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以血重生

他对着年幼的苏希青说完那些话,便笑着抚摸她的脸庞。苏希青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拿着小刀不知所措。他最后却只是握着她的手说:“爹爹对不起你……”,随后拥抱了她。

年幼的苏希青一直被那样抱着,直到她稚嫩的双手感觉到被炙热的**包裹住了她才哭着叫喊:“爹爹……”,可是他一动不动,所有的重量压在了苏希青瘦弱的肩膀上,直到不能承受,她被压倒在地。

有潮湿粘稠的**慢慢浸染苏希青的衣衫,她越哭越大声,并且挣扎想要推开父亲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闻声前来,想要挪开他的身体,可是侧转过来才发现他的手仍然紧紧抓着苏希青的手,而苏希青手中的小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腹部——他已经死了,面上还带着笑容。

年幼的苏希青吓得大哭起来,她摇着头想要把手抽出来,并且哭喊着说:“爹爹,不是我,不是我……”

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被这副景象吓坏了。苏家二少爷赶来之后赶紧叫管家掰开他的手,可是他的手握地那样用力,好不容易掰开,却是让苏希青带出了那把刀,血瞬间喷溅到了她的脸上。

苏希青顿时呆住了,她不再哭泣,却是如同灵魂离体。她就那样睁着眼睛,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却没有一丝声音。血在苍白的脸上慢慢滑落,她开口说着:“是我,是我……杀死了爹爹……是我……”她就那样不断重复着,如同被魔魇缠身,不能醒来。

一时之间,苏家又多了一件丧事,还需得请大夫来看苏希青。众人心中全都不是滋味,忙得焦头烂额却是少言寡语。等到终于将死者安然入葬,所有人都来关注起苏希青,可是,六岁的孩子已经没了灵气,让人不忍直视的同时,全都觉得可怖。

那日,苏家二少爷的友人来府上做客,听说此事之后就说起城外山上有一个老头精通医理,建议将苏希青送去那儿修养个几年。苏家二少爷跟府上的人一商量,觉得可行,第二日就派管家送了过去。

那日分别,管家给了老头很多酬金,苏希青看着苏府的人离开没有半点不舍和难过。而后几年,苏府没人来探望过苏希青,不知他们是怕见到苏希青,还是觉得她本身就不属于苏府。

之后,苏希青叫那老头师父,老头问她要不要回苏府,她说要跟着师父远迁他乡。

往事讲完,月亮都已爬上树梢。苏府下人来叫紫堇和苏希青用膳,紫堇却一直看着苏希青冰冷的面颊上滑下泪水。他抬手想要帮她拭去泪水,最后却是放了下来,只说:“我去跟苏老爷用膳,如果你想毁了苏府,告诉我。”

紫堇说完便出了房门,他要给苏希青单独思考的时间,而他要做的只是辅助她。

屋内一片安静,苏希青就那样静静坐着,没有燃烛火,黑暗中听不到任何声音。过了许久,她擦干了本来早已不属于她的泪水,打开房门,去那个西院,去那个小院大树下,去她的父母离世的地方。

夜行是苏希青的本行,她悄无声息地避过了府中所有的仆役。这里的景致没有变,苏希青看过一遍便记起了当年的布局。

西院,连门前的石道都显得荒凉。就算是当年住着那个女子的时候,也没有比现在热闹几分。走到院门前,破败的木门带着岁月的沧桑紧紧关闭,似乎只要有人轻推一把,便可轰然倒地。

苏希青只是轻触了木门便选择翻墙而入,院内依然有顽强的花草生长,只是无人打理,显得错乱无序、杂草丛生。她本想就这样静静地呆着,好让她能够想象一下那位从未谋面的母亲的面容,然而,屋内隐约透出的亮光不禁让她警惕起来。

她慢慢靠近,只听得屋内传来清晰的说话声:“今日府内来了客人,所以过来晚了。那位客人是带着他的夫人一同前来的,老奴竟然很失礼的问了她是否来过苏府。可能是老奴眼花,总觉得她长得像您,又像大少爷……”

那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苏希青从他的背影认出是管家,而他的谈话对象,只不过是一坐牌位。她不禁皱了皱眉,心中一股无名滋味泛了起来。只见管家斟好了酒,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坐牌位擦拭起来,接着说道:“大少爷,您说那位夫人会不会就是小小姐?之前二少爷想去探望小小姐,顺便把她接回来,可是府中其他的人不同意,也不知他们是否觉得愧对小小姐。后来二少爷变成了老爷,他能说得上话了,便去寻小小姐,可是他们早就搬迁了。现在有一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来了府中,老奴总想着会不会是小小姐自己回来了……”

管家继续说着话,可是苏希青听不清了,她只觉得酸涩。或许在过往的那些事中,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是命中注定。苏希青当年离开苏家,无论对谁,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管家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了西院,苏希青踏步进了屋内,那儿摆着她父母亲的灵位。她那样看着,慢慢跪了下来。

“爹爹,娘亲……”她那样叫唤着,却也仅限于此。从她出生起,他们便再没有在一起的欢乐时光了,但是,他们的灵位现在被摆在了一起,是否这就是身前不能同渡,死后却能相伴?

她本想像管家一样跟他们说些话,可是她却什么都说不出。他们的女儿苏希青在六岁那年就死了,现在的苏希青,有师父,是杀手,靠血为生。有些人的过往如果被鲜血所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握起刀剑,但是有些人,却要以血重生。

离开西院的时候,苏希青是从正门走出来的。伴随着木门的吱呀作响,它又重新紧闭的那一霎,所有的过往都留在了西院内。至于那颗大树,苏希青不必再去。苏府会一直保持原样,这里也不会出现一个叫苏希青的小小姐。

沿路返回客房,不用轻功,只是慢慢踱步。前面有人打着灯笼正往这边走来,待到近处,便看到是苏家老爷,他提着灯笼看了看,不禁好奇道:“这,夫人怎么会在此处?”

苏希青笑得很淡,答道:“出来透透气”,接着又问道,“不知苏老爷和相公谈的如何?”

紫堇看着苏希青的面容,不禁眯了眼,他猜不透苏希青做了什么决定,便接话道:“娘子怎么关心起生意来了?”

苏希青便道:“只是觉得如果你们谈得差不多了,再在苏府叨扰实在是添了麻烦。”

苏老爷则赶紧说道:“两位住在府上怎么会添麻烦呢,是不是夫人觉得住在此处有什么不便?”

紫堇听出苏希青话中的意思,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离开,但他尊重她的决定,于是便代替她答道:“苏老爷的招待很贴心,只是夫人想必是想家了,才说要走。”

苏希青点头赞同。

生意上该谈的都谈了,既然他们这么讲,苏老爷便也不好再挽留。如此他便答应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叫人准备好随行之物,两位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

“多谢苏老爷了。”

紫堇牵着苏希青回客房休息,这是他们在苏府的第一晚,也是最后一晚。

“为什么突然要走?”紫堇关上房门便向苏希青问道,面上满是不解。

苏希青将脸凑近烛光,回答说:“我……已经做了了断。”

“你……”紫堇吃惊,他清晰的听到苏希青说了那个字,他看到她的面容很平淡,甚至带着释然。

她说道:“不管之前是不愿意踏入苏府,还是不愿意想起过去的事情。当来了这儿,向你说起那段往事,看到了父母的灵位,忽然就澄明起来。我,能够面对往事,看到了父母死后安然,事情突然变得很简单。”

“所以你不想对苏家做任何事?”

苏希青点头。

“那是否要认亲?”

苏希青摇头,说:“苏府没有一个叫苏希青的人,我,也不属于这里。”

紫堇的眉脚微扬起来,面色好看的说:“从你的说话方式便能看出来事情解决了。如此也好,双方都没有损伤。那我们明日一早便返回荣安城。”

苏希青努了努嘴说:“这会儿,该是有关的你的故事了吧。”

紫堇勾着唇角轻轻哼了一声,说:“这个故事很长,并且还在进行。”

苏希青朝紫堇的眸中看去,那里边有着阴暗和躁动,或许他的故事更值得一听。

此刻已是圆月当空,院中虫鸣声声,只等一觉睡醒,返回荣安城的风雨江湖。

两人想法一样,同时走向了床边。可怜他们在人前装成是夫妻,现在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

紫堇指着那床昂了昂头,问道:“难道你想睡在**?”

苏希青自然是点了头,反问道:“难道你也想睡在**?”

紫堇皱着眉说:“现在你为淡水楼卖命,自然得服从我。我睡**,你睡床下。”

苏希青撇了嘴,摇头说:“哪有让女人睡地上的道理?我要睡**!”说着便先跳上了床,并且摆了一个“大”字,让紫堇没有可乘之机。

紫堇气了,说:“不行,今晚一定要我睡**!”

“不,我睡定了!”

“你!”

“除非你想再打一架。”

紫堇气得直瞪眼,他实在后悔帮苏希青说出了那个字,不然在抢床的时候她一定会表述不明!

后来月光走转,苏希青睡了大床,紫堇半躺在榻上,等到黎明的光线照入室内,两人一夜无梦。

这一次苏家庄之行,不仅帮苏希青解决了心病,还让紫堇真正做起了丝绸生意。苏家老爷和管家在门口送客的时候,笑得那样真诚,这样平静的生活果真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马蹄声声,车轮辘辘,车辙条条。回首苏家庄,那里留存着过往;遥看前路,那里是接下来要走的路。

返回荣安城的路需要一天一夜,当他们第二天清晨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车内,随即马车被迫停了下来。苏希青撩起帘子一探究竟,忽然就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白霄出现在了眼前。

他生气的很明显,似乎是把心中的不痛快都写在了脸上。他一看到苏希青就拿着马鞭指着她说:“你骗我!”

“哈?”

“说好三天后子夜在夜阑坊碰面,结果却连人影都没看见!”

“额……”苏希青记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只是现在算起来,那也该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白霄现在来这儿质问她,那么之前呢,都在干什么?

“那日你说给你三天时间去找牢里逃走的老头,我便同意了。后来你没来赴约,我以为是那老头没找到,便也去找那老头。再后来,我找到了老头,可是还是没你的踪影!你竟然欺骗朝廷命官?”白霄嚷嚷起来,一副官家姿态,只是他那表情,怎么像是带了委屈?

苏希青虽然觉得白霄有点呆,但是她还是理亏了,便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惊奇道:“你竟然找到了那个老头?”

“对,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府衙大人的房中偷东西,你快跟我走!”

“偷东西?”

“他不偷其他,只拿了一张羊皮卷,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为什么。”白霄说得笃定。

苏希青苦闷了,她哪里会知道原因?正想着怎么推脱,紫堇忽然探出头来,说:“我跟你们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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