倒真细腻,快点将伤口清洗下,敷上珍珠粉。”

说罢,便将珍珠粉一一涂抹在她的伤处,春花疼的汗水湮湿了衣服。

夏月随手挑了件湖绿软绸如意纹曳地裙递给春花,“这衣服我不合适,倒是和你相衬。”

春花不接衣,对夏月道,“怕伤口污了衣裳,我回屋去取几件衣服来。”

夏月指着她身上的衣服道:“你这都是什么旧衣服,只怕堂子里的婆子都比你穿得时新。你难道还给金不换省钱不成?”

春花低声道:“衣料总是没有坏,丢了怪可惜的。”

“连冬梅都知道要件新衣裳,你怎么就非穿旧衣不可?”夏月恨铁不成钢,“怎么会有你这样老实的姑娘。”

她强行将春花身上的衣服扯下,“赶紧换上。你怕嬷嬷没钱给你买衣吗?你只要给她挣钱,别说丢了一件斗篷,任是你丢了金衣,她也不会舍得打你。”

春花默然将衣服换上,又用猪苓梳洗一番。

夏月将胭脂挑到手心化开,帮她涂抹好,又将她的头发重新梳理,墨黑的头发墨玉般,光可鉴人。

夏月笑道:“单凭这一头黑发,你就足够魅惑众生了。”

她细细将春花的头发盘了个双平髻,簪了两支珍珠。对春花笑道,“你自己瞅瞅,可不就是个美人吗?依我看,这万花楼的大多都不如你。”

春花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缓不过神,镜中的她眉目如画,身姿袅娜,飘然出尘,宛然三月里的春花。

春花站在二楼望向楼下时,金不换愣了神,若非春花一向温良恭俭的姿态,她几乎认不出来。

金不换甚是惊喜,忙唤春花下楼,拉着她细细打量,笑道:“真真想不到,这才是珍珠蒙尘,你也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