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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刘秘书就留昭颜等人住在县里的招待所,说是想再跟她聊聊上阳村种植天麻的事。

可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和村长说要留宿,怕大伙担心,还是决定当天就回去。

推广人工种植天麻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县长那边还需要刘秘书去报告。

刘秘书也没强留,但安排了车,专程将他们送回去。既然好意难却,昭颜也就接受了。

一上车,六子的眼睛和那双大手就无处安放了,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心简直就要跳出嗓子眼了!这可是小轿车!别说他没坐过,就是村长估计都没坐过。

“臻哥,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也有坐上小轿车的一天?还是县里大领导的小轿车。”六子扭着头,转向后座两人。

“小轿车好么?”昭颜问道。

“好,当然好啊!”

“以后,等我们村有钱了,也买小轿车好不好?”

“好,太好了!”六子欢呼道,他压根没怀疑徐老师的话,这要是谁在徐老师之前说这话,他肯定觉得是天方夜谭,但徐老师不一样啊!这次出来一趟,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一卷一卷的,全是钱。

他简直看呆了!

“买小轿车之前,我们先修路,把村里到镇上的路给修了,以后县里镇上到我们村的车多着了。”

“好,也要像县里的大马路一样平整,不会磕磕碰碰了,骑车还得当心着呢,一不留神,就摔个屁股蹲。”六子兴奋道。

“行,就照着县里的路修。”昭颜应和道。

开车的司机也被这种轻松活跃的气氛感染,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两人,眉目含笑道:“看得出来,县里这回啊,对你们这事特别上心。”他腾出一只手,冲后座的徐老师竖起了大拇指,“了不起!有文化就是了不起。”

“对,有文化就是了不起,徐老师简直就是我们上阳村的大救星。”六子眉飞色舞地看向贺臻,“臻哥,你说是不是?”

还没等贺臻开口,六子又看向徐老师:“徐老师,臻哥不爱说话,你甭理他。”

贺臻:……

你给我机会开口了么?

六子还在自顾自地沉浸在兴奋中,他们上阳村这回是真的要起飞了!

昭颜望着窗外远处的大山,说实在的,这个世界她过得尤其憋屈。

偶尔一顿粗粮,那是健康,顿顿粗粮,吃得她头晕眼花,最近脾气都淡了不少,清心寡欲。

总共一两百里地,每次出行,交通不便,得辗转多次,一耗就是大半天,劳心劳力。

最难受的还是这个时代的国民经济是国营经济和集体经济,没有个体经济,不能做个体户。个人无权进行任何行业的生产和经营销售。

一旦私下经商被发现,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是要被收割的。轻则被工商部门处理,重则被判刑。

她完全没有必要去触碰这个底线。

即便不触碰这个底线,她也能做得很好。更何况,许愿人的心愿是把“读书改变命运,靠知识摆脱贫困,帮助孩子们走出大山,帮助村民们摆脱愚昧落后的思想”这个信念传承下去,不是要她个人英雄主义地发财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她要联合群众,而不是脱离群众。

但是,冠以整个村的名义去做这些事,又势必会便宜一些人,比如吴大志那种人。带动整个村发展经济没问题,摆脱上阳村贫困村的帽子也可以,但要以德报怨,她内心一万个拒绝。

后座,见她在发呆,贺臻突然问道:“在想什么呢?”

昭颜转头看向他,低声道:“在想怎么才能不给讨厌的人分钱。”

贺臻一愣,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觉悟高出天际的小知青么?

这话好像也不是这么说,她教训那群混子,教训吴大黑的时候,可半点没手软。其实她心底清明着呢,从不盲目的善良。

贺臻忍俊不禁,小知青也有孩子气的一面。这是没把他当外人了,说心里话呢。

“谁,吴大志?”

“嗯,那根搅屎棍。”昭颜是很记仇的。

贺臻:这形容倒是贴切。

在昭颜看来,如果说上阳村的老百姓是没读过书,愚昧无知,那吴大志就是本性就恶,从里到外都坏透了。身为村大队长,是非善恶不分,锱铢必较,还喜欢背后捅人刀子。

但又仗着他们家世代都在上阳村居住,旁系亲戚多,一投票就是占大头,连村长都不放在眼里。让这种人作领导,还指望上阳村的百姓能有什么好的。

当初,周清兰老师阻碍他卖15岁的孙女换彩礼,他就挑唆村里的老鳏夫去提亲,还怂恿本家兄弟们乱传周老师和那老鳏夫的谣,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要知道这年头,对女人的要求是极为苛刻的,声誉甚至比性命都重要。

周老师一心为了村里,为了乡村孩子们的未来着想,奉献出自己所有,没有半点私心的人,没有赢得本该属于她的尊重和荣光,却还要被污蔑成作风败坏、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吴大志难道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正因为他太清楚了,所以昭颜才说他本质坏透了,无药可救。

她刚才就在想,在上阳村发财致富前,把人一举拉下马,踢得远远的,省的就像蛰伏的毒蛇,一直虎视眈眈,冷不丁地窜出来咬你一口。只是目前还没想到好办法,这种人要么一击即中,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要不然打草惊蛇了,再抓他小辫子就不容易了。

“放心,他分不着钱。不只是他,但凡没干活的,都不分。”贺臻肯定道,“不但不给他分,还要他倒贴钱出来,行不行?”

看着小知青眼底贼亮,连连点头,贺臻叮嘱道,“这事交给我,你就别插手了。一会这4000元巨款一入村里的账目,你在我舅、在上阳村父老乡亲眼里,那可是心地善良、宽容大度、带着大伙一起致富的大善人,可干不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昭颜心情大好:上不得台面的事?你要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要不要考虑带上我?

贺臻故意装作没瞄到她好奇的表情,索性闭目养神起来,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小轿车一直开到了村口,村里头的路实在不好走,开不进去了。

车子刚停下,就被村口大树下玩耍的孩子给围住了,一双双稀奇的眼神止不住往车上看,好家伙,这是小轿车!书本上才有的东西!

这会儿晚饭都过了,但村长等人见他们还没回来,下了工就一直在村口等着呢。

一瞧见从远处开来一辆小轿车,眼睛都直了。

再看到下来的三人,兴奋溢于言表,赶紧上前,嘟囔了半天,竟然都说不出一句话,反而傻傻地问了句:“顺利么?”

昭颜抿唇一笑,点点头。

“村长,你说的这不是废话么?你看,县委刘秘书安排的小车送我们回来的。”六子得瑟得不行。

没等他得瑟完呢,头上就挨了扎实的一击,村长吴建国脸上带着笑,骂道:“臭小子,去了趟县里,胆子都大了,还敢取笑起我来了。”

昭颜和贺臻进了村委办公室,村长叫上了会计和另一个大队长吴军。

村里一共三个大队长,平时以吴大志为首。吴大志和其中一个大队长是亲戚,之前都没参与野生天麻的采收工作。还有一个大队长是吴桂花的二儿子吴军,平时惯会见风使舵,两头不得罪,这次倒是让村长刮目相看,吴军不仅站队了,吴桂花家竟然破天荒地扛住了吴大志的压力,愣是出了2个劳力干这事,这积极性也没谁了。

这一晚,谁也没睡好。

村长没睡好,纯粹是兴奋的,那可是4000元!晚上躺着躺着,又爬起来,想想他当上阳村村长这些年,多少次为了钱和粮的事,愁的一整晚一整晚睡不着觉,还要被吴大志明里暗里挤兑他这个村长无能。

他委屈啊!村长坐在床头抹眼泪,把起身方便的村长老婆吓得不行,这大半夜的,闹什么大病了。

吴军一回家,更是直接来到老娘窗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感激得不行。他老娘不单单撒泼厉害,简直就是个神人,要不是他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还真不一定跟着徐老师和村长他们干。这回,他是拉着老三一起干的,那他们家就能分两份的钱。

吴大志听说那个姓徐的知青是坐着小车回来了,当时就坐不住了,可惜他之前就怂恿村里人不去采收天麻的,现在吴建国开领导会也没叫他和另一个大队长。晚上派人去蹲守,打探下消息吧,只听说散会的时候,出来的人个个喜色,村长更是哼着小曲回家的。

这让吴大志失眠了,难不成真让那小丫头片子干成什么事了?

晚上昭颜回到学校后面的小屋,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躺着,回到意识界喝杯奶茶缓缓,就见窗外好像有道黑影,不多久就听到了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口踱着步,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敲门。

昭颜豁然拉开门,略微惊讶道,“是你——”目光转移到她手上那缺了个口子的瓷碗上,里面浅浅的放了几块肉,肥瘦相间,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昭颜的视线上下打量眼前的人,看着脸上没有伤,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他又打你了?”

来人正是吴大黑的老婆美娟。

美娟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幸亏有你,他现在还在**躺着呢,打不到我。”她腼腆地低下头道:“他要打我,我就不给他饭吃。头两天,他还破口大骂,第三天就没力气了,这些天,我过得很好。”

昭颜点点头,不吝啬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美娟立马绽放出笑脸。

“他爸妈没找你麻烦?”

“没有,他骂我,朝着问我要酒喝,我就给他去买,反正他现在躺**,也打不到我。每次他爸妈来的时候,他都喝得醉醺醺的,他们也就回去了。”美娟把手上的碗往前递了递,“对了,今个我找他爸妈说,大黑炒着要吃肉,他爸给割了点肉过来,我给炖了,给你端些来。”

见徐老师定定地看着手上的肉,没有动作,美娟急切道:“这个是干净的,不是吃剩的!”

“我知道,你是城里的知青,好东西肯定吃过不少,这个肉……可是,算了,我还是拿回去……”她的笑渐渐僵硬,手也怯怯地往后缩。

昭颜两只手接了过来,“我正好馋肉了,谢谢你。”

“客气啥!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呢,我这手艺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你要喜欢吃,我以后还给你送。”美娟展颜,露出纯真的笑。

生怕她反悔,退回红烧肉,美娟边摆手,边往外走,“徐老师,那我不耽误你忙活了,我先走了。”

不等昭颜说什么,人已经消失在了夜幕中。

昭颜看着那碗红烧肉,想起了周清兰的话:思想是会觉醒的,等到那时,你会发现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大早,村委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村长笑呵呵地准备给大伙分钱。

一共卖了4000元,除去徐老师的分成,还剩3600元。村里条件实在太差,要改善的地方太多,村长提议拿出1000元改善基础设施,1000元作为村里以后的流动资金。还剩下1600元分给这次参与赶货的人员。

参与劳作的一共是登记在册的53个人名,知青所3个知青,还有被卫解放等人怂恿,后来加入到第一小组、上山采挖的16个青壮力,一共72人。

会计一合计,平均每个劳动力可以分到22元左右。

众人听到这数字,当时都傻眼了。

刚听到村长说,除去这个,除去那个,他们还不太高兴,直接分了多好啊!这会儿听到还能拿那么多钱,简直都要乐疯了!

乖乖,这得多挣钱啊!

他们满打满算,干了一周不到,就能拿到22元!这22元都够镇上一个普通工人干一个月了!

至于这些除去的钱,村长也做了解释,徐老师的分成就不说了,多说无益,你们要是连徐老师的钱都贪,那真太不是东西了,活该受穷,咱们村继续过喝西北风管饱的日子去吧。

基础设施包括教育方面——看看人家徐老师,就知道什么叫做知识就是财富了吧?学校的教室下雨就漏,得补补吧?课桌书本什么的,得补全吧?

村医那边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要啥啥没有,好歹备点常用的药和设备吧?

还有村里头的路也得修一修了,这要是后头县里真来人了,就这路,车子都进不来。

粮食种植方面,徐老师提出了可行的改进方案,回头还需要去供销社采购一批农具,这哪哪都需要花钱,但件件事都是向着好的方向,改善上阳村的条件去的,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异议来。

其次是流动资金1000元。这是另一回事,一旦上阳村的天麻种植起来了,除了一部分销往县里,或者是全国,还有的村里可以成立加工厂,将小一些的天麻制成天麻酒,具有保健的效果。

建加工厂必然需要钱,从现在就开始积累起来。

最后这1600全分出去。

吴大志一伙人倒是来闹了,一众人摩拳擦掌的,叫嚣着要分钱,一个村的凭什么没有他们的份,这山脚下他们也有份,那地底下的东西当然也是他们的,即便他们没有采挖。

这话简直给村长气乐了,指着他鼻子就骂,这都是公家的,怎么就变成他们私有的了?村里的地,都是不种植不干活,没有工分,收粮后就没得分钱分粮,那凭什么山上的东西,他们没干活没参与,就想分钱?

这理儿,他就是说到天边去,都不怕!

劳动最光荣!不劳动,还想瓜分别人的劳动成果,做梦去吧!

身为村里的大队长,不干活还怂恿他人也别干,阻碍集体经济的发展,这是罪一;事后又想挖公家的墙角,这是罪二,这已经不单单是思想有问题了,得好好改造!

“吴大志你这思想觉悟就是不高,这样吧,先把你这大队长的职位让出来,你就先回家反省反省吧,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看。”

村长一口气把贺臻教他的话,全部奉送给吴大志了,说得他面红耳赤,呼吸就像牛一样。

吴大志倒是想反驳的,他吴建国哪只眼睛看到是他怂恿的了,他可都是私下去的,可他的亲信们不干了,纷纷内讧了,甚至有的开始责怪起他来,还问他要钱。

村长从没像现在这么扬眉吐气过,尤其在吴大志面前。这如果不是国有经济、集体经济制,他们这些妄想不劳而获的人连村里的公共福利都享受不到。

吴大志这边的人不服,还想着耍无赖,推推搡搡间,没曾想贺臻一个眼色,村里的混子们都站了出来。这些混子们可都是在最后时刻被卫解放拉住,悬崖勒马的,这才有了今天热乎乎的大团结到手。就差没表现的机会了,这不得好好报答报答村长和臻哥给他们这个赚钱的机会啊!

讲道理,没理的是他们。

动武,比不过。

动嘴……癞子他妈倒是想泼妇骂街的,可刚开了口,就被吴军他亲娘吴桂花一通不带喘气的骂了回去。

吴桂花的凶名,那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骂人可以一整天不带重复不停歇的骂;和村里人打架,更是抓头发、吐口水、踹人、咬耳朵、装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招招都擅长。

这回她占了大便宜,家里出了两个劳力,一周就为家里赚了44元钱,简直乐疯了,谁敢跟她过不去,她就要谁半条命!

更何况,吴桂花贼兮兮地偷瞄一眼徐老师,得好好表现,打消她接她去地府的念头,她还想多活两年。

这一回合,村长一派完胜,简直赢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