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菇的修炼◎
公交车上。
玉小菇站在后门边, 背对着所有人，把帽子和口罩都戴得严严实实，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紧张地盯着公交车的行驶路线图, 看了一遍又一遍, 反复数着她还有几站下车, 生怕错过。
同时她在心里反复演练, 要是到时候司机师傅没有开车门，她要大声喊出来说要下车。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玉小菇顺利下车才稍微散去。
她偷偷地擦了擦手心的汗。
今天很幸运, 师傅严格遵守公交车行驶规定, 不管有没有人上下车，都会在站台那里停一下, 所以不需要她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叫师傅停车。
而且因为是工作日，车上的人也没有特别多, 不需要挤在一起，没有出现必须和陌生人面对面站着甚至有肢体接触的可怕情形。
下车后，玉小菇拿着云安给外勤人员配的手机, 跟着导航走。
手机音量被她关到了0, 她怕听见导航播报的声音, 怕别人都朝她看，就盯着手机上面的箭头跟着走到了目的地。
门外，玉小菇拍了照片发给云安安。
“是这里吗？”
如果走错了的话就太尴尬了！
——“是哦，小菇一下子就找到了呢, 真聪明。”
玉小菇的脸红了一下，把手机好好地揣进兜兜里, 认真地理了理头发、帽子和身上的小马甲。
然后她伸出食指, 飞快地按了一下门铃。
门铃响了, 她瞬间屏住呼吸。
有人在家吗？
客户会不会觉得她看上去不像云安家政的工作人员, 让她证明？到时候她该怎么证明？
拿身份证还是工作证？
她一个人能把客户家里打扫干净吗？
万一客户不喜欢她觉得她做得不好该怎么办？
她笨手笨脚的，会不会打坏客户家里的东西？
各种想法全都涌了上来，让她呼吸困难。
这时门开了。
玉小菇一个猛鞠躬。
“您、您好，我是云安家政的玉小菇，很、很高兴为您服务！”
宋卓茜一开门就接收到一个九十度大鞠躬，有点儿被吓到的同时，手足无措地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我是偷偷约的保洁，我奶奶在楼下打麻将，千万不能被她听到。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我想让她轻松一点，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地过生日，而不是……而不是上了一整天的班回来后还要忙着打扫卫生，忙着为过来吃饭的亲戚准备饭菜。”
说到这里，宋卓茜的语调变沉了很多。
“每年都这样，明明是妈妈的生日，可是她比平时还累还忙，要做很多菜，洗很多碗，最后还只能吃别人剩下的冷饭冷菜，我不想那样，那根本不是在过生日，所以家里的卫生拜托你了。”
宋卓茜的拳头握得很紧。
年纪小的时候她不懂，后来懂了一些但没有勇气去尝试改变。
但现在，她懂了，也有了反击的勇气。
那些人只不过是借着妈妈过生日的由头，凑在一起吃饭喝酒吹牛而已。
没有一个人真的是抱着祝福的心来的，没有一个人和妈妈说一句生日快乐。
爷爷的生日是妈妈累，妈妈忙。
奶奶的生日，爸爸的生日，还有她的生日，都是！
她还在上学，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至少今年，宋卓茜希望妈妈能轻松快乐地，过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日。
她知道家里的人肯定不会愿意，会说这是浪费钱，所以特意把时间约在了其他人都不在家的时候。
已经跟着云安修炼过一段时间的玉小菇，已经能理解宋卓茜的心情，顿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
“你放心，我一定会打扫得很干净！”
玉小菇之前在脑海里预演过的各种紧张，全部消失不见。
她只希望能达成客户的心愿。
玉小菇熟练地戴上一次性鞋套，拿出工具开始今天的修炼。
从卧室的清洁整理开始，地面、床底、天花板、玻璃，一处都不放过。
一路到最后的厕所结束。
宋卓茜一边在门口守着，怕有人提前回家，一边惊奇地看着家里的变化。
茶几亮了，地板亮了，厨房亮了，灯亮了。
哪里都变得和之前不一样。
云安家政真的太神奇了！
难怪预约那么难抢到。
大概半个小时后，玉小菇结束打扫。
“谢谢你把我们家打扫得这么干净。”
宋卓茜再三道着谢。
玉小菇红着脸把口罩朝上面拉了一点儿，避开客户灼灼的目光。
“很、很高兴您能满意，如果方便的话，请给我一个五星好评，谢谢。”
宋卓茜当着她的面打了五星，玉小菇开心地再次朝她一鞠躬，取下鞋套，背着蘑菇小包离开了客户家。
她还在等电梯时，一个手里提着菜的中年女性从另一个电梯出来，走到了门口。
女人诧异地看着整洁的进门口，以往这里总会有乱丢的鞋子，她每次都要蹲下把它们一双双放回鞋柜里。
可现在，这里干干净净，不仅没有乱七八糟的鞋子，连寻常会看见的不好清理的头发丝也没有。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她走错门了？
宋卓茜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菜。
“妈妈！”
宋卓茜领着妈妈宋情朝家里走。
宋情看见女儿，松了一口气，原来没走错。
那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在门口换了鞋子，放好，跟着女儿朝里走。
总是堆满脏衣服的沙发，干净的。
总放着各种小东西的茶几，干净的。
餐桌上，电视柜上，餐边柜上，都是干净的。
“这是你打扫的？怎么弄得这么干净？用了什么清洁液吗？”
宋卓茜：“妈妈你别管是谁打扫的啦，生日快乐。”
生日菜她已经定好，特地选的不能退钱的那种，这样就算妈妈心疼也一定会去吃。
生日蛋糕也已经定下，此外，她还给妈妈平日里玩得好的叔叔阿姨全都发了邀请。
待会儿叔叔阿姨们都会过来玩，和妈妈一起庆祝生日。
吃完饭以后是KTV时间。
总之，这次生日的事情，宋卓茜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
被按在椅子上坐着的宋情听着女儿说生日会的安排，有点儿弄不清状况。
“这样好吗？家里的亲戚朋友会说……”
“妈妈，今天是你生日，你不要想那么多，都交给我。”
所谓的亲戚朋友，一大半都不是妈妈的亲戚朋友，只是想来喝酒吹牛的人而已，平时家里有什么事从来没见他们来过。
爸爸和奶奶喜欢和他们一起吃饭，就交给他们来招待好了！
关妈妈什么事？
宋卓茜知道这个想法有些孩子气，可现在她已经不想那么多了，她只想让妈妈好好过生日。
宋情看着女儿。
自从那次女儿和朋友一起去商场逛街，开心地买了一套不是XS码的、很合身又好看的汉服回来后，性格就开始一点点变了。
变得更自信，更有主意，更开朗，也更勇敢。
眼睛里满是光亮。
宋情眉眼间浮起温柔。
“好，我一定好好过今年的生日，谢谢茜茜，我很喜欢很喜欢。”
这一天，宋情和朋友们坐在桌上，吃上了热乎的，还没有被动过的新鲜饭菜，而不是在厨房忙完出来，菜都已经被其他人吃得只剩下一点边角。
这一天，宋情有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面写着宋大美女生日快乐，由她亲自吹蜡烛，亲自切，而不是还没吹蜡烛，蛋糕就被婆婆或者丈夫做主分给来家里做客的小孩子，她只能看见一个被丢在垃圾桶里的空壳。
这一天，一整桌的人都在笑着给她唱生日歌，对她说生日快乐，祝她今后的日子能红红火火，而不是每个人都在喝酒吹牛，根本不关心到底是谁过生日。
这一天，吃过饭后她和朋友们一起去唱歌，去拍了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而不是被一大堆脏碗碟淹没。
负责拖住其他人的宋卓茜看着妈妈发过来的照片，笑着偷偷回了一条语音。
“妈妈，生日快乐，一直以来您辛苦了。”
以后不会了。
这是宋卓茜自不再要求自己必须穿下XS的衣服后，鼓起勇气跨出的又一步。
而这，不会是她的最后一步。
云安家政。
店里来了客人。
是之前因为积秽的影响，很长时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的冯怡。
今天她看上去面色好了许多。
“一一姐。”
云安挥手打招呼。
冯怡笑着点头，走进来坐到柔软舒适的沙发上。
“今天是来特地感谢你们。”
她拿出一个大红包。
本来也想过送其他的礼物，但她从周叔叔那里得知，云安喜欢大红包，所以就准备了红包。
“一一姐，那天你已经给过我红包了。”
就是云安去冯怡家的那天，离开的时候拿了大红包。
后来周泉明又给了她一个，还帮冯怡的父亲带了一个。
冯怡：“不一样，当时情况特殊，准备不周，这才是正式的谢礼。”
云安来过之后，她总算能比较正常地吃下食物，也有了食欲，会知道饿。
如果不是那样，她根本养不好身体，也做不了手术，只能继续在痛苦中挣扎。
冯怡早就该来的，只是一开始在专心地养身体准备手术，后来手术后又休养了一阵子，所以才拖延到了现在。
“云安，真的很感谢你们。”
如果不是他们，她会忘记她身为一个独立的人，有后悔说不的权利。
身体的疼痛让人难以忍受，但到底最初是她自己做的选择，所以有一定心理准备。
最难让冯怡接受的是心理的折磨。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和大部分女性一样，被教导得在某些方面格外内敛、羞涩。
却在怀孕之后，突然被要求放下所有内敛与羞涩，还有体面，大大方方地去做各种让她感到惊惶无措的检查，去被陌生人触碰，被无数人评判。
她真的，受不了。
那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