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间五月天(三)

马场镇之役,规模小是小、交火时间也只几个小时、双方伤亡的人数的总和更是只相当于同一时段在钦州城下打得乒乒乓乓的外围战的十之二三,可这一战对历史进程的影响之深远,莫说钦州城下那一夜热火朝天的扫除行动比不了,就是与这次桂林行营主动发起的投入了几十大军的声势浩大的围攻钦州之役,恐怕也是难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之所以此役,会得到后世史家如此高的评介,全因为重庆方面正是从日军台湾第三混成旅团的这次折戟沉沙当中,看到了以往一直被其当成“政治象征”到处招摇的日本和平军,作为一支军事力量的原始价值。从而促使中国政府加大了对这支为中国的利益而战的由日本人组成的军队的关注和投入。正是这种当时国人普遍认为注定要得不偿失的投资,最终催生出了几年后那支纵横南太洋战场的兵员充足、编制庞大的日籍雇拥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其实,单就钦州战役而言,日本和平军在马场镇所取得的阶段性胜利,其意义也不可小觑的。

此一战后,就连原先对这一着附敌侧后、逼其分兵的狠棋,寄与厚望的中原规一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占后台湾第三混成旅团的主力犹存,但在丧失了军事冒险行动所必须的突然性后,其完成原定任务的可能性已不大了。既意识自己的如意算盘已被“叛徒”们弄成了空中楼阁,杀伐果断的中原规一那里还提得起与中国军队在城外打消耗的兴致。

截止四日清晨七时,日军二十一军已放弃了其手中的所有外围阵地,趴在钦州城彻底当了缩头乌龟。从那时起,钦州战役进入了最关键,也是最残酷一个阶段。扑城!

正午时分。钦州城下一处离城墙不足一千米的小山包上。

“军座,各师、团地攻击准备皆已就绪”一个参谋从藏在小山包地后面电报架设处,小跑着过来报告道

“维礼兄。攻击八号地段是那个团。”程家骥只挥手示意了一下,便指着在划分的攻击地段的地图对钱绅问道。对于攻城这类实打实地硬拼仗,喜好自由出击的程家骥历来都不怎么感冒,再加上受到日本人在后方登陆的那档子事的影响,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这个一军之长竟连钱绅全权制定攻击方案中。。。不少团级部队的攻击位置都没闹清楚。

“军座。八号地段由新一七零师新五一零团负责攻击,代理团长是谢文化。”钱绅说到这。见程家骥露出一时想不起的表情。忙解释道:“这个谢文化。就是从前刘齐天地独立一二旅地二二四团长,这次整编后任这个团的副团长。前几天,团长因重病开缺,他就顶了这个缺。”

说来也许有人会不信,程家骥刚才是真想不起来谢文化是那路神仙了,他一个军长手下光是师、团单位就有几十个个,若是新一百师这样地主力部队还好说,象新一七零师新五一零团这种非主力师地末流团队地一个副团长,被他在脑海里忽略。实在是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二二四团?谢文化!就是在富金山上守七五三高地时,为了保存手中地实力跟小鬼子耍心眼,结果被部下逼得差点弄假成真的那个谢文化。”我的老天爷!程大军座总算在脑子里把人给对上号了。只不过这种对号方式,当事人自己是绝不会感到有半分受宠若惊的。

“这个人用兵还是慎重的。”钱绅这句话无疑是话中有话。慎重的另一个代言词就是怯懦。程家骥立时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这次攻击,钱绅的布置远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得保守,只怕就是一场大型火力侦察罢了。他原本还打算就地调整一下,以便于加强攻击力度的,可一想到昨天晚上在集团军司令部时,在自己与黄中将那番对话中,对方先是明言这次攻击本集团军充其量只不过是个配角,后又暗示自己在攻击时,务必要留有余地,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日军援兵大至之类的战局突变,念及于些,程家骥也就不说啥了。

黄中将的钱绅在这一点上的不谋而和,虽有些本位主义之嫌,可从第四十五集团的角度出发却也无可厚非。可以想见,兵力、火力皆不如另三个方向雄厚的四十五集团,若是拼着在城下打个尸山血海,最先用人堆入城中,先不论助攻变主功对大局是否真的有益处,光是那份崖岸自高的处境,就不是一路打来已出了太多风头的程家骥、黄中将等人消受得起的。

只是他们算来算去算错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保存半辈子实力的谢文化。

归根结底,还是新二十军的内部制度出了问题。程家骥一直极力抵制军官把士兵视为其私有财产,这种在中华大地上生生不息的传承了几千里“优秀制度”,也是为了这个,程家骥在成军之初才不惜冒着自损元气的风险,宁愿把于俊才等一批得力军官给清了出去,也要保持内部的相对纯洁,事情是做彻底了,效果还不错,可副作用也就出来了。

身处这种很难形成自己的***势力的环境下,象谢文化这类半路出家的军官,想要往上走就只能靠战功。更不说,此战是他代理团长后的第一战了。是个军人都能明了,那些头上标有代理字样的军官们,无论干什么,往往都是最拼老命的了。

况且就客观来说,早在十几年前就做为东北军的一个连长,全程参与了那场长达几个月的围攻涿州之役的谢文化,在新二十军众多的师、团长中论起在攻坚夺城上的见识,虽不敢说首屈一指,却也是足当得起名列前茅这四个字。

十二时一到,偌大一个钦州城顿时被由几十万大军组成地茫茫人海。硬是给整成了摇来晃去地一叶偏舟。

谢文化想出的招其实一点也不新鲜。过去在内战时期,这一手就经常被缺乏火炮的军队使用在攻城拔寨上头。说白了,无非就是用火力、重兵把填满了炸药地棺材给送上去。用以炸毁坚固城墙而已。

在损失了一个多排的兄弟们,棺材被送到了城墙上,接着便是拉响导火索、人员紧急撤离,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后,谢文化他手下的兄弟,就干等着那一声轰然巨响。

“轰。”与预想中一样,巨大的轰鸣声和接肿而来的飞沙走石一一登场。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那过于丰硕的成果,倒把这次爆破的倡议者给吓了一跳。非但城墙上多了个五六米宽地缺口。就连缺口两旁地好长一段城墙都以已逞摇摇欲坠、一推就倒之势。那一大段被削掉了石制外皮的城墙,竟露出了一片片地松软地黄土。

谢文化自是不可能事先得知。他炸开地这是一段北宋时建造的文物古董,可历史知识地贫乏,并不能成为此时让他有便宜不占的理由。

整整一个营迎着刚刚反应过来的日军有些稀松的弹雨冲进了城去。虽说,在经过激战后,又被日本人用刺刀给赶羊似的赶了出来,半点便宜没捞着不说,还白白折了大半个营的兵力。可首次突入城中的“大功一件”,却是扎扎实实给立下了。

本来,这事也未必没有一丝转机,只要集总、军部压一压,对上面封锁暂时一下消息,至少不会象后来那样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坏就坏在,新一七零师的马大师座有个扛着行营高参的牌子的同学,这会儿正以行营驻新二十军联络官的身份,在新一七零师的攻击阵地观战了。结果,还没等程家骥这个主儿得知此事,行营那边的强令扩大战果的电话就摔到新二十军部。

“让新一百师上,把炮兵都调过去。”事到如今,程家骥是想不打主攻都不成了,谁叫他手下的部队在二十万大军中又拔了头筹了。至于谢文化这个惹事生非的家伙,也因焦头烂额的程家骥顾不上打他麻烦,而逃过了一劫。事实上,就是有时间,程家骥也不敢明着动这个已被行营通令嘉奖,并指名扶正的大功臣。

这回,可就是真打了,在行营紧急派来的一个“现场办公”的将字级高参的亲自督促下,新一百师的几个团对那段筑城工艺落后的城墙,来了个轮番攻击,虽没有再能染指钦州城内的土地,却也让日军一次次的把机动兵力填向了东城。

如此一来,原本机动兵力就不多的二十一军,无可避免的在全面开战仅仅两个小时后,就提前陷入了左支右撑的窘境中。

紧接着,随着被东城的战果激励鞭策的其它中国军队的攻击力度的逐步加大,日军竟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黄昏前,兵精将勇的荣誉第一师“无视”日军军舰上的重炮的威力,率先敲开了南门,被逼到的死角的日军,随即发起联队规模的反击。两股浩**的人流立时就在瓮城内外如火车相撞般死死顶在了一起。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不折不扣的白热化态度,双方官兵咬着牙,挥舞着军旗、刺刀,冒着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手雷、手榴弹,迎着对着胸头扫来的子弹,缠纠着、撕杀着。地方太窄,双方都是避无可避,两条巨龙彼此间每一下冲撞开合,往往都能带走上百条鲜活的生命。

正式接触,不到一个小时,荣誉第一师这支全由“返队伤兵”组成的当之无愧的光荣之师的一个主力团,就拼得是奄奄一息了,而日本人那个联队也伤了元气,城门附近的甬道里非但推上了层层叠叠的尸体,最让触目惊人的还是,在甬道的某些被双方战死官兵的遗体堵上的地方,那鲜红滚汤的男儿血都已有尺许深了,真正意义上的血流成河!

可这开了一个头,一个团打光,就再上一个团,不过几息的工夫,又一个团的中官兵高呼着“国死我存、国存我死”的号视死如归的冲进了这个血肉屠场,又是一阵不战不休的恶战,又被日本人的援兵给死死顶了回来。再来,直到荣誉第一师四个团拼残了三个团,而中原规一也把二十一军军部大楼里负责扫厕所的清洁兵,都集中起来统统投入南门的这场以人命为注的“恶性赌博”中来,方才告一段落。

不管中原如何苦苦支撑,也不管海面的日军军舰打暴了几根炮管,人多势众的中国军队底气毕竟是要比对手足一些。日方刚堪堪把南门勉强稳下来,还没等一直提心吊胆的中原规一喘上一口气,从北面攻击的六十六军,就炸开了一段城桓突入了城中,北城守军遂与展开了巷战。眼见是情势已危如累卵,生怕再打下去被迅速被强大的中国军队分割的中原规一毅然采用应急方案,在他的指挥下,日军主力突然抛下对手,并借助因其边撤边放火,所产生滚滚浓烟的掩护,向南死命突击。日本人这一手,显然出乎了这时已次第突入城中的中国军队的预料,受熊熊烈火和尚在负隅顽抗日军的双重阻隔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子主力逃之夭夭。

午时时分,钦州城内的局势明朗了起来,城内的大部分地方已落入中国军队的掌握之下,唯有南城尚有日军重兵盘踞,且钦州南外的海岸、海滩,也到处满是远远看去活象一个个窝窝头似的鬼子兵。

在中国军队忙着在城里救火之际,第二十一军的几万残兵紧锣密鼓的在其控制区域抢修起了工事。

至此,中原规一制订的所谓的应急计划暴露无遗,日本人这是要依靠海军舰船所提供的的强大火力支持,重施两年多前淞沪会战时使之反败为胜的故技,背海死守,以待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