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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王裴稷后心中箭,生死不知的消息,传到身处西楚王庭的昭颜手上的时候,北川军那边的八百里急报还没到。
中原各地都有昭颜布的点,消息传播自然比北川军那边的军报要快。但眼下裴稷具体如何,又是怎么受伤的,信上说的简略,字迹也极为潦草,看得出传信之人的焦急。
裴稷的武艺、带兵能力、为人处世如何,昭颜与他共事数场战事,哪有不知的。私下里,她都已想好他以后的好去处了。
而如今!
昭颜狠拍桌案,站在一旁的燕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那实木的书桌一条腿顷刻断了,三条腿的桌案站不稳,摇摇晃晃,最终坍塌,惊的他转头看向旁边的红纭和夜辰,偏偏两人无知无觉,仿佛再正常不过。
燕朗是知道白姑娘武力值不弱的,但这平日里教训西楚军那帮兵痞的时候,收了多少力道啊!这要是对方的胸口,恐怕肋骨齐齐都得被拍断。
但同时也让他明白,这北川王在白姑娘心里绝对不一般,他还没见她如此动怒,这要是裴稷死了,不敢想不敢想……
而昭颜动怒是真的动怒,但不是燕朗脑补的那样——她未来的镇北大将军!还要为她卖命,不,为大梁卖命,开疆拓土,守卫边疆的!裴稷还没有发挥余热,怎么就可以这么轻易地死了?
当夜,昭颜将一万北川军留在了西楚,以稳定西楚的局势和防止北戎反扑。即便她觉得北戎反扑这种可能性极小,眼下北戎犹如惊弓之鸟,又被她搜刮了那么多战马,一时半会怕是没有胆子前来挑衅。
她又在西楚南北大营中,各点了五万西楚军,共十万西楚军和所有玄甲军,明日一早前往燕都。剩下的十几万西楚军与一万北川军镇守西楚,武听令红纭和夜辰,文有当朝丞相出谋划策。
而因为燕都那边的八百里急件还没到,西楚这边并不知道北川王裴稷受伤、生死不知的消息,丞相还以为白姑娘这是打完北戎,没打尽兴,这回把北川军留下了,带着他西楚大军和东湖军、北川军抢燕都去了。
丞相一想到这个,可就不困了,就差没老泪纵横,他西楚什么时候这般出息了。以前只能躲着北戎走,现在都能把北戎打回老巢,还能跟东湖魏清离、北川裴稷抢燕都了!真是长了个大出息!
所以,昭颜一说去南北大营清点兵将十万,赶往燕都时,丞相就差没给她下跪了,这种情绪一直到持续到第二天她挥手南下,老丞相率西楚文武百官亲送,还口口声声等着西楚大军进驻燕都的好消息传到西楚。
昭颜顿时看向老丞相的目光就意味深长了,就算我真的入驻燕都,跟你西楚大军有什么关系?你别忘了西楚目前连个王都没有,即便打进燕都,你打算让谁继位?那还不是我么?他这是把自己划为他西楚人了?还是已经接受她登基为王了。
老丞相还真没想太多,不管谁为西楚的王,但不影响他期待西楚崛起啊。
而此刻的燕都,早就乱作一团,比当初魏清离率大军攻打燕都时还乱。当初魏清离率军攻打燕都,城内的北川军并不担心太多,他们城外有大营,兵强马壮,而且他们的王骁勇善战,在外率军攻打北戎都不带怕的,他们若是真不敌东湖大军,王爷也不会放着不管。
只要北川王裴稷还在,北川军就不带怕任何军队的。
可十二日前一战,裴稷中箭,虽然避开了后心要害,但军中大夫说箭头上有毒。要不是王爷本身武艺高强,身体极好,怕是早就没命了,如今他最多只能金针刺穴,暂时阻了毒的蔓延,但这毒一日不去,王爷便昏迷不醒,随时有可能丧命,时间拖得越长,王爷便越危险。
原本裴稷率大军回来,可以直接与燕都城北川守军汇合,可他当时的战术是想和城内守军合力围剿,左右夹击东湖大军,所以从西楚回来的北川军迟迟未入燕都城,而是与城中守将,将东湖大军围困在南城门下。
而如今,裴稷中毒受伤,生命垂危,军中大夫束手无策。只听闻燕都皇城之内,梁国皇室太医院中才有裴稷解毒所需的一味药品,而且太医院里几位判首的医学造诣远比他这个军中大夫强。
但之前裴稷是想合围魏清离,自己选择没进城,眼下是北川将领卯足了劲想将人送进城,苦于东湖大军严防死守,他们完全没有机会。
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了,先锋部队打头阵,不要命地只为将昏迷中的人护送进城内,前仆后继,他们不怕死,可依然无法突破东湖军的防守。
此刻,郊外北川营帐内,副将马朔满脸污龊,身上盔甲已被鲜血染红,他无知无觉地双膝跪在昏睡的裴稷床边,一低头,眼泪夺眶而出:“王爷……王爷!属下无能!”他狠狠一咬牙,大手一抹眼泪,豁然站起身,提着大刀就要往外走,手下诸将纷纷拦住他去路。
“将军,将军……你不能去啊!”
“是啊!将军,东湖那边早有准备,我们进去多少人,都是死路一条,他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将军,到今天为止,我们已经突围了二十三次了,死伤无数……”
“滚开!王爷不能死,就算……我也要死在王爷前头,我再试一次,再冲一次!已经后半夜了,也许东湖大军防守松懈了……”
可大家心里明白,东湖大军哪里会松懈,这些天靠着守株待兔,已经诛杀他不少北川军。
诸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地下跪:“马将军,我们去,我们代替你去!王爷暂时不在,北川军还得仰仗你!”
“不要说了,本将军已经决定了!”
就在众人无法将马朔拦住之时,营帐外突然传来通报声:“禀将军——禀将军——探子来报,在我营帐十几里外,有一只军队正快速往燕都方向而来。”
“军队?难道是白姑娘来救王爷了?”
马朔原本也这么想的,可再仔细一想,他虽然已向西楚白姑娘传信,可传信官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五六日到达西楚,白姑娘再点兵率军抵达,怎么都得十日,这么一算,白姑娘最快也得十五六日才能赶到。
而如今,才十二日,白姑娘就算再快,也不可能提前三四天就到了。
可他也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什么大军前往燕都方向而来,难不成是吴中和江南两地也不安分了,想分一杯羹,要真是如此,那他们北川军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马朔一想到此,冷汗淋漓,他望了眼紧闭双眼,躺在**的王爷,咬了咬牙,不管如何,他都会和北川军共存亡。
马朔吩咐探子继续查看,务必搞清楚来人身份。
又过不久,“禀将军,将军——”门外探子声音里透着惊喜,“将军,是白姑娘来了!真是白姑娘——”
“将军,白姑娘带着援兵来了!”
“将军,王爷有救了!”
马朔虽然不如他们这般喜形于色,可也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莫名地就是觉得,白姑娘来了,他们这些人都有救了,王爷也有救了!
他跟着王爷时间也不短了,自打他入伍,便是跟着王爷南征北战的,王爷勇猛非常,鲜有败仗,可也不是每次都胜,也不是每次都胜得轻松。
但自从王爷遇到白姑娘之后,真是场场打胜仗,而且打得极其轻松。不止是他,北川军上下都对白姑娘无比信服,此次和东湖大军对抗,若是白姑娘在,必不会让王爷被那什么阵法所困,还命悬一线。
兵贵神速,昭颜自是懂的,她丢下西楚大军,带着两千多的玄甲军,骑着北戎的汗血宝马,一路飞驰。而西楚大军和其余不到三千的玄甲军也日夜兼程,加速赶来。
她得到裴稷受伤的消息本就比马朔的传令兵传的信速度快了一天,而她又带着玄甲军轻装上阵,坐骑还是北戎那日行千里,不管耐力还是速度都贼快的汗血宝马,可不就比马朔估算的时间快了三四天。
马朔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白姑娘一众人,男儿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单膝就要下跪,被白昭颜一把扶起。
“白姑娘,你总算来了……”马朔眼眶红红。
昭颜径自走到裴稷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躺着的人,人事不知。
马朔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包括东湖大营中来了个高人,尤其擅长行军布阵,王爷正是被他的阵法所困,又被魏清离的弓箭暗算,还有王爷中毒昏迷,缺少一味必须的解毒药材,目前一墙之隔的燕都皇室之中便有,他们这些人这些天如何想方设法想将人送进皇城,交给守城的北川军接应,但都被东湖军识破,反倒死了不少兄弟,等等情况,事无巨细全部交待给白昭颜。
高人?那她就会会那个极擅布阵,善谋略的高人。
他不是喜欢守株待兔么?还一守便是十几天,击退突围的北川军二十三次?
他东湖大军除非各个都是铁人,用不着睡觉的,才能一直保证严防死守,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他们之所以有所收获,因此剿杀不少北川军,不过是因为北川军救裴稷心切,确确实实,每次都在拼了命的突围。
昭颜当下便将二千玄甲军分成二十队,每队一百人,再加北川军的二百人,每队就变成了三百人,一共二十队,再分两批。前半夜第一批人上,后半夜第二批人上,按照时间先后,各个方向去突围。
说是突围,不过是虚晃一枪,打完就跑,二十队人马来回折腾。一晚上三次,你防得住,一晚上二三十次,我看你怎么防?打不死他东湖军,也得累死他们。
趁着混乱,她便带着燕朗和其余的玄甲军杀进东湖大营。
对方是料定他们想救裴稷,等他们自投罗网,她偏就不让他如意了,搅浑了这潭水,她反其道而行之。,不管裴稷了,也不突围了,趁乱跑他大后方,烧他粮草辎重去。
至于裴稷的命,昭颜望着静静躺着的裴稷。心说,你若是命大,再熬过一天一夜,明晚我必将你送进城去。
那要是熬不过呢?昭颜也只能替他默哀了。眼下是死局,虽然玄甲军杀伤力极强,她要是下了死命令,和他们一起强行突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她还没有大度到为了前世的仇人之一,牺牲玄甲军诸人的命也要将他送进去,这绝对是下策。
这一世,她是想留下裴稷的命,但并不是心软,而是他死了比活着更有用。裴稷活着,等她彻底撤藩后,就让他统领着凝聚力极强的北川军,镇守北疆,他与北戎交战无数,尤其了解北戎人的习性,又心狠手辣,如此一来,至少可保她梁国北边边界百姓一世安稳。
要不然,总不能每次一有战事,都要她亲自挂帅上战场吧?将军是用来干吗的?替她干活分忧的。
相比楚曜之流,裴稷此人还是有优点的,至少他有血性,听闻北戎进犯中原,哪怕放弃到手的燕都,也要率军北征,他从不跟北戎低头,谁敢侵略中原,他必要狠狠地打回去,在这一点上,他与她不谋而合。
此外,裴稷此人没那么多儿女情长,外界传言嗜血残暴,也不能尽信,他对于她所提的意见,只要有理有据的,都能接受,并且贯彻实施,并不任人唯亲。
总之,在昭颜眼里,裴稷简直就是她重建梁国后,最佳的镇北大将军人选,前提是他能撑过一天一夜。
想好一切,安排下去,昭颜便换了身夜行衣,和燕朗王猛等人准备突袭东湖大军了,只等玄甲军带着北川军将东湖军搅乱后出发。
不多时,东湖军那边果然热闹了起来。
东湖军还以为北川军又来送人头了,这都多少回了,还不死心,还想抬着个人,过他东湖军的关卡,怎么可能?
可这次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什么时候北川军的战斗力这么强了,战斗力强也就罢了,见到东湖军便刺,完全不像是突围,打算将裴稷送进城门的意思啊。难不成裴稷已经死了?
可那也不对,若是主帅都死了,北川军不是应该投降么?
东湖军来不及多想,面对如此多的人形杀器,只能强打着精神应付。
偏打了第一波,撤退后,他们还未喘口气呢,第二波又来了,他们只能捡起兵器继续打,打得精疲力尽后,北川军又退了,可也没等他们休息下,第三波又来了。
而且不单单是他们这个营帐如此,听声音,四面八方都是打斗声,北川军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了?和他们拼命得了,拼死干净?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后半夜。
后半夜,北川军也没消停,还在不断进攻。
魏清离和徐言早就被这阵仗给吵醒,而楚曜和白倾雪也从另一侧营帐里走了出来,小童搀扶着咳嗽的白宗胥是最后一个到达魏清离的营帐。
“这北川军莫不是疯了,大晚上的,不睡觉了?这都连续多少波进攻了?害的公子您都不能好好休息。”小童嘀咕地抱怨了句。
白宗胥摆摆手示意无碍,对魏清离道:“王爷,如此关头,才切不可大意。北川军极有可能是用烟雾法,迷惑我东湖大军,待到我东湖大军以为他们又是佯攻时,他们便会将裴稷送进城内。”
魏清离原也不知道裴稷中箭后如何的,他还以为裴稷既中了箭又中了毒,必然没命了。可没曾想这些天,北川军接二连三,无数次抬着裴稷想要将人送进城墙内,他便猜到了一种可能——裴稷昏迷不醒,解毒极可能缺少药材,所以北川军才想方设法将人送进城。
由此,白宗胥便提出以守株待兔的方法,北川军来多少杀多少,若是北川军想来拼命,他们便围着抬着裴稷的那几人打,北川军投鼠忌器,必不能如愿。
这招确实好用,短短数日,北川军便被打得有些溃不成军了,相信假以时日,燕都城必然能不攻自破。
可没想到,今晚却出了意外。
白宗胥一开始真的认为,今晚这一出,就是北川军的迷雾,迷惑他们几次,等他们麻痹大意了,最后将裴稷参杂在其中一次的佯攻中,送进城。
可见到营帐大后方火光冲天时,他才恍然,佯攻确实是佯攻,可哪里是为了救裴稷,是为了烧粮草!
他本该想到的!可兴许是这些天打得太顺了,北川王裴稷倒下之后,北川军群龙无首,病急乱投医,无数次冲击东湖军,想要将裴稷送进城的意图太明显,不惜赔上不少北川军的将士的命,便让他大意了。
不过,北川军已经连续十几日,一直如此,突然改变战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奇袭,其中必是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魏清离等人赶到的时候,就见粮草大营,火光冲天,已无力回天。
那燃烧的火堆仿佛是分界线,将他们和对面的黑衣人隔开。火光下,照着那十几个黑衣人的身影异常清晰。
魏清离的目光落在对面一字排开,那中间的黑衣人身上。虽然他们都覆着面,可那人相较一排溜的黑衣人,身形矮小了些,也瘦弱许多,看上去似乎和那群黑衣人格格不入,最主要,那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昭颜将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十几匹宝马自两边跨越火堆奔腾而来。
黑衣人动作一致地翻身上马,利索无比,等到东湖军想要追赶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马匹是真的好,他们压根追不上。
“那是产自北戎的纯种的汗血宝马。”白宗胥缓缓道,“那为首的,应该便是率领西楚军将北戎打回老巢,冒充我白氏一族的白昭颜白姑娘吧。”
徐言闻言,目光转向身旁的王爷。
只见魏清离目光依然定定地看着远去的黑衣人的方向。
——她从西楚赶来了,为了裴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