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兰度苏醒的时候,他看到克莱蒙蒂娜躺在自己身边熟睡,他看到两人的丑态,一阵莫大的耻辱感涌上心头,令他感到精神上的极端痛苦。
“不……
不是……
不是这样的……”只有希兰度知道他在对谁解释,他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克莱蒙蒂娜发出一声嘤咛,搂着希兰度的手。
他赶紧甩开她的胳膊,纵身从床铺跳下来,惊恐地看着她,此时的克莱蒙蒂娜在他眼中比怪物更加可怖。
但……
希兰度感到一阵困惑。
他看见克莱蒙蒂娜身体上的淡淡伤痕,在手臂,在嘴角,在大腿,在腹部……
那些痕迹都显得深痛可怖,但正在淡化,就像她自己能复原这些伤势一样。
然而仍然有一些痕迹,极其惨痛,以至于比其他瘢痕更深。
在龙之国境内,又有谁敢伤害克莱蒙蒂娜呢。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就在这里,希兰度随时都能完成自己的复仇,将这位最可怕的龙之国密使消灭于此。
圣山之锋就靠在墙角,希兰度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长矛拔起来,转向克莱蒙蒂娜。
这个过程发出了些动静,克莱蒙蒂娜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希兰度的动作,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平和。
“您想杀了我吗?”
“……”“请便吧,反正……
无关紧要。”
她背过身去,光滑的脊背上有几道呈交叉形状的伤痕,像是有人剖开过她的背,想把她的脊椎骨拔出来一样。
她听起来并不像是逢场作戏,而是真的对尘世了无眷恋。
“杀了我吧……”她低声说,“给我救赎,赐予我解脱。”
希兰度感觉一阵迷雾盖住了他的思绪,这是连他灵魂中的耀光都无法刺穿的混沌。
他将长矛靠回墙边,听到青铜碰撞墙壁的声音,克莱蒙蒂娜徐徐背过身来,泪痕未干。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
干涉不了我的决定。”
希兰度长长叹气,他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感到无边的疯狂与荒唐。
“所以你也干涉不了我的。”
克莱蒙蒂娜朝希兰度走来,他不自觉地后退,“为什么……
我是如此地喜欢你……
您的英姿……”“够了。”
希兰度摇头,“我就算再傻,也知道就凭我这几场表现,不足以打动你这样的人。”
“……
?
为什么?”
克莱蒙蒂娜困惑不已。
“你太漂亮了。”
希兰度实话实说,“你这么美丽的女人,一定有更高的追求,有更开阔的眼界。”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
心里一定在想着别的事情。
而不是……
什么‘崇拜者’……
这么简单。”
克莱蒙蒂娜的眼神逐渐变得冷酷起来。
“你都知道了。”
“你坦白了。”
希兰度松了一口气,“这反而让我觉得更好。”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
“也让我觉得更好。”
她走到希兰度身边,含情脉脉地握起他的手。
“我的主人想见你,他希望你的力量为他所用。”
当他的奴隶。
“我的力量只属于我自己。”
别想支配我。
克莱蒙蒂娜贴住希兰度的身体,令他不得不再度控制自己的心神,但……
太过困难。
对于年轻的希兰度来说,克莱蒙蒂娜实在是太富有魅力了。
“抱一抱我。”
克莱蒙蒂娜微笑。
希兰度深呼吸。
“我希望这是出于你的自由意志,而不是……
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我尊重你,而不是……
那些命令你的人。”
克莱蒙蒂娜眨了眨眼。
自平生以来,似乎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尊重”二字。
“……
好,是我自己要求的。
抱一抱我。”
希兰度伸出手臂,抱住克莱蒙蒂娜。
“有人在伤害你。”
希兰度想到她身上的那些伤痕。
克莱蒙蒂娜不作回答,轻轻推开希兰度,她的内心盈满幸福,匆匆披上自己的裙子往外走去。
“你去哪?”
希兰度脱口而出。
“我还会回来的。”
克莱蒙蒂娜回望一眼希兰度,眼神满是眷恋,“别担心。”
见她离开房间,希兰度感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他坐在手术**,承受着自己的道德拷问。
他……
他的所作所为,令他深感悔恨。
他按着自己的额头,自感无法集中精神,他还太年轻,而经历的事情又太混乱。
希兰度在床铺枯坐了一段时间,直到医生进来看望他。
“你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医生坐到他身边,“昨晚过得如何?”
“很好。”
希兰度心虚。
“我不觉得,它进化了。”
医生注意到希兰度,“昨天它不是这样子的。
噢……
我没想到一个病人居然也能……”“……”希兰度长叹,“如果我说……
这不是我的本意,您会怎么解释呢?”
“我会觉得你还差点火候,敢做不敢当。”
医生耸耸肩,“好了,你给我躺下去。”
希兰度沉默地躺在手术**,医生在旁边给他调配瓶瓶罐罐的药剂,一边哼着歌,好像心情愉快。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希兰度问。
“叫我‘艾巴尔·伯尔丁先生’。”
他拿着一个装满粘稠药膏的瓶子走到希兰度身边,把软木塞打开,将里面的黏膏涂在希兰度的伤口上,很快他就感觉清凉舒适。
希兰度看到瓶子上写着一些文字,大体上与瑞安尼亚语相似,但又带有一些特色符号。
“您来自城邦地区。”
希兰度敏锐地反应过来。
“当然。”
他忍不住自鸣得意,“除了我们那边……
哎,还有哪里能培养出我这样的人才呢?”
“……
临湖国。”
希兰度说出这句禁语,由于湖畔地区已经被龙之国统治,那里已经不存在可以称为“国家”的政治实体,取而代之的是龙之国的官吏支配。
“……
你在试探什么。”
伯尔丁狐疑地问,“我现在可是不折不扣的龙之国公民。”
“戴芙洛·莱娜那样的公民吗?”
希兰度低语。
“……”伯尔丁的动作停下,他皱紧眉头,“你再这样,我可把你轰到次级病房去了,我那些助手可是个顶个的蠢,我可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你认识卡尔·格斯彭吗?”
希兰度说出小瑞安森林叛军队长的名字。
“去!
去你的!”
伯尔丁勃然大怒,“噢,我虽然要骂你两句,但我又要感到自责,我发过誓绝对不对伤者、病人发脾气,是你逼我越过底线。
但我实在忍不了了,滚吧!”
他怒气冲冲,背着手从病房走出去,在走廊上使唤了他的助手,让另一人过来看顾希兰度的伤势。
希兰度望着伯尔丁的身影,咂咂嘴,若有所思。
在另一边。
克莱蒙蒂娜离开竞技场后场区的附属病房,坐上竞技场门口排列的诸多马车中的一辆,对车夫冷冷地嘱咐:“回去。”
车夫打了个寒战,不敢犹豫,驱动拉车的四足龙兽,它像是龙和牛杂糅**出来的个体,头生双角,浑身却又覆盖着黑色鳞片,奔跑迅速,耐力惊人。
马车顶着双日酷暑,一路穿过瑞安尼亚的炎热街道,直往伟岸丘上的龙座圣所去。
整座圣所建立在山峦高处,底下入口距离顶峰圣所还有数百米落差,车辆难进。
克莱蒙蒂娜下车步行,看守铁门的佩剑龙血武士为她让开道路。
“利亚姆殿在哪?”
“他没有离开。”
龙血武士回应。
她将苦闷与不快憋在心里,独自穿过铁门,进入茂盛的圣所园林,奴隶们一边侍弄着葡萄藤,一边唱着奇异的歌谣。
在这片祥和的树林中,有一座洁白宅邸,数层高,占地面积广阔,院墙内长满精致花草,披白袍的低阶祭司们往来穿梭,碰面时互相道安,他们皆不敢和克莱蒙蒂娜打招呼,但她也对此习以为常。
走入房舍,方觉得清凉,她来到一座旁厅里,利亚姆正坐在铺着石板的水池边,几个奴隶跪在他身旁,喂他水果。
而他则眺望着墙壁上那巨幅壁画,画中群龙们在天际飞翔、在大地爬行,前往一座高山,朝拜山巅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不可被描绘、不可被叙说的存在。
克莱蒙蒂娜向来不喜欢这壁画,那山上的巨大影子总是给她一种空前的压迫感,让她感到某种强烈的畏惧,正如她平时在瑞安尼亚中感受到的一样。
“利亚姆……
殿下。”
她跪在地上,向利亚姆膝行而去。
“怎么样?”
利亚姆的目光从壁画上收回,睥睨着卑微的克莱蒙蒂娜,“你征服希兰度了吗?”
“……”克莱蒙蒂娜的回应有些疲惫,“……
殿下,我……”“说啊。”
利亚姆推开旁边的奴隶,站起身来,“说啊!”
“我……
不行……
他……
他不能……”“你说什么?”
利亚姆勃然大怒,大踏步走过来,伸出手揪住克莱蒙蒂娜的头发,拉得她尖叫一声。
“我要他做我的奴隶,他就得做我的奴隶,明白吗?”
克莱蒙蒂娜泪流满面。
“我……
我……”从楼上传来一声咳嗽,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缓缓走下台阶。
利亚姆松开手,换了副恭敬谦卑的姿态:“爷爷。”
“勃拉姆特至尊……”克莱蒙蒂娜跪在地上,向白袍的老人磕头。
龙至尊摆了摆手。
“利亚姆,你解读了多少?”
勃拉姆特至尊望了一眼壁画。
“已经一半了。”
利亚姆看起来胸有成竹。
“很好……
你们刚才在为什么争吵?”
“爷爷,我找到了一个表现出色的战士,希望他为我所用,做我的追随者。”
利亚姆微笑回应。
“已经够多了。”
勃拉姆特摇摇头,“我前段时间不是刚给你指派了一个新的龙血武士?”
“总是不嫌多的。”
利亚姆诚恳地说,声音柔和。
“那就让他们竞争吧,殿下。”
白衣冠军克莱蒙特从勃拉姆特至尊身后出现,“让那个龙血武士和希兰度比划比划,胜利的人留下。”
“很公平。”
利亚姆微笑回应。
“嗯。”
勃拉姆特至尊点点头,回头看着克莱蒙特,“‘希兰度’吗?
听着像是个有点耳熟的名字,你和我多谈谈这个人。”
“是,大人。”
克莱蒙特向至尊致意,“我会把我对希兰度的所有了解,一五一十地告诉您。”
克莱蒙蒂娜深呼吸,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