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容淳礼说一不二,拦是拦不住的,索性不拦。

喜儿一脸不舍,要她快去快回。

容泊呈则道:“一个月的时间,时间一到必须回来,否则军法处置。另外,你是女儿身这件事蛮族的人知之甚少,以女儿身行走更便利,你的长枪不能带去我的,你那杆长枪斩过对方将领,蛮族的人认得。”

容淳礼拜别二叔,只带上干粮银子和几套换洗的衣裙上路。

按照二叔的提示,她暗中打听,途经蛮族的都城后往西去,西边山高,同行的外邦人越往上走越困难,开始出现头晕的情况。

容淳礼一点事没有。

本是结伴而行,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走在前头,先看见另一座城池。

说是城,其实很小,像大云的村镇,甚至不如她们的村镇繁华,这个时节大云满村绿色,村头村尾有小贩叫唤,都是新鲜的菜。

这里只有黄沙满天。

放眼望去的土墙。

还热得厉害,本地男子多露出半边黝黑的胳膊,或行走,或叩拜。

还有不少靠墙奄奄一息的乞丐。

她只用两天进入西蛮,却花了半个月才来到这座春日里无比枯败的小城。

她不敢想象卓无恙在这里。

容淳礼瞧见乞丐里有大云的面孔,走了上去,把水囊拿给祖孙两个。

祖孙二人咕咚咕咚地喝着,漏出来一滴都要用手抹到嘴里。

明明还想喝,却留了一口倒在自己的水囊里。

祖孙二人脚上还有铁链。

“你们是大云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喝足水的祖孙二人一脸感激,干哑的喉咙得以滋润才能开口。

小孩说:“我和爷爷是来叫爹回家的,娘病了。”

老人家说:“我们就是西关的百姓,他爹跟着同村的人出去做长工,好几年都不见回来,银子也没寄回来过,我们就去问,打听到原来是到西蛮这边来了,我们就一路打听啊打听,一点消息都没有,怕是……”

怕是出事了。

老人家没敢当孙子的面说。

“我们就想回去,没有盘缠,大街上听到说挖石头在招人,我们祖孙二人就去了,哎,回家的盘缠没挣到,还因为不小心冲撞本地人,双脚上了铁链,什么时候想起来给我们松了,什么时候才能走。”

容淳礼蹙眉,“西关不是没有别的营生,怎么还要到别国来?你们家里人失踪没有报官吗?”

“没用。”

“定西侯就在西关,怎么不去侯府?”

“我们老百姓是走不到什么侯爷什么将军面前的。”

容淳礼沉默了。

这种事哪里都有,不止西关。

哪怕治理得再好,都会有偷鸡摸狗的事发生,也有民无法申冤的事。

“你们在这等我,等我办完事,就带你们一起回西关。”

“回不去的。”老人家摇头,“脚上戴着铁链的人出不了城,强行出城就会被打,中间劈开也没用,环还在脚踝上,会被打得更狠。”

“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是西蛮出了名的黑城,不管城,几乎没人来的,你一看也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天黑了赶紧找客栈住着,夜里谁敲门也不要开,知道吗?”

小孩说:“姐姐扮成哥哥好了。”

老人家摇头:“没用的,这个地方没什么姑娘,男子也是躲不过的,姑娘你好自为之吧,要是能回去就早点回去。”

“我也是来找人的。”容淳礼再次望着黄沙漫天的街道,几乎没有什么女子,而已经有不少男子的目光朝她这里瞥来。

“你也是来找你爹的吗?”小孩仰着头,眼睛和双颊都凹进去,嘴唇干裂,已经不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老人家看着孙子,总是满眼自责,他不该一时心软把孩子带出来啊。

容淳礼又摸出一个馕递给二人,馕饼又被撕下来一半放着。

“我是来找我夫君的,他也在这儿,也是大云人,可能……也跟你们一样。”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大啊!”老人家忍不住凶了她一句,又不忍心了,问她,“我们在这里已经半年,见过的大云人转来转去都那些,你和我说说你夫君长什么样。”

“我带了画。”容淳礼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画卷,打开,上边是笑着朝她挥手的少年郎。

老人家皱着脸:“这脸太干净了……”

这座城里就没有几个浑身干净的大云人,个个灰头土脸,低头佝背。

容淳礼的心里有一瞬失落,还是扯着唇角说:“没事。”

正要收画的时候,小孩的黑爪子突然摸上去,让老人家轻轻打开。

小孩赶紧解释:“不是!是我知道!是李哥!”

容淳礼心一紧:“李哥?”

老人家似乎也想起来了,“是他啊,你夫君叫李卓?还带着一条蛇?”

容淳礼愣了愣,点头。

“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你们能带我去找他吗?”

“我能告诉你人在哪儿,但你得答应老头子不能和他说话,只能远远看一眼。”

“为什么?”容淳礼越发迫切起来。

“李卓没事就大街小巷地转,还城内城外四处走,城里的官老爷说他图谋不轨要害人!简直胡说八道,他们就是看见大云人就想欺负,就是眼红李卓养的那条蛇,那条蛇聪明着呢!不仅没让人捕到,藏起来了,还当场咬死十个人!”

“不过也因为李卓的蛇咬死了人,他的脚和脖子都被铁链锁着,在,在羊圈里关着,哪里也去不了。”

小孩接话:“等到天黑,我和爷爷就偷偷过去,给李哥送点吃的喝的。”

容淳礼一颗心揪着疼。

“他没有吃的吗?”

“有的,他们会给李哥丢馒头,但是馒头沾着粪水都脏了,只有中间能吃,太少了。”小孩子皱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们也会给我们丢馒头,地上是干的,拍拍灰就好。”

“李卓被抓之前把吃的喝的都给我们了。”老人家起身,“我带你过去吧,但你一定不能上前去说话,有人蹲守的,去一个抓一个,我们都晚上偷偷去。”

“你也离我们远点,不要叫其他人觉得你是跟着我们,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换个地方继续乞讨。”

容淳礼干哑着嗓子,许久才说出一个只有自己才听见的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