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辜负◎
与此同时, 小区里,某一栋楼的厨房外小阳台,刘玉兰正在手洗一套小孩儿穿的纯棉衣服。
家里有洗衣机, 但孩子的衣服不像大人, 上面有各式各样的污迹, 如果不先用洗衣液泡泡, 再拿手搓干净,进了洗衣机再出来会是一大片印, 后面怎么再也弄不干净。
洗衣服的同时, 刘玉兰的注意力和目光还分了一半在客厅。
客厅里她铺了一个很大的爬爬垫,周围围了护栏, 两个一岁多的孩子正在那里玩。
那是女儿身体吃了大亏才生下来的孙子孙女,一对龙凤胎。
刘玉兰从女儿怀孕开始, 一直在这边照顾。
到现在,已经一年多。
孩子太小,离不开人, 女儿女婿要上班, 腾不开手, 女婿那边的爸妈在做生意,也走不开。
只有她守着女儿,守着这两个娃。
刘玉兰很爱女儿,很心疼她。
只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小孩子衣服脏得很快, 又容易流汗和尿床——一直用尿不湿会捂屁屁,孩子不舒服, 每天需要换五套六套。
每换下一套她就要立刻洗了晾上, 怕不够换。
如果遇到孩子生病或者闹肚子, 一天更是十几套都收不住。
刘玉兰已经不记得她这些时候手洗了多少套衣裳, 只知道,她的手已经变粗糙,阴天下雨时骨头缝里都在疼。
年轻的时候,她还算幸运,父母开明,运气又好,找了自己喜欢的知冷知热的另一半。
从结婚到后来有了孩子,她都很少做过什么家务。
不管做饭还是炒菜,连带着家里的卫生,也都是他来。
女儿怀孕需要人照顾,刘玉兰来最合适最方便,这才来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学着给孩子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家里的事情很琐碎,看上去杂乱无章,要一件一件去做。
忙完所有事,一整天就过去了。
新的一天再重复相同的动作。
孙女孙子小,精力足。
每天都想往外面跑,不然就满屋子打滚和哭闹。
女儿女婿又都在上班,刘玉兰只能一个人带着两个走路都不稳的孩子出去。
有时候他们非要下来走,她只能面前绑一个,另一个放下来,弯下腰双手稳着孩子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
小孩儿总是心急,常常连着跨出好几步。
等这一个玩够了,那一个又继续。
一天下来,刘玉兰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整个后背都不舒服,必须贴膏药才能缓解缓解。
“要不然,还是请个保姆?”
刘玉兰无数次生出过这样的心思——特别是在孩子很小需要吃夜奶的时候,她连续几个月没办法睡一个整觉,感觉说话、做事、反应全都变得特别迟钝时。
那阵子,她真的很累很累。
仿佛整个人落到了泥潭里面,一直往下沉。
可真的去看,又发现市场上能找到的保姆都价格高得惊人,又担心没有血缘关系,照顾得不仔细出什么岔子。
女儿也心疼她,说要辞职在家带孩子。
可刘玉兰知道,那样不行。
“你好好上班。妈妈和你讲,孩子大了不一定能给你养老,但你要是好好工作到退休,退休工资和养老金能给你养老,让你以后赚不了钱了的年纪里,也能好好过日子。”
不用手心朝上向任何人讨钱。
只有那样才能活得有尊严。
也因此,刘玉兰便继续操劳着自己。
她希望女儿轻松些,再轻松些。
而且,女儿工作和定居都没有在老家那边,平时忙工作,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和自己的生活,有空闲的时间很少很少。
她也只有来帮忙带孩子的时候,才能和女儿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了。
只是,偶尔会有些时候,刘玉兰会像现在一样,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天际。
尽管此时她已经成为一个妈妈的妈妈,可她还是会想家。
想家里认识多年的老姐妹们,想家里的老伴儿,想那套自打结婚就住进去的老房子。
飘远的思绪被客厅里孩子的哭声打乱,刘玉兰忙在围裙上一边擦手一边快步跑出去。
“怎么了?”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完全不讲道理,动手也一点儿不会收着力道,一个拿着玩具就朝另一个脑袋上用力砸。
刘玉兰赶紧把一个孩子抱起来。
“乖乖,没事了没事了。”
又对另一个在地上躺着撒泼打诨的孩子说:“打人是不对的,知道吗?不可以打人。”
这样的场景每天她要经历无数次。
有可能是在她给两个孩子喂饭的时候,有可能是在她给两个孩子洗澡的时候,有可能是在她给两个孩子换衣服的时候。
每时每刻,说打就打。
给女儿带孩子以来,刘玉兰让女儿教她搜过育儿视频看。
视频上的那些人说这个科学育儿说那个科学育儿,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真的带孩子时,根本没办法长期坚持。
至少她不能。
因为,她也是人。
她也会累,会困,没有精神。
她也会生病,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唉。”
刘玉兰佝偻着腰,哄哄这个,再哄哄那个,抱着孩子在客厅里来回走。
窗户外传来一些动静,她抱着孩子过去看。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在指挥着人换小区路灯,还有人把一直堆在花园泥巴上的落叶给清理了。
那些人动作很快,做事利索,看上去很靠谱。
刘玉兰在的楼层不算特别高,隐约看见他们衣服上的字。
云安家政。
另一边,荀海彤一家正在吃午饭。
因为中午11点30到1点30之间的订单最多,她特地选在那个时候出去,高效率地接了很多单,然后就回家给小电瓶充电,和陪着爸爸妈妈女儿一起吃饭。
“来看看外公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呀?”
她抱着女儿,凑到厨房门口看父亲炒菜。
荀美丽笑着把她们娘俩往外赶。
“里面这么大油烟,仔细呛着,快出去,马上好了。”
为了让荀海彤吃上热乎新鲜的饭菜,他们都是接到她要回来的电话才开始炒,免得菜放冷了或者不好吃。
今天做的都是家常菜,一个鸡蛋羹,一个茄子烧肉,一个土豆丝炒肉,一条鱼,还有个蚝油生菜。
荀葭一看见鸡蛋羹端出来就开始开心地跺脚,着急地喊:“蛋蛋!吃!”
荀海彤和两个老人都被逗笑。
“好,我们来吃蛋蛋。”
一家欢笑,带起一道道金色的波纹。
这样的笑声,也响在了每一个戴着干花发卡或者干花小手环的孩子那里。
“爸爸妈妈说,只要戴好小花花,我们就可以一直在小区这里玩到吃饭再回家。”
“奶奶也这么说,所以我们来玩一二三木头人吧?”
“我想玩奶奶、奶奶几点了。”
“捉迷藏!”
孩子们四散跑开。
他们头发上、手上的一朵朵小花,为他们的童年增添了一份自由自在玩乐的空间。
伴着这些在不同方向不同地点响起的笑声,云安家政与尘世间的联系变得越发紧密。
正在庭院里做干花饰品的泠鸢若有所感地抬头,唤出本体。
原本经过云安一次次修补依旧有着数不胜数的裂缝的卷轴,此时竟被一层漂亮的浅金色包裹,蕴养。
她见过那种漂亮的颜色,那是七情之喜。
在这层浅金色的环绕下,啪嗒一声细响从屋内传来,泠鸢进去看时,发现茶几上多了一面拨浪鼓。
拨浪鼓十分粗糙简陋,鼓上的红色已经出现斑驳,把手上还有裂痕。
泠鸢静静地看着这些属于岁月的痕迹。
云安那边也察觉到了公司里的变化,倒不是她有掐指一算的能力,而是她手机震了,打开一看,后台多了一个小伙伴的信息。
咚咚。
她立刻给泠鸢打去视频,没想到,出现在视频那边的除了泠鸢还有一张奶呼呼的脸。
那张脸上还有没消退的婴儿肥,身上的衣服颜色鲜艳,带着明显的西域风格。
“云安好,我叫咚咚,是一个小拨浪鼓。”
视频里的云安凑近了一点儿。
“你会化形?”
咚咚飞快地摇摇头,又飞快地点点头。
“本来不会,但出来以后突然就会了。”
泠鸢在一旁补充道:“他说他听到了孩子的笑声所以才会醒过来,之前我的本体也被浅金色的光围绕,可能和这有关。”
几句话后,云安确定下来。
明明力量很弱的咚咚刚离开卷轴来到云安家政,就能化形1个小时,是因为那些来自孩子们的喜悦。
“我喜欢小孩儿,小孩儿也喜欢我。”
咚咚开心地对云安说着。
他是被一位父亲制作出来,交到了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小男孩儿手上。
很长的时间里,小男孩儿都是听着他的咚咚声度过。
之后,他又成了小男孩儿孩子的小拨浪鼓,再成为孩子的孩子的拨浪鼓。
比起外面商人售卖的拨浪鼓,咚咚的制作工艺显得很粗糙,但他一直被一个又一个孩子们珍视着,陪伴他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修修补补,做了百来年玩伴,然后产生了妖识。
再然后天地变换,他被泠鸢护入了卷轴之中。
直到再一次被孩子们的欢笑声唤醒。
云安很惊喜。
“你们能感觉到外面的力量了?外面的力量还可以影响到你们?太好啦!”
这证明云安家政被越来越多的人记住、喜爱,泠鸢姐恢复得越来越好,以后小妖怪们的修炼也会越来越顺利。
问到咚咚的专属技能时,他想了想:“我没有什么专属技能,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给孩子们带去快乐吧。”
制作他的那位父亲,初心就是希望他能给孩子带去欢乐。
而他,一直做得很好,从未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