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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诏罪书上的有些罪名,证据薄弱,不足以佐证,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陆家彻底反了。

陆洵挟持永宁公主,关闭城门,以岭平为据点,不再遮遮掩掩,公然对抗朝廷派去的定西军。

而这一打,慕容弘德更是怒不可遏,陆家远比他想象中的难对付。

原本就有十万淮阳军,这些年,陆家又没少私自屯兵,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大部分用在了炼制兵器上、购买战马上。

淮阳军的实力比预期更强。

如果说之前,慕容弘德说“慕容元姝嫁入陆家,便是陆家妇”有气话的成分,如今,便是真的恨不得弄死这个心里只有陆洵的女儿了。

她嫁过去数月,一丝一毫,都没跟他透露过半分淮阳王府的事,完完全全站在了陆洵那边!

若不是有早期聂相布下的暗棋收集的证据,他怕是等到陆洵率军攻打到京师城下,还在看着慕容元姝信中所说的——淮阳王府并无异样,也绝无二心。

既如此,他也不缺她一个女儿。

慕容弘德调兵遣将,派人前往岭平支援,更是对韦琨下了死命令,拿下岭平,将陆家人悉数抓获,生死不论,也不必理会永宁公主。

韦琨征战多年,见识过西北边陲游牧部落的凶狠,如今又有援军马上抵达,对战淮阳王府,他自信胜出是早晚的事。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光率军将岭平城门团团围住,陆洵又能撑多久?

战局僵持之时,京师城大殿上,早朝时,前一刻还在怒骂陆家狼子野心的皇帝,后一刻,就仿佛急火攻心般地晕倒在了龙椅上。

当下,群臣大惊失色,纷纷手忙脚乱起来。

太医诊断之后,只说皇上这病来势汹汹,似是怒火攻心所致,又像是中风的症状,他们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只能待皇上醒来后再说。

慕容弘德醒来后,察觉到自己半边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一般,且僵硬无力,左手和左腿尤为严重。

太医迅速得出了结论,这就是中风引起的左侧身体的偏瘫。

这皇上平时体魄强健,一点迹象都没有,怎么就突然中风了,众太医只能猜测可能是皇上暴怒伤肝,肝失疏泄,导致气机郁滞或逆乱,气血并行于上,闭阻清窍,导致中风的发生。

接下去就是治疗了,一日日的针灸、推拿,每日的穴位按摩和埋线,一碗碗苦似黄连的汤药灌进了肚子,每一项,都让慕容弘德难以忍受。

如此一来,慕容弘德更是恨毒了淮阳王府,恨不能立刻就将陆家满门抄斩。

皇帝卧病在床,精力不济,朝堂之上自然是要有人管的,太子自然就被太傅一行人给推了出来,暂理朝政。

一时之间,太子监国,风头无二,皇后满面春风,皇后的母族、户部尚书一脉的势力更是水涨船高,朝堂上,隐隐的,竟有了超过丞相一脉之势。

而聂相就像是无所察觉一般,照旧上朝,下朝后求见皇帝,禀告朝堂要事。

此刻,主殿内,卧病在床的皇帝慕容弘德正面色阴沉地看向身侧之人:“孤这病来得蹊跷,文崇,这几日,你可查出来了什么?”

“回皇上的话,暂未有什么发现。”

话锋一转,慕容弘德突然神色难辨地问道:“这几日,太子监国如何?”

“太子性子沉稳,处事公正,极富睿智,又有太傅大人和户部尚书刘大人在旁协助,朝堂之上,井然有序。”

许久,就听头顶的声音徐徐道:“是太子能干,还是刘家能干,皇后能干?”

聂文崇弯腰垂眸,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不多会,皇帝又道:“孤这病症的事,继续查,一旦有蛛丝马迹,速速前来汇报。若是有人胆敢阻拦你调查,就地正法,不管是何人。”

“微臣遵命。”

“还有,太子那边,你多派人盯着些。”

“微臣遵命。”至于盯什么,聂文崇自是清楚的。皇帝虽说已过不惑之年,但平日里保养得当,身体强健,也没什么隐疾,怎么都不像是生个气,就能把自己气到中风的。

再说皇帝有这么生气么?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皇帝早就怀疑陆家,铡刀都磨得光亮光亮的,朝堂之上的生气,做样子居多罢了。

做个样子,能把自己给气到偏瘫?

别说皇帝自己不信,就是聂文崇也不信。

只是,这到底是谁下的手,还真不好说。

就目前得利一方来看,太子有可能,淮阳王陆洵也有可能。

但陆洵的手是不是真的能伸那么长,掌控到京师皇城里来?显然,皇帝认为他还没这个能力。

那就只剩下太子了,与其说是太子,倒不如说是皇后一派。

皇帝怀疑上了皇后和太子一派,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接下去几日,岭平被围,韦琨也不急着攻城,双方进入胶着状态。

而京师这边,太子代管政事,处理的得心应手,主要是平日里这也不服、那也不服的丞相一派,突然之间就偃旗息鼓了,比之皇帝在时,不知乖觉了多少。

就好比平时,天天嚷着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人,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觉得整个大盛朝都安稳得很,没有一点毛病。

这倒让想给丞相一派

聂文崇没想过太子即位,自己的处境么?

其实他早就想过,他曾想着到那时候,安排好暄暄的婚事,他便告老还乡,远离是非之地,只是他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皇帝才刚过不惑之年,竟然就倒下了。

而且,看这样子,痊愈的可能性极小,缠绵病榻,皇上的耐心逐渐告罄,今日一怒之下斩了一个为他医治的太医。

聂文崇刚从皇帝的殿里出来,迎面正好碰到小太监推着三皇子慕容元峥进殿,他行了个礼。

眼下,皇上的脾气阴晴不定,除了太医们、他、还有这位三殿下,不见任何人,连后宫里各位娘娘,想要侍疾在旁,都被皇帝拒绝了。

“三殿下——”聂文崇往内殿看了眼,轻声道,“皇上刚刚喝药时吐了,发作了一位太医,此刻心情不是太好。”

“好的,本殿下知道了,多谢聂相提醒。”慕容元峥点点头,表示感激。

皇帝之所以愿意见三殿下,聂文崇料想,约莫是两人如今的处境差不多,让他产生了共情。

事实也正是如此。

皇帝如今半边身体麻木无力,起身都乏力,才想起这个曾经他最钟爱的儿子受过的苦,而如今,还依然坐在轮椅上。

现在,朝堂之上有太子监国,他左右无事,便召来元峥说说话。

这一聊,便聊出了问题。

一开始,皇帝只是询问一些关于慕容元峥腿疾的事,比如,那受伤的腿是否还有知觉,是行动不便,还是完全不能走路?当初,是怎么受伤的,又是谁医治的,如何医治的;雨雪天气,伤腿是否酸痛等等。

但越是问得仔细,皇帝便察觉出不对劲来了,明明只是骑马时受了惊吓,失足落马,摔折了腿骨,好好调养便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高超,不说恢复如初,至少走路是没问题的,不过就是有没有跛足罢了。

怎么就严重到不便行走的?

“你可曾记得当初替你治疗的太医叫什么?”

慕容元峥垂眸,长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儿臣记得,是左院判邱礼。据说是奉了母后的旨意,特地前来为儿臣治疗的,要不然,以当时儿臣的地位,是惊动不到左院判亲自前来的。”

慕容弘德闻言,顿时心下生疑。

“皇后吩咐的?”

“邱大人前来替儿臣诊治时,是这么说的。”

突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插了进来,小太监小五双膝盖跪下,扑倒在皇帝面前,“求皇上救救我家殿下吧,殿下要是继续喝那姓邱开的药,怕是,怕是……”

皇帝心中一惊,“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小五不理想要阻拦他的三殿下,眼神清明且坚定道:“皇上,我家殿下原本只是摔折了腿,却被那姓邱的治的不良于行了,不光如此,他还时不时地前来替主子诊脉,说的好听是皇后娘娘怜惜我家殿下,让他过来看看,但是,每次喝完他开的药方,殿下的病情就越发严重了,到最后,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走不了路不说,这些年,更是连身体……身体也日渐虚弱、消瘦。”

小五一抹眼泪,哭喊道:“他这哪是替殿下医治,明明就是在暗害殿下!”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你还在喝他开的药方?”

“邱大人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儿臣不敢辜负母后的好意。”

邱礼……邱礼……

如今,替他治疗的太医之中,也有他!

这几日的药方,更是他开的。

皇帝突然就将两者联系了起来,太子、皇后、太医邱礼……还有他此次莫名其妙的中风,而且一碗碗的汤药喝下去,见不得半点好转。

人一旦生病了,还是治不好的病,就容易胡思乱想,皇帝也不例外。

等到皇帝说乏了,遣退了慕容元峥。下一刻,身边的隐卫便跪在了皇帝面前,后者低语了几句,那隐卫便瞬间消失在了殿中。

之后几日,京师城内接连大雨,下的人心烦不已。

聂暄和端坐在东市这家庭轩楼的二楼雅间,梁靖已经好几日未来庭轩楼了,不管是东市这家还是西市那家,也没出城门,所以,他能去哪呢?

藏得最深的那位三殿下怕是要行动了,而且就在这几日,所以,梁靖才会来他跟前讨好、演戏的时间都没了。

除了被派往边界,给慕容元嵘送信的孔贰,任务是暂时不能让慕容元嵘回京师。其他保护她的隐卫,聂暄和都让他们去保护聂老爹了。

果不其然,大雨连下三日,到了第四日傍晚,雨停了,但是皇宫内却传来了厮杀声。

事件起因不过是皇帝怀疑皇后不慈,陷害三皇子慕容元峥,私下遣人前去调查,这一查,就将一桩陈年冤案给查了出来。

不光光三皇子慕容元峥的腿是皇后命人制造了意外坠马事件,给弄残的,三皇子身体每况愈下,瘦骨嶙峋,缠绵病榻也是拜皇后所赐。

太医院的左院判邱礼早就被皇后收买,替皇后卖命了。

皇后为何对当时还是孩子的三皇子如此狠心,顺着这条线查上去,就查到了当年惠妃被捉奸一事也有蹊跷。

聂相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撬开了皇后乳娘的嘴,亲口承认下来——当年陷害惠妃与人通奸之事正是出自她之手,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

当年的惠妃,倾城绝色,一入宫,便宠冠后宫,饶是一贯勤奋的皇上也为了她数次耽误了早朝。

惠妃娘家也因为她,纷纷被赐官职。

那时的惠妃,锋芒无人能及,后来受宠的苏贵妃,在当时,根本不值一提,皇后都得避她锋芒。

渐渐的,惠妃已经不满足于妃位,她处处与皇后作对,皇上一个月有大半个月宿在她宫里不算,她还在初一十五晚上,命人去皇后殿中唤人,恃宠而骄。.

最让皇后忌惮的是——皇上爱屋及乌,对慕容元峥十分偏爱,太子都望其项背。

在这样的背景下,皇后及其母族终于出手了。

——陷害惠妃与人通奸,并设计皇帝当场捉奸。

之后便是惠妃被暴怒中的皇上当场赐死,而三皇子慕容元峥也被厌弃。

但这样,皇后还不放心,万一哪天皇上又想起三皇子来了,太子怎么办?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又对三皇子动手。

一个好好的皇子若是就这么死了,总归会引人怀疑的,这些年,她没少在慕容元峥身上下功夫。

等到那乳母和盘托出,皇后已经无力地跌坐在地,目光平静地看向上座的皇帝。

“本宫不后悔。当年,你对那贱人百依百顺,眼里只有那个贱人和她生的贱种。你让我的元栩怎么办?难道要让我的元栩给她的元峥让位么?”

“本宫决不允许!”皇后狠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