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空尸
想必坐着休息的几个人,谁都没抱希望胡子能找到些什么,所以他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手上的几片东西。
那是几块黑灰的木片,有点厚度,我们实在没想到他能在这种地方找到这些东西,但很显然,这些木片原本也是根本不可能属于这里的,就和那种老旧的军装一样,是由曾经在我们之前来到过这里的人所遗留下的。
胡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阿华要了打火机,就开始生火。
当红艳的火苗串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因为,这种光明和温暖,是手电筒所无法给予的。
胡子做个解衣扣的手势,却没解开,而是笑嘻嘻地看向黄琳。
黄琳微微笑道:“脱吧,要我是男人,也早脱了。”
之前我也一直碍于有女人在,不好意思,现在黄琳既然这么说了,我也跟着胡子脱了衣服,撑起在火旁烤。阿华也跟着我脱了一起烤,只有那个不说话的伙计没动静,坐的位置也没像我们这样紧挨着火,对这种事情,我们三个烤的起劲的人都见怪不怪。
胡子捡来的木片并不多,而且也不经烧,很快就烧掉大半,又加了几块进去。
黄琳却突然将刚点燃的一块木片从火中拿起,盯着上面一处发黑的地方仔细看。
胡子也凑了过去,一脸不解:“黄总,这木片咋了?”
黄琳抽出匕首,顺着木片上那片发黑的地方划出一个形状来,这个形状让我一眼看去就觉得眼熟,仔细想了一下,就问道:“法西斯的标志?!”
黄琳点点头,说:“你们看,这个标志原先应该是用墨水画上去的,后来这块木片被水浸泡过,墨迹糊开了,但大致形状还是能看出来,的确是法西斯的标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我们之前看到的陈旧军装,还有元庆所说的钢盔,就是二战时期的产物,而且根据现在这个标志,可以确定是德国的……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
“德国?德国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是二战时期的?!这不可能吧……要说日本鬼子我还是有那么点相信,但是二战时期,德国似乎根本没和咱们中国交战过啊!”我忍不住叫起来。
“没交战过就不能跑中国来了?你这种逻辑真扯淡!”胡子骂道。
“那你说他们跑到这种地方来干嘛?”
胡子没理我,接过黄琳手里的木片,继续仔细翻看,边看边说:“这附近难道还有一批军火?”
先不去管德国人到这里来的目的,胡子这话我倒是理解了,既然有钢盔,有军装,还有这种木箱子的碎片,那么木箱子里装的东西,往往也少不了军火。
这种发现让我的好奇心有些微的泛起,但是很快被困意压了下去。因为之前那种潮湿冰冷的环境,加上对环境的陌生,以及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种种危险,让我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与亢奋状态,而现在,人一进入到舒适且安全的境地,疲惫感就加剧地涌上来,让我越来越想睡觉。
看看身边,想睡的人果然不止我一个,胡子和阿华也开始打起了哈欠,都没什么心思继续想这里的事情。
只有黄琳还在低头想着什么,我最后看了她一眼,实在挡不住浓浓的困意,就顾自睡了过去。
依然是纷乱的梦境,在醒来之前,还梦到自己开着一辆破旧得不停往外渗油的大卡车在溶洞里面颠簸,没有目的地狂开,却累得要命。
睁开眼睛后,梦里的那种汽油味还萦绕在周围,让我恍惚觉得还在梦中,直到胡子高分贝的叫声将我弄得彻底清醒过来,我才确定,我的确是闻道了汽油味,再定睛一看,一旁的火光更亮了。
胡子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在火光中映得通红,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没理他,四周看了一圈,却没看到黄琳和阿华,只有胡子挨着我身边坐着,那个不说话的伙计仍然在离开火堆稍远的地方。
我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问胡子:“你笑啥?几点了?”
“7点零六。”
“啊?!”我几乎跳了起来,大声问道:“水涌过了?他们人呢?”
“你急个鸟?还没涌呢,他们到前面去了,一会就回来。”
心里安了一下,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在这种地方,和我在一起的这几个人,有任何一个忽然没了消息。更害怕的是,每当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
我拍拍胡子的肩膀,就去拨弄眼前的火堆,却发现火势有点奇怪,转头问道:“你们还找到汽油了?”
胡子嘿嘿一笑,从旁边拽过一个东西,我一看,是一只焦黄的塑料桶,样子很奇怪,我从没见过,只认得上面的标志,仍然是法西斯那个顺时针旋转45度的“卐”,禁不住问道:“你们找到那批军火了?!”
我刚问完,岩洞深处传来了脚步声,很快,黄琳和阿华回来了。
他们是拖着几样沉重的东西回来的,我赶紧起身上去帮忙,几个人将东西在火堆旁摊开,俯身去瞧。
这堆东西用帐篷布包裹着,相对来说保存还算完好,应该都是他们挑拣过了的,我随便翻了几下,都是些军用物品,还有些我不认识的小设备,似乎是当时的电子器械。
我忽然觉得好奇,他们干吗费这么大力气将东西搬到这里来,想着就问出了声。
“那地方没法呆人。”阿华一边整理着那些东西,一边回道。
他这样回答,我多少有点数,就不再追问,转头问黄琳:“琳姐,我们接下去咋办?”
“你自己看看,挑些能用的东西,挑完,我们得继续赶路。”
我看着这堆对我来说近似废铜烂铁的东西,无从下手,看他们不断地借着火光一样样仔细翻看,我随手抄起其中一个样子奇特的圆盘,忽然觉得这东西好像有点眼熟,但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这东西是铁制的,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敲锣打鼓时用的乐器——钹(就是两个圆铜片,中心鼓起成半球形,正中有孔,穿根红绸带那种乐器)。不同的是,我手上的这个东西是全密封的,而且看上去做工相当精致,在凸起的半球上有些方形的开孔类的凹陷,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估计是胡子看我楞那半天,伸手就把我手上这东西拽了去,也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阿华,把这东西搞来干吗?
阿华看看黄琳,说是黄总塞进包的,我们就也看向她。
黄琳本来在仔细观看一个类似电子仪器的东西,看我们都停下来看她,就说道:“那是个模型,怎么,你们没看出来是什么?”
我们三人对望一眼,确实没有任何头绪。
“德国在二战后期研制的一种飞行器,那是个铁制的小模型,也有些研究价值,到时候得带回去。”
飞行器?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忽然想到一种人们时不时要谈论的东西——UFO,飞碟!
但是显然我不能将手上这东西跟UFO联系起来,于是问道:“琳姐,德国人还造过这种形状的飞机?咋看着像飞碟啊?”
黄琳笑笑,不答话了,继续去看她自己手里的仪器。
我只好放下模型,去包里翻其它东西。
我们整理好装备开始继续往溶洞深处行进的时候,时间是晚上7点半,而外面的深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那种水位上涌与回落的周期仍然没到,这不知道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还是一件值得担忧的事情。
溶洞还是那样的溶洞,只是从我们休息的地方开始,很少再看到潮湿的痕迹,我们本以为,这种干燥的溶洞走势应该会向地表的方向延伸,但是几个人共同的感觉却一直在往下,越来越深入,就仿佛这样走下去,就会一路走到地心去。
又过了个把小时,溶洞走势竟然开始变化了,缓慢地往上抬升,但是岔道却一下子多了起来,地势也不像先前那样平坦,到处都是看不到底的黑漆漆的深洞,还有巨大的岩石裂缝,准确地来说,这种地方已经不像是“溶洞”了,而是其它什么种类的深层地貌。
这样的地貌让我感觉越来越恐慌,我甚至想,如果继续这样走下去,要是地底下稍微有些变动,比如——小小的一点地震,我们将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这种联想加剧了我内心里的恐慌,实在忍不住提出来说还是返回好了,这样走下去,真是太盲目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降临。
但是黄琳却说再走走看,我不好反对,只能继续跟着走。
这次走了没一会,竟然又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缩在路过岩壁的一角。
手电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又是那种陈旧的军装,但奇怪的是,这里是完整的一套,有头盔、衣服、裤子,还有鞋子。
胡子用匕首挑着翻看了一下,竟然还发现了藏在军装上衣口袋的一只铁质火机,还有腰带上的军用水壶,外加一把手枪!
再看看这套军装摆放的姿势,我们顿时明白了,这不是一套随意放置的军装,这种情形,只能说明,在这里,原先躺着的是一个人!而这套军装就是穿在那个人身上的!
但问题是,这个人的尸骨怎么不见了?按理说,在这种相对干燥的地方,即使那是个死去五六十年的人,肉身全部腐烂了,至少骨骼应该还在吧,没理由在这样的时间段内分解到连骨骼都不剩啊。
这时,继续在那套军装上翻看的胡子忽然冒出一句:“不对啊,这人死的有点蹊跷。”
我随口问道:“你发现啥了?”
“这衣服完好无损,一个破口子都没,更奇怪的是,上面连一点血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胡子说道。
“我看八成是饿死的。”
“你懂个屁!”胡子瞪了我一眼,顾自继续翻看着。
我刚想说这种地方,衣服上没伤口也没血迹,还不是饿死的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一旁的阿华说道:“我们在原先那地方找到很多装食物的罐头,里面的残渣说明当时这些食物还在,而且这里离那个地方不算远,所以,你说,这个人是饿死的,基本不太可能。更大的问题,死了后就只有留下他穿的这套军装,里面的东西全没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没啥奇怪的吧,死了以后被老鼠给啃了呗……”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我自己心里根本没底,我只不过是为这种诡异的事情努力地找借口罢了。
“他娘的,你当老鼠那么文明啊?啃你的时候,连身上的衣服碰都不碰一下?最重要的,骨头呢?骨头!骨头被你小子给啃了?!”胡子显然没有明白我那么说的意思,只顾回头骂道。
我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就说道:“纠结啥啊,不就是一套破军装么,别管它了,咱们还是抓紧走自己的路好。”
但胡子没理我,连黄琳也跟他一起继续翻看,我看这个情况,顾自走到一边去解手,不一会被胡子给叫回来继续赶路。
在随后的路上,又发现了这样的军装,看到这第二套怪异的军装,先前一直被自己使劲压抑的恐慌感彻底冲破了内心的屏障,再次蔓延全身,因为第二套军装的情形和那一套同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摆放的姿势,可以看出先前那套是侧躺的,而这套却是趴着的。
这种情况已经容不得我不浮想联翩,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当时到底碰到了什么?
我早已对我们当时行进的路线产生空前的恐慌,这是一种埋入潜意识的逻辑推想。就好比,黑夜里,你走在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上,忽然发现一具死相怪异的尸体,你由于害怕,加快脚步往前走,却在不远又看到那样一具差不多的尸体,这时,你会是什么感觉?在这条路上,在不远的前方,那将会是怎样一个恐怖的东西等在那里?
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是在什么平坦的大路上,而是不知道多少深度的地下,在这种地方,会出现什么东西,是根本没有人可以想象得到的,那两具“空了的尸体”,给我带来的感觉,由最初的好奇,迅速地转往对未知的恐惧,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从这条黑漆漆的溶洞通道里继续往前走,究竟会碰到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自从遇到这第二具“空了的尸体”开始,恐慌不仅仅停留在我自己身上,它蔓延的范围已经扩及到了身边的其他人。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胡子,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里也不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神色,背上的半自动步枪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换到了手上,更加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进着。
“黄总,我看这条路好像不太对劲,要不我们换条走走?”走在最前面的阿华突然回过头来说道。
其实我一直在等阿华的这句话,现在他说出来了,我立马跟着说道:“是啊,琳姐,这条路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一点进展都没有,要不,还是回到之前岔道那里,换条试试看。”
黄琳朝黑漆漆的前方凝重地看了一眼,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显然,在这种情形下,她也没理由反对我们的提议。
于是,几个人又开始往回走,我最后往那条原本继续前进的路上看了一眼,却隐约在手电光下瞥到了第三套军装,心里咯噔一声,也许,那正是促使阿华再也忍不住提出换路走的原因。
我想,那第三套军装肯定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但也许是大家的心照不宣,没有人再继续谈论关于军装的话题。笼罩在我们四周的除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
地貌越来越错综复杂,岔道越来越多,我们走进过死胡同,也到达过无法跨越的巨大缝隙,在这样长时间的行走中,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只有跟着黄琳,不停地走啊走……
这种行走,几乎让我忘了行走的目的,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心中唯一的念头,就只是跟着黄琳走,因为至少,她会很清晰,我们曾经走过哪些路,我们要去往哪里。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就像,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绑到了某个人的身上,包括信仰以及思维,让她为你的所有负重,背着你一直走。
这种状态一直在持续,不知道究竟这样走了多久,更不知道,在那种极端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里究竟能不能走出去,我想,也许黄琳她自己都无法确定。
因为,我注意到她似乎也开始变得迷糊,变得没有方向感,有时候甚至在很长的一段路程里都忘了做记号。
当我真正意识到这种情况开始出现的时候,那种绝望的感觉渐渐降临了,时间约摸是一天之后,我们几个人仍然在漆黑的地下深处徘徊。
我们在每一处干燥的地方停下休息、睡觉,却始终没有等到那场预想中的地下水喷涌的过程,我在想,或许,我们早已经远离了原来的那个地方,即使那里发生喷涌,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也根本感觉不到。
而且,我们还面临了一个更巨大的难题——食物。
自从两天前从蝎子谷丢掉大部分装备逃进来开始,我们身上所剩的只有压缩饼干,在前两天里面,几乎没有人再吃那东西,也许是味道太过贫乏,也许是想省下食物,因为,我们不知道,接下去的路,还要走多久,我们仅有的食物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而两天过去了,饥饿这种东西,在勾起你无尽食欲的同时,也在不停地挑战你的体力,如果再不吃东西,我们,至少是我,将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
无奈之下还是就着先前灌来的水吃起压缩饼干,那的确是根本没有任何味道可言的食物,唯一的好处就是填饱你的肚子,完全打消你的饥饿感。
压缩饼干吃到第三天,我们仍然在漆黑的地下深处徘徊,我仍然十分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那是种以为自己死了的感觉,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阳光,什么时候才能呼吸到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冰冷绝望的岩石。
身边那个唯一的女人,却仍然是我们当中精力最充沛的,在第三天的晚上,她说:“所有的地方都走过了,这里除了进来的路以外,只剩下那条路了,不管前面是什么,我们必须去走完。”
她说的那条路,就是发现“空了的尸体”的那条,我们没有任何人反对,在冥冥中,我甚至期待能遇到点什么,那样,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生命力。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那第三具“空了的尸体”,然后继续往前行进,不同的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都开始绷紧了,高度地警戒周围的任何动静。
但四周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静,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直到我们发现了第四具,更准确地说,是第一具尸体,一具真实的尸体。
那具只剩下骨架的尸体卡在一条岩石缝隙里,胡子看了一会说,这人是开枪自杀的,朝太阳穴上开了一枪,贯穿头颅。
说着,他将那具骨架从缝隙里拽了出来,却发现,腰部以下的衣物破烂不堪,翻开那些碎布,里面却是空的,盆骨以下的骨架全没了。
我正奇怪这骨架怎么会这样,于是走到缝隙口,刚想探头朝下面看,就被胡子一把推了开去。
“走开!”胡子突然一把扔下那具骨架,后退两步,端起步枪,直直地对着那条缝隙口,神色紧张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