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于是二月初十,武元庆、武元爽两家被父亲武士彟吩咐了来内院吃饭。
他俩倒是记不清楚武元华的生辰了,是以一身轻松地来。而小相氏和赵氏毕竟是内宅妇人,倒是大略知道了为何公爹会要求这一日去内院,所以也是准备了精巧的首饰——这年头送礼的东西很贫乏,送女子无非是金银珠宝、首饰衣裳的,文雅一点也许会笔墨纸砚——不过整个儿的应国公府邸里都不是什么风雅人士。
老三武元芳不只怕亲爹,也怕两个异母哥哥,看到他们三人,恨不得低头装鹌鹑。
武士彟坐在上首,哪里有看不清楚的?把小女儿的神情看得真真的,武父心里就堵了一口气:最小的这个实在是太拿不出手了!
不过好在今日本就不是武元芳该出风头的日子。
武父摆出一副很和蔼的样子,对两个女儿说:“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在爹的眼里,你们都还是从前那么丁点儿小的奶娃娃的样子。”
武颜落落大方地笑笑:“女儿总是要长大的嘛。”
说起这一句,武父倒是有些真情流露:“可惜了你大姐没在这里……”看来他对武顺的疼爱倒是有几分真心。
底下武元庆和武元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大概也知道今天这顿饭的主角是二妹妹。
待到吃完,说着说着说到了正题,武父说:“往年你们的生辰也都没有大办,可是好歹能在家里吃一顿整齐的席面,今年二丫头有幸入宫陪伴晋阳公主,倒是没办法在家里过了,爹和娘给你准备了一些小玩意,你就拿去把玩吧。”
话说到这份上。
大儿媳小相氏也笑起来:“看我,前些日子还担心元华的生辰不能在家里过了,原来爹早就有准备。元华,可不是大嫂不疼你,大嫂啊,早早就记得花朝之后没几日就是你的生辰那!”作为应国公府的长媳,小相氏确实是把府里头头脑脑的生辰记得清楚——以后这总归是掌家的媳妇,怎么能不知道这些?
“就是,就是,我和大嫂早就把要送给元华的贺礼准备好啦!”赵氏也不甘落后。
杨氏虚点了点两个儿媳妇:“看看,看看吧,我早和国公爷说了不要张扬。元华才几岁?大张旗鼓地送贺礼,没得让她翘尾巴。你们做嫂嫂的可真是太过宠爱她了。”
小相氏抿嘴笑笑:“娘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姑娘子家家,谁人家都是娇养的,做嫂子的送份贺礼哪里就算大张旗鼓了。”
不管真心假意,这面子功夫是做得挺漂亮的。
于是武颜收下两位嫂嫂的礼物——至于武父和杨氏的,早早就送到自己院子里去了。如今的武颜眼皮子一点也不浅,任凭是金银珠宝都是轻松应下。
最后武父又做了类似总结性的话语,无非是一家人要同心协力,光大门楣——很大程度上是说给两个儿子听得。说完之后挥手让小辈们散去了。
武家众人散去之后,话分三头说。
其一,武父由着杨氏亲手伺候着擦面、洗脚。
武士彟看着也不再年轻貌美的第二任妻子——唉,没有生出儿子也好,这样老大老二日后许还是容得下几个女儿。
武父并不糊涂,当然知道目前应国公府的一片和乐都带着许些做戏的成分,万一哪一日自己先走一步了,杨氏和三个女儿的日子可就全指望大儿子武元庆了。
思及此,武父冷不防出声:“二丫头今年十一了吧?”
杨氏抬头:“可不是,过了十七号,就是足足十一岁了。”
“该找找人家了。我近来总觉得身子不利爽……”武父年纪毕竟比杨氏大了十几近二十。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在这世界里也算老年人了。
杨氏嗔道:“老爷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我会留意着元华的婚事的。”
……
武元爽问大哥:“出去喝一个?”
武元庆欣然答应。
小相氏和赵氏则先分别回自己院子去了。
武元爽带着大哥去了往日里经常去的酒楼,刚进门就被小二热情接待。
两人找了个屏风遮挡的位子坐下。
武元庆说:“怎么,有话要和哥哥我说?”
武元爽也确实是有事:“大哥,你看自元华进宫之后,那气度、模样确实是一日胜似一日啊……”
“那又如何?”武元庆夹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嚼起来,“难不成你还想插手她的婚事?笼络个什么权贵?给你换个官儿当当?”如今的武元庆和武元爽都是虚职,点卯罢了,想要出人头地却是有点难。也莫怪乎武元庆会这么说,因为他倒是最近琢磨起了这个主意,还以为弟弟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武元爽连连摆手:“我哪里敢这么干,爹和杨氏好端端在呢,武元华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我插手。”
“那你管她好看不好看?”
“大哥,我是说万一啊。你看这元华日日住在宫里,万一得了陛下或者皇子的青眼——这可就不是你上回说的‘公主的看重’那么简单的事儿了啊。万一她交了好运,得到天恩,那咱们之前对着杨氏母女三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冷淡了点儿?”武元爽不知怎么地,这一年来,每个月见到自己二妹妹,就觉得她比上一回见到的时候要夺目、亮眼,直到今日里,忽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想要挽回挽回和杨氏的关系。
武元庆夹在筷子里的花生米掉了下去:“元爽你傻了吧?宫里头什么样儿的美人儿没有?陛下和皇子们会看上武元华?再说了,这十六七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去捧杨氏,你是脑子烧坏了吧?”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老爹的年纪也这么一把了,日后就是杨氏看着自己的眼色过日子,哪里需要去花心思捧她。
武元爽看自己哥哥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觉得自己真是找错人了,还不如回家和妻子说说这事儿呢。
你道为何?
武元庆是应国公长子,他生下来几年之内,亲生母亲相氏还活着好好儿的,等到老二武元爽出生,相氏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饶是如此,她也硬撑着给大儿子定下了自己娘家的姑娘,为的便是不让继室操纵了长子的婚事。
所以武元庆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性格也比较骄纵,也就是杨氏刚进门的时候他有一阵子的危机感,等到杨氏连生三个都是女娃子,武元庆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应国公承爵人的位子了,日后是妥妥的郡公。
而老二武元爽则不然,娘亲去世之时他年岁尚且不大,父亲忙于升官发财,即便是有亲生大哥照应着——可是大哥自己也是愣头青,还是个不靠谱的愣头青,能给他多少照顾?
是以,武元爽在后院也算是大略知道人情冷暖、河东河西,做人,比武元庆有眼色得多。
两兄弟的脑电波不在一个频率上,无法愉快交谈。武元爽决定回家和娘子探讨探讨。当然大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是公主伴读罢了,还没代表了青云直上,自己无需太过在意一个内宅小娘子——一个,目前和自己有血缘关系无利益冲突的内宅小娘子。武元爽喝干杯子里的酒水如是想着。
……
另一边应国公府内院,则是武颖巴拉着武颜的袖子:“二姐,二姐,今儿的天气是一点也不热,就让我和你睡吧?天冷,两人一块儿暖和啊。”
武颜想自己也没开小孩缘的挂,怎么就这么得武颖的喜欢:“可是天冷,挤在一起睡容易着凉,你愿意吃苦苦的药汤子啊?”
武颖皱了皱眉,又马上笑起来:“咱们可以一人一条被子,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看样子武颖是铁了心要重温一下和二姐一起睡的美好时光。
武颜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武颖,又想到因为自己喜欢练字,小妹妹亲自做了各色的花笺——这小丫头片子总共就那么点子的月例,恐怕花了两三个月的月钱在自己身上。
毕竟相比起武颖,武颜不差钱。因为要进宫做伴读,杨氏每次都要塞给武颜一些金豆子、银豆子——铜板太占地方了,去宫里送铜板也太“村”了。
“行吧,跟我走吧。”武颜想到小妹妹的老实性子,终于是招招手。
武颖屁颠颠跑到二姐姐面前。
武颜巴拉了一下武颖的披风:“奶娃子!”
武颖表示无所谓:只要能和二姐姐睡,奶娃子就奶娃子,我认。
于是,那日承庆殿的晋王殿下又郁闷了:那个武元芳真是的,太不自立了,怎么总是缠着要和元华睡。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女也、也不能同席!
…………
二月十七,武颜生辰。
整个宫里,只有李治知道。
早几日,李治就问武颜:“你想要什么贺礼?”
武颜一点也没觉得李治问得不好——反正他是从前是和尚,自然是不懂这些的,还不如直接问自己想要什么。
不过,话还是得说:“你啊,也就只能这么直截了当地问问我,要是问别人了,别人指定会生气。”
李治傻气地笑笑:“别的贺礼胡公公都会帮我准备的。”
“好吧,你也别说我俗气,反正你那承庆殿里珍贵的物件都是造册的,也不能够送给我。那便来点什么护身符之类的?”武颜也不知道想要什么,随口提议这个,却又想到自己有着同命咒,可不就是最厉害的护身符了?
后来,这个话题也没继续下去。
不过武颜知道,李治肯定会去尽心为自己准备一份礼物的,毕竟他们两人对对方而言,都是最特殊的存在啊,在这个世界生死相依的唯一人选(画风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日早上,轮到武颜时不时往李治那边瞄一眼。
这频率,也就是武颜身手敏捷才没被身边的晋阳公主发现。
李治自然是能感觉到武颜的目光,不禁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夜。
武颜敲敲玉叶:“说好的礼物呢?”
李治神秘兮兮地说:“摸摸你枕头下面。”
武颜心想,有法力真是绝佳作弊器,他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进自己屋子里的都不知道。
伸手一探,是一串楠木的手链。
是手链而不是佛珠。
一共二十二颗——佛珠是一十八或者一零八的数字,并且佛珠带佛头。
武颜想着李治给的,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凑近闻闻还有淡淡的木香味:“这有什么妙用吗?”
“珠串能够感应周围的人对你是否心存恶意,若是有,会变灼热起来。”李治没有说,那是他亲手雕刻的。
当时阿保瞪大的眼珠子看自家的王爷拿着小刀篆刻,生怕他蹭破一点油皮。
“果然是好东西。么么哒。”武颜把玩着木珠串,心想这个预报好。
“么么——哒?”李治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副蠢蠢哒样子。
武颜哈哈一笑。
…………
有些事,该来的还是会来。
四月里,应国公武士彟下朝会淋到雨水,回去便卧床不起。
四月底,武父病情加重,武颜回应国公府侍疾。
贞观九年,端午之后,应国公病逝。
武颜开始三年守孝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