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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英那四个字刚说出口,文臣谋士那边就发出了低笑声。

他们尤其瞧不上这种以色事人者,更何况,这位柳美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搬弄是非,狐假虎威,没少在北川王面前出坏主意。

之前太子太傅不愿叩拜北川王,当朝怒斥北川王乃豺狼虎豹,颠覆皇权,撞死当场。北川王还没说什么,这位柳美人倒不罢休了,竟怂恿北川王将太傅一家老小全部收押下狱,斩首示众,说是能杀鸡儆猴。

此等女子,堪比蛇蝎。

“你!”柳诗怒视刘文英,刚要发作,就听后殿传来喧闹声。

“启禀王爷,皇宫那位又出事了——”小太监弯着腰,战战兢兢地跪在北川王面前。

“他又怎么了?”裴稷眉头微皱。

“苏公公说,皇宫里那位高热不退,已经第二日了,求王爷让太医去看看。”

“他又干什么混事了?”

“兴许是半夜饮酒无状,宿在了外头一宿,第二日便发热了。”小太监心里暗骂倒霉,今日轮到他当值,那位梁皇也真能作的,无事便悲风秋月,一个月里头总得出事个三四回。

上次是干嘛来着?好像是强行闯上大殿,说他乃梁国皇帝,本就该由他上朝,而不是北川王代劳。

结果北川王的大刀将将亮出来,他便怂了,连一众老臣都不如,吓趴在地,瑟瑟发抖,畏首畏尾地缩在了苏玉公公身后。最后,连累苏公公被北川王打了三十大板,说是照顾梁皇不利。

“既是自己作死,需要请什么太医?白白浪费了药材。有本事饮酒无度,夜宿外头,那就让他自己扛着。”裴稷摆摆手,浑然不在意道。

昭颜听两人对话,一点不觉得裴稷冷血,反而心中一阵畅快,对待李泓这人就该这样!

他到底是多没有脑子,才能为了所谓的爱情,听信白倾雪一面之词,就命人打开南城门,放她所谓的朋友入城,被骗一次还不够。

第一世后续,在李鸢被魏清离送入北川王王宫,成为裴稷的宠妃后,李鸢明面上对裴稷虚以委蛇,小意奉承,私下偷偷找到她那位好皇兄,她那时并不知道当初南城门是李泓为了博白倾雪一笑而打开的。李鸢将暗卫和对梁国死忠的旧臣名单交给他,指望他能借此匡复梁国。可他竟然将这些拱手递到了白倾雪面前,只为证明自己对她无私的爱。

白倾雪转手就把名单交给了楚曜,西楚和入驻燕都的北川军同时出手,可怜他梁国的忠良旧臣一夜间被人割了脑袋,悬挂城门外,燕都城外血流成河。

在这之后,李鸢去找李泓质问,那人虚情假意,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他,也坦白了当初他被白倾雪所哄骗,打开南城门放入西楚奸细的事。

她木木地听着他哭诉,心如死灰,他祈求她原谅,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可她哪里有资格原谅他,他应该亲自下去问问先皇母后,是否原谅他;问问死去的外公、舅舅、表弟一家百余口是否原谅他;问问始终忠心梁国,慷慨赴死的旧臣们,跟随梁国的士兵们是否原谅他。

李鸢彻底失去了希望,她和苏公公将李泓钳制住,不顾他的挣扎,一杯毒酒灌进了他的喉间,随后自己也一杯毒酒了了却此生。

如今,听闻李泓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求王爷救救我家主子,让太医替他看看吧。”一阵喧哗声后,从后殿冲出来一人,直往北川王裴稷的位子而去,还未到跟前,便扎扎实实地跪上了。听得那掷地有声的声响,就知道有多疼了。可那人浑然不觉,只顾着给裴稷磕头求情。

“哟,这不是苏玉苏公公么?怎么,三十大板,这么快就好了?”柳诗在一旁声音娇柔道,“依臣妾的意思,还是打得轻了,这不,那么快就能下床了。”说罢,还掩着帕子轻笑了两声。

众文臣虽然也见不得柳诗在那煽风点火,可这梁皇实在不争气,让他们这些老臣心寒得很,就是苦了苏玉苏公公,自先皇过世,便一直陪在小皇帝身边,照顾其起居,小皇帝一作,倒霉的总是苏公公。

昭颜声音柔和道:“既是在北川王的管辖之下,自是不能让这小皇帝发热病死的事发生,要不然让天下百姓如何想王爷您?不过入驻燕都皇宫半年有余,小皇帝便不明不白地死了。知道的,是小皇帝自个作死,不知道还以为北川王迫不及待想要登上皇位,逼死小皇帝。”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他们都觉得北川王就是这个意思,你就这么挑明了,不太好吧?

昭颜似是能看透人心,不疾不徐道:“其实天下百姓如何想,也不打紧,主要是其余四王如何想王爷您。”

原本面朝裴稷下跪叩头的苏玉苏公公听到这声音,身形一震,眼中的不可思议转瞬即逝。

“既然有白姑娘为那位求情,苏公公,本王便允你叫个太医去给他看看吧,还不谢谢白姑娘。”裴稷懒懒道。

苏玉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眼前的白衣女子,他连连叩头道:“多谢白姑娘,多谢白姑娘仁慈。”

“不必。”昭颜打断道,“还望苏公公能尽忠职守,好好照顾梁皇,看牢了他,别让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给大家徒增麻烦。”

苏玉眼眸微缩,她似是在警告他。苏玉连连点头应允,这才退下。

一旁的柳诗见状,调笑道:“这苏公公平日里也就见着那位小皇帝和王爷您,才恭敬些,何时见他对我们这些人叩首,今日倒是奇了,对白姑娘似乎颇为礼遇。”

“苏公公最看重的是梁皇,我为梁皇求得王爷允诺太医前去医治,等于救了他家主子的命。柳美人觉得,他不该对我感激涕零么?柳美人似乎对人世间最平常的情感,一无所知。”

“你!”柳诗咬牙切齿,她这不是拐着弯骂她毫无人性么?这冒牌货牙尖嘴利,自己竟然不能动她分毫,想起来就气,她迟早有一天揭穿这个冒牌货的真面目。

“好了,多大点事,值得爱妃如此动怒,白姑娘说得也在理。”裴稷一句话便表示这事过去了,无需赘言。

柳诗就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忍下。

原本以为宴席就此顺利进行到结束,偏一波三折。

那边,传令官突然高声喊道:“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

原本还算融洽的宴席,立马变得风声鹤唳,若非紧急,谁也不会触北川王的霉头。

裴稷一手接过信件,眉头紧缩,随后狠狠地将信件拍在桌案上,杀意必现:“这北戎莫不是欺我中原无人了,趁着我进驻燕都之时,竟偷袭我北川封地,已夺下两城!”

宴席之上,文武百官议论纷纷,这北戎地处北川以北,仗着地险兵强,屡次在中原边界挑衅,但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而如今,竟敢攻打北川,看来是瞧准了北川王进驻了燕都,这杀神不在边界驻守。

“诸位爱卿,觉得本王该如何处理啊?”裴稷眸光沉沉,被他目光扫射之处,文武百官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这一个说不中他心意,说不定就得被他当场拖出去斩了。

柳诗见无人回话,便施施然道:“王爷,您现在可是梁国的主子,燕都的天,您要是带兵走了,保不齐西楚、东湖、江南、吴中这些人蠢蠢欲动,会趁虚而入,继而进驻梁国,到时候大位归谁,可真就不好说了。”

第一世的时候,北戎偷袭北川,攻打中原,是在她死后。裴稷那时毅然选择了北征,北戎兵强马壮,又早有准备,虽然最后是裴稷赢了,但赢得艰难。将北戎赶出了中原,可北川因此一战,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白白被魏清离占了便宜,将北川军赶出了燕都,东湖从此进驻燕都。

第二世的时候……白昭颜轻笑了一声,眼神扫向柳诗,厉声道:“那柳美人的意思是,让北川王放任蛮夷入侵我中原,也要死守这燕都?”

“柳美人可曾听过一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柳诗读书少,这是硬伤。她也没办法,上辈子她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银钱读书,有幸被梁国官员相中,送进北川王王宫,可北川王压根不在意她,她听说北川王最爱的女人是梁国的安乐公主,而那个女人已经服毒自尽了。

即便北川王正眼也不曾看她,可她依然被他伟岸的身躯,俊朗粗犷的相貌所吸引,深深爱上了他。

可还没等她赢得他的爱,北戎军队便攻打了中原,裴稷亲自点兵北征,至此一别,竟是再无相见!

裴稷走后没多久,东湖魏清离便乘虚而入,占领燕都,把控朝政。

而裴稷也在五年后,总算击退了北戎,但北川军经此一役,已无实力再与东湖开战,只得暂时窝守北川封地,休养生息。

东湖军进驻燕都后,她这位曾经北川王的美人便没了用处,被魏清离贬去了冷宫,她浑浑噩噩,活到五十六岁才殁。

她寿终正寝后,自己的魂魄在人世间逗留,鬼差似乎将她遗忘了,她便兜兜转转,去了不少地方。

有一日,正当她在捉弄一个小孩为乐时,突然一道白光闪现,半空中似是出现一个通道,约莫容纳一人。

她见到一个身姿曼妙,容貌惊人的女子缓缓步入那通道,想着不会是升仙之道吧?不怪她如此想,实在是单看那女子的侧脸太美,有仙人之姿。她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瞬间她的灵魂也被吸进了通道。

等她再醒来,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看着自己依旧年轻的容貌,没有褶皱,皮肤光滑有弹性,说不出的兴奋!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回到了过去,但既然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利用。

于是,她先是费尽心思,提前进入北川王宫,偏裴稷依然对她半点好感都无。她灵机一动,便说她会占卜之术,可知未来。随后她便将前世的记忆,拿出来一一验证,这才让裴稷留下了她。

可前世今生,她都没有读过书,后来进了北川王宫,又一门心思想得到裴稷的心,根本想不起读书。所以,才对宴席上白昭颜的话一知半解。

其实,刘文英等人瞧不上柳诗,真不怪人家文臣。

没文化也就罢了,偏还喜欢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凡事都想插一手,看着神烦!众人都有些佩服北川王了,你说你平时多果断的一个人啊,居然能忍受的了这么个蠢货陪伴在身边?不怕拉低你的谋略么?

众人其实都是认同白姑娘所说的,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主要还是怕北川王认为他们是巴不得他离开燕都,离开皇城。

“白姑娘的意思是,本王该集结军队,返回北川,将戎人打回去?”裴稷反问道。

“四方蛮夷,凡有敢犯我中原者,必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裔,我梁国绝不妥协!”

清透的嗓音,柔软非常,却也铿锵有力,让人热血沸腾,肃然起敬。

“好,先帝尚且不惧戎人,誓死守国门,才使戎人不得踏进中原半步,难不成我裴稷就怕北戎了?”裴稷一拍桌子,朗声道,“白姑娘可愿随我一道征战北戎?”

“不胜荣幸,昭颜愿与王爷共进退。”

“王爷,你不能去!你去了之后,东湖便会派兵攻打燕都!你——”柳诗见状,口不择言,把前世发生的一幕脱口而出。

“东湖要打便打,关上门,这是我们中原自家的事。万没有让外人来侵略我中原国土的道理!”裴稷打断她道。

晚宴结束之后,昭颜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去往下榻的宫殿,路上碰到了来回踱着步的苏玉苏公公。

苏玉一见昭颜,便匍匐在地叩首:“今日多谢白姑娘替皇上求情,奴才替皇上叩谢白姑娘。”

白昭颜知他是聪明人,又是先皇身边近侍,常见到安乐公主,音容相貌必是熟悉。今日宴席之上,她开口替他求情,约莫就让他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这会儿怕是故意在道上等着她,有话与她说。

“苏公公请起,举手之劳罢了。”白昭颜淡淡道。

苏玉欲言又止,昭颜率先开口道:“我感念公公对先帝忠心,对梁国忠心,可那皇帝李泓却非明主,不值得托付,还望公公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苏玉张大嘴巴,似是惊讶她会说出此番话来,难不成他猜错了,这位白姑娘不是小公主?

她再未说话,转身离开。

苏玉讷讷地站在原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当他要去探望那位主子之时,迎面撞过来一个女侍,他也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相貌,便觉得掌心多了个东西。

他小心藏好,等到偏僻之处,才敢打开来看。

这一看,他气得五脏俱焚!

难怪,难怪!

难怪皇上,呸,李泓夜夜饮酒,醉生梦死,他原以为是先皇、先皇后之死让其痛苦不堪。所以,每每如此,他总是多了几分体谅和心疼。没想到先皇之死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他这哪里是什么心痛难忍,分明就是遭受良心的谴责,难以释怀,偏还糊弄他说什么感伤先皇之死!

难怪李泓酒后时常唤起白倾雪的名字,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大开城门,导致南城门被破,害死了镇国大将军一家。

苏玉对于纸上所说,已然全信,小公主和李泓乃是一母同胞,有什么理由要冤枉他。更何况,当初南城门守军乃司徒小将军的人,谁又能轻易命人打开城门放人进来,除了当时的太子殿下,别人还真没这个胆子和权力!.

此等虚情假意之人,苏玉恨不能立刻揭穿他的真面目。

当初,北川、东湖、江南、西楚、吴中要求画出小公主的容貌,幸而他抢先一步,一番胡扯,将画师糊弄了过去。

如今,小公主,他的小公主回来了!

苏玉难以自持,眼泪夺眶而出,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干枯的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发出呜咽的低吟声。

随后他又想到,如今这个皇宫里,见过小公主只有他和李泓。

他不知道小公主怎么会以白氏圣女的名号出现在皇宫,但先皇在世时便感慨过无数次,说太子优柔寡断,不堪重任,倒是安乐公主,小小年纪,坚韧不拔,是个好苗子。

先皇果然没有看错人,苏玉一咬牙,抹了把眼泪,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他绝不容许李泓成为公主的绊脚石。

红纭躲在暗处,眼见苏玉看完纸条,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然后付之灰烬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