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结束之后, 邀约新管家的进度已达百分之九十九。

莱恩将契约的卷轴放进袖中,没收回虚空之证。由灰烬凝聚的树叶随风在前方指引,莱恩与安德鲁并肩跟在身后。

风在脚下形成气旋,轻轻托起莱恩和安德鲁。

交谈结束之后,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泪似乎太多了一点。

第一次与人正常的交流, 还知道他的来历……

遇见善良而友好的修斯, 还被邀约雇佣,能离开这里, 见到真正的太阳。

‘他’此刻有一点担心,担忧自己的眼泪会不会太多, 不够修斯所需要的坚韧,会不合适管家这份于他而言陌生的工作。

但既然能得到信任,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

首先, 不要让未来的领主踩到自己的眼泪。

树叶在风中悠扬飞舞, 时不时扭头看一眼莱恩衣袖。

‘他’很想很想刚才就签订契约,但是束缚强行解除容易受伤。

‘他’也不想莱恩、安德鲁因遗迹和自身束缚受伤伤害。

即使树叶没脑袋和眼睛, 但是叶梗偷偷摆动回看的动作, 莱恩和安德鲁都能敏锐感知,‘他’此刻的视线和内心。

‘他’其实已经有了决定, 莱恩和安德鲁都知道‘他’在忧虑什么, 都安静当做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当灰烬的树叶经过,枯死林间的树木有部分破碎, 凋零的残枝在沙中糜烂,与戈壁底部的巨石分裂出一处黑色的洞口。

随风旋转的树叶带路到此地停止, 洞口周围的黄沙中有一枚雕刻成树的石头。

石头的下边没有沙,只有堆积的树叶,缝隙间能看见褐黄色泥土。

莱恩和安德鲁停下脚步, 站在石树的前方,微侧身朝洞口看去。

洞口周围是黑色的腐朽树叶,距离还算宽敞,应该能直通地下深处,但被一片黑色的迷雾笼罩,看不清深浅。

风中再一次传来声音,依旧是有些青涩,但是言语已经熟练很多。

带路的过程中灵魂一直在适应、学习莱恩的语言。

要成为一个管家,即使他还不知道管家具体要做什么。但听莱恩刚才的解释,似乎是要‘他’帮忙管理一座地下城。要与别人交流,语言很重要。

虽然同样不知道地下城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有学习的时间。

现在就要开始学习,不能浪费时间。

还好他的天赋不只是能听懂,就像是曾经有学习过,只是还说的不太熟练,但他知道更多的话语该如何表达,如何准确描述自己的想法。

这点连‘他’自己一直都很疑惑。

灵魂停止思索,风中的声音像极了一位懵懂的少年,认真的用越来越清晰的言语表达自己的思想。

“就在这里,那两颗种子。”

旋转的树叶正面朝向莱恩,叶梗弯成弧形看向石头树,“我不知道这些种子的名字,但我从幻象中有见到,它们能长成很漂亮的大树,开出色彩鲜艳的花。

可惜在捡到种子时,我发现它们的情况都已非常不好。就像您之前说的那样,一颗种子枯萎,一颗种子即将凋零,但内里还剩余少许的生命力,我便保留了下来。

附近是这座遗迹中魔力最充沛的地方,我将种子埋在石头树的根部。这两颗种子虽然不喜欢遗迹的力量,但都有吸收能维持不完全死亡的少许生机,让种子中最后的一丝生命能保留至现在。”

“种子前段时间突然有变得很活跃,一定是在等待着什么……我能感受到。”

树叶直立叶梗,“我猜,种子应该是在等待你们的到来。”

也许就像他一样,在漫长孤寂的时光里,终于等来了幸运。

“种子会活跃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元素精灵母树回归大陆,精灵母树之间的循环更稳定。”

莱恩半蹲在地,声音温柔的回道:“这两颗种子的名字叫小自然圣树,归属于精灵一族。你此前见到的血精灵也是精灵族的一种,但他们是远古的血精灵,距离现在的时空已经过去了很久。

精灵族的种类有很多,我的领地中目前有日光、暗夜和月光一族的精灵,以及妖精和同样亲近自然的生灵。若种子真的在等待,也许你猜测的没错,它们确实很可能是在等待我的到来。”

风中声音轻语,充满了好奇,“有很多种精灵,以及自然生命吗……”

“是的,有很多。”

莱恩将浮空的法杖握住,“而且不只有精灵和自然生灵,还有许多强大又温柔的种族。”

莱恩微侧头看向同样蹲在地上,已经取出小剑无声触碰树叶的安德鲁,“雷诺的本体是巨龙,我的领地中还有他的同伴,以及很多乖巧的小巨龙和幼崽,非常乖巧可爱。”

“感觉好神奇。”

灵魂好奇莱恩说的一切,树叶停在安德鲁前方。

小剑不算太锋利,剑刃较厚,挖土切割树枝等都很方便。

安德鲁握剑刨开泥土。

风中的声音停顿数秒,随后轻轻问:“原来,你真的不是银月狼人吗?”

安德鲁停止挖掘的动作,与莱恩一起抬头看向悬空的树叶。

“他确实不是真正的银月狼人,是巨龙通过道具伪装的银月狼人。”

莱恩看向树叶梗,兜帽下的眼眸中略感好奇的询问:“道具的伪装效果非常好,连同为银月狼人、银月狼人一族的王者莱库格斯都没察觉,你是怎样确认他并非是银月狼人的?”

“你们刚才战斗时,我就藏在黄沙和风中,看见了战斗的全部过程。”

树叶的尖尖摆动,声音因询问有些紧张,努力镇定的回答:“我能感知情绪,也能感知虚假,在雷诺先生到来时,我就察觉到他和银月狼人不一样。

但那些狼人都没发现异样,我便以为是自己的感知错误。您刚才说他是巨龙,原来我的感知没有错误。”

莱恩:妙极了。

安德鲁瞒过了莱库格斯、教皇的身份,竟然被灵魂轻而易举的察觉。

“统。”莱恩:“你之前说过只有神明才能发现伪装,安德鲁身上的伪装可不止一层。”

“我依旧保持之前的回答。”

系统声音平静的挑开话题,“至于他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就感知到真实,世间特殊的地方太多,谁又能完全肯定真实的答案呢?”

系统:“即使我知道,有些真相我也不能说。”

“这样就已经够了。”莱恩,“能有这样的回答,我差不多已经猜到了答案。”

莱恩脑中轻叹,有些感到不可思议的低语,“我从未想过这种情况。”

系统低声暗示:“皇城有位神明离开了,回到自己的神国。”

“为什么?”莱恩惋惜极了,“是我去皇城太晚了吗?”

“神明本体不能降临大陆,他不该干预太多。”

系统,“其实您当时去也见不到,那位神明的后裔还留在皇城中的摘星塔。”

莱恩:“那我的礼物岂不是没了。”

“当然不会。”

系统,“我刚才察觉到一件事,您可以将地下城之心,放进您之前得到并种下的树枝里。

再将那一株已经成长的树木,移至地下城的主城所在的范围内,这样方便灵魂的思想控制地下城的同时,他也能利用树枝幻化形态出现。”

“好极了,我的朋友们真不错。”

莱恩在脑中轻笑,结束和系统短暂的交流,面朝树叶夸赞道:“你的天赋比我想象、察觉到的更厉害,继续保持,我非常期待你以后的成长。

无论管家或是别的选择,我相信你一定都能做的非常棒。”

没想过突然得到莱恩的夸赞,灵魂感到非常的害羞和激动。灰烬凝聚的树叶此刻完美表达他的情绪,几乎快要揉成一团球,满足的在空中滚来滚去。

安德鲁同样对灵魂的存在感到好奇,莱恩有用魔法和他交流,快速且完整的告诉安德鲁自己心中的猜想。

听见莱恩的猜测,安德鲁内心同样因此而感到惊讶,表面情绪不显,目光从树叶移至地面,手中动作不停,仔细且快速的将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挖开。

种子埋藏的地方并不深,安德鲁对剑的掌控力非常精准,很快便找到那两颗小自然圣树的种子。

要让种子能接受遗迹中的力量,灵魂并未过多的用东西保护,这里的土壤中也没有诅咒和怨恨。

找到种子后安德鲁将剑收回储物空间,莱恩右手微抬,控制微风轻柔的擦去种子表面的泥土。

空中被灵魂用精神力附着的树叶停止滚动,情绪快速恢复平静。

‘他’觉得自己应该更沉稳一点。

和灵魂说的话语一样,种子并不太喜欢这座遗迹中的力量。

黑夜种族的提升无法避免死亡,自然之物不喜死亡。但为了避免自己等不到离开的时间,没有意识和智慧的种子还是隐约的,吸收了一点点遗迹中的魔力。

风轻柔将种子表面泥壤仔细擦去,两颗种子的外形都是一节缩小版的树枝。

一颗种子整体完全枯萎,另一颗种子的尖端有一片树叶,只剩下一丝青绿。

蜷缩的树叶舒展,停在莱恩和安德鲁中间,风中声音依旧轻轻的询问:“修斯先生,这是您在寻找的那两枚种子吗?”

‘他’不懂现在的礼仪,先生这个词还是刚才学到的。

那些异族此刻还在交流修斯的消息,称赞他的强大,赞美他的仁慈,让诞生后一直留在此地的灵魂愈发觉得,修斯真是一位强大而又善良的好人。

“对,正是我在寻找的种子。”

抹去泥壤后微风消失,莱恩松开法杖,伸手触碰空间戒指取出两瓶树叶罐,将种子放进生命之水中浸泡,“我有察觉到……你是剥离了暗夜的恩赐,将最纯净的魔力用于滋养它们的生命,才令种子能保持到现在吗?”

“也许是的,但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树叶的叶梗如头颅低垂,‘看’向浸泡在树叶罐中恢复生机的种子,“我很期待看见种子生长后的大树,想看见如阳光和月亮一样的花朵。种子在我诞生之前便已在遗迹中,我能看见遗迹中的所有,但不能完全、只能控制一点点力量。”

“您能到来真是太好了。”

叶梗朝树叶罐靠近些许,“我能感受到种子此时正在复苏,在吸收水中的生命力,我想应该很快就能真正合适种下,一定会长成美丽的大树对吗?”

“对,种子一定会顺利成长。不只是小自然圣树,你还会看见更多。”

莱恩将树叶罐上叶片仔细盖好,收回储物空间,起身面向旁边的洞口问:“下面就是束缚着你的地方吗?”

“是其中一处入口。”

树叶点点梗,“从这里下去,能更快到达我灵魂此刻所在的地方。遗迹中随您一起到来的黑夜种族,他们此刻正在寻找遗迹的核心,目前暂时还无法找到。

我有将那枚牙齿放在了另一处,这样东西他们会更顺利找到,下方有我和吸血鬼与遗迹之间的束缚……”

风中声音突然放轻许多:“不是不可以给他们,核心同样对我也是一种束缚。

只是……我想让你先找到核心,你会觉得我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吗?”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莱恩小幅摇头,“你在这座遗迹中诞生,接受神恩,能看见遗迹中的一切,相当于这里的半个主人。

只是恩赐不应该有灵魂的存在,这样会失去神明创造时赠予的公正。此外遗迹中的力量迟早会全部消失,放弃和不放弃都是一种选择。”

在有人能帮助脱离束缚的情况下,早点舍弃核心于灵魂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不然随遗迹力量的最终消失,最后等待灵魂的只有毁灭和疯狂。

“我已知道您的意思,非常感谢您的善意。”

风中声音的紧张消失许多,“其实,在核心中还藏着第三颗种子,应该也是小自然圣树的一种。那颗种子给我的感觉和黑夜很亲近,比这两颗种子更让我喜欢。只是它的生命气息更微弱,好似随时会消失。

避免种子真正的死亡,于是我将它藏在了核心里。那颗种子和这两颗都不一样,它会吸收黑夜的力量。”

说到这,风中的声音顿时充满歉意,“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那颗种子竟然在核心中发芽了。它的根须与核心、束缚纠缠,我暂时无法将种子从核心中剥离。

那颗种子已经沾染了暗夜的力量,对黑夜种族会更有吸引力。

我……不想那颗种子被吃掉。”

“原来如此。”

莱恩,“刚才的小自然圣树种,对应的应该是日光和月光的属性。被你放在核心中的种子,既然能吸收黑夜,我想它应该属于暗夜。”

莱恩回应的同时在脑中询问:“统,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吗?”

系统:“交给安德鲁就够了。”

“安德鲁真厉害。”

莱恩结束交流,面向树叶继续说:“我们会剥离那颗核心中的种子。如若你愿意,之后带上你和血精灵的灵魂一起离开。”

安德鲁低头附和,“对,我们会一起帮助你。”

他的嗓音低沉,简单的话语和莱恩温柔的语言,两者同样都极具信任感。

“谢谢。”

树叶在空中旋转,最后停在通向地下的入口上方。

风中声音开心且兴奋,尾音是藏不住的期待,“修斯先生,核心就在通道的下方。

距离不算很长,路上还有一些善于伪装、隐藏危险的植物和残暴的魔兽。有些魔兽误入遗迹,找不到回归原本时空的出口。更多的是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里。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送它们回去,于是便一直留在了这里。它们不会伤害我,我也不能阻止它们的想法和行动,请您和雷诺先生一定要注意安全。”

虽然‘他’已经看到了莱恩和安德鲁的强大,但及时提醒应该也是管家的工作之一吧?

灵魂忐忑的想到。

“谢谢你的提醒。”

莱恩笑着回应,指尖触碰虚空之证,取出一盏蒲公英形状的魔法灯。

洁白的魔法灯缓慢闪烁光耀,似有千只透明的发光蝴蝶悬停花蕊之上,散发光亮的翅膀轻轻扇动,坠落的星光驱逐枯死森林的孤寂。

“好漂亮,是从未见过的光耀。”

风中的声音短暂惊叹,旋转的树叶朝向深处飘离。

灵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稳重,想要像安德鲁一样有力量。

“下方只有一条路,这里距离核心最近,一直朝前走就好了。”

风将声音传达,树叶的叶梗面朝莱恩和安德鲁轻点,随后一起朝入口下方飘落。

莱恩微侧头看向安德鲁,“我们也下去吧,早点找到核心,解除他的束缚。”

安德鲁沉声应好,从莱恩手中将魔法灯接过,“我很期待烤肉。”

并不是肚子饿了,就是想和莱恩一起。

“我也很期待。”

莱恩用魔法让他们身体更轻,悬空跟在安德鲁身后,“对了,我可能还会收到一份来自深海的邀约,有关于新生的那一位。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安德鲁毫不犹豫的点头应好。

新生的神明,真让人好奇他的存在。

*

灵魂用精神力附着的树叶在前方引路,原本笼罩下方的迷雾因树叶的靠近而消散,露出前方的道路,等待莱恩他们经过之后再重新环绕。

通道的下方是一条路,往前行走会变得更宽敞。

魔法灯照亮环境,在水声中出现一条地下暗河,还有像是从岩石中钻出的植物根须,倒挂着在头顶上生长成树。

地下的魔植同属于黑暗的本源,地下暗河中夹杂着血。两侧有着很多巨石,还有正如‘他’刚才提醒的魔兽。

那些魔兽似豹又似虎,身形如兔,行动矫健而灵活。它们不靠近有魔植的地方,隐藏在石头或河流两侧,兽耳高高的竖起,警惕的寻找猎物。

以及一些气息更弱小的魔兽,它们选择藏匿在更不起眼的地方。

魔法灯的光亮吸引了魔兽的注意力,地下的光线昏暗,它们早已习惯。

忽然的光亮于魔兽而言有些刺眼,当发现莱恩和安德鲁时,它们并未第一时间离开,选择缩起利爪,夹着尾巴隐秘靠近。

安德鲁察觉到魔兽贪婪狂妄的凶性,安静的提起魔法灯,面朝魔兽的方向释放威压。

巨龙的威压远超魔兽的等级,即使它们常年霸道的占据此地,但巨龙是食物链上最高级的猎食者。魔兽顿时因安德鲁吓到惊慌逃窜,倒挂于顶上的树木抖动,飞鸟形态的魔兽蜷缩双翼,安静的闭眼在茂密的黑色树叶中装死。

魔兽畏惧安德鲁,于是周围恢复了平静。

莱恩习以为常的悬空漂浮,树叶轻轻摆动叶尖,在空中旋转,‘他’觉得雷诺真的好厉害。

‘他’从来没见过这些魔兽如此老实。

确定莱恩和安德鲁都能轻松跟上自己的载体,灵魂控制树叶飞行的更快,似风轻悠而无形。

河中的游鱼同样安静,没有魔兽和魔植的干扰,莱恩和安德鲁加速追随,最后顺着地下暗河,他们听见了轰鸣的水流声。

安德鲁兜帽下的目光微抬,通过道具在莱恩脑中说:“前方有瀑布,我闻到了血的气味。”

树叶随风飞至瀑布的尽头停下,转动叶梗,声音又有些不安的对莱恩说;“修斯先生,雷诺先生,这里有很高的水流,还请当心……

下方就是我的灵魂所在的地方。”

莱恩控制魔法停在树叶的旁边,悬空朝向下方看去。

不只是瀑布,这里有一片上下超越千米的巨型山中世界,四周有暗色水流汇聚,再相互朝向另外的通道奔涌离去。在山洞的下方,中心屹立着一颗黑色的巨型古树,它的根须连接着地脉与暗河,树身上的枯枝长满黑色的树叶。

此外在巨树的树身,那里正被挡着一道虚幻的身形,紧张且忐忑的抬头朝他们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