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面具的男人伸出手推了希兰度一把,他没动怒,因为希兰度忽然想起来,对方就是那个在城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马车夫,驾着装满尸体的车辆想要离开城市,但遭到御门龙一口龙火,整辆车被烧得干干净净。

希兰度端详着他面具下面透出的疤,对方虽然竭力掩饰那半张脸,但仍然无法完全遮盖他受到的重创,不知道眼前此人经历了什么才导致面目全非。

意识到希兰度的目光,对方似乎感到一丝愤怒,大声质问:“说啊!”

这声音引起了里屋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卧榻上的那个男人,其余演员们都凑了过来。

希兰度打量了下他们,这么说来,演员似乎总共有六人穿着山猫礼服的伯尔丁。

戴蛇面具的“马车夫”。

**看起来已经喝醉了的男人。

穿着白色长礼服的女人。

还有个坐在旁边、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老人,他抬头望了一眼希兰度,便又低下去不作声了。

最后是一个精壮、留着短胡须的年轻人,站在老人旁边,抱着双手沉默不语。

他腰间藏着点金属的武器,希兰度注意到了。

“你是谁!”

那穿长裙的女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似乎要刨根问底,搞清楚希兰度的底细。

“这是我的病人。”

伯尔丁皱眉,“你跑到后台来干什么,到外面乖乖等着去,很快要开场……”“我不觉得,外面的观众们已经迫不及待。”

希兰度实话实说,“你们再不上场的话,大家都要走掉了。”

“但我们……

不能。”

伯尔丁回头望了望在床榻上的男人,却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希兰度。

希兰度转向那酒醉的男人,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从中却透露出一种浓厚的兴趣,仿佛希兰度值得他多加注意。

他一只手撑着亚麻毯子,把自己支起来,转了转脚,坐在位置上。

希兰度这才看到之前他躺过的地方满是水渍。

“亲爱的大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男人爬起来,走到希兰度身边,握了握希兰度的手,他那些戒指硌得希兰度手疼。

但希兰度此时又能明显察觉到端倪,之前那股吸引他的力量,就来自他手上戒指之一。

“两全其美?”

人们感到惊异。

“注意,看。”

男人搂着希兰度的肩膀,“嘿,我们两个体型一样,身高无差,对吧?”

希兰度闻言,转过头看着他,他的黑发很长,未经打理,其中间杂着几根辫子,每根辫子上都绑着苍蓝色系带和白色宝石。

事实上,如他所言,他和希兰度基本一模一样高,都是七尺六寸。

“喂喂——难道——”伯尔丁伸出手,“喂——他是病人——”“有什么关系,我看他能走能跳,能叫能笑……”男人抚摸着希兰度的肌肉,“嗯哼……

怎么样,你替我演出吧。

这样我就能留在这喝酒了。”

听到这话,希兰度瞪大眼睛,让他演出?

“这怎么行得通。”

他当即反应,“我……

从来没有经验。”

“当然不行!”

那个脸上有胡须的男人跳起来,“我们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咳咳……”伯尔丁咳嗽了下,“重申一遍,我是他的医生,要我说,这家伙其实还算可靠……

但确实,他根本没有演出的经验,贸然上场肯定会砸了的。”

男人见其他人皆反对,声音中有了几分怒气:“不许违抗我!”

听到他的命令,人们噤若寒蝉,皆单膝跪地,行城邦礼节,显然对他恭敬至极。

一个猜想击中希兰度,难道……

男人见到其他人的反应,方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摘下手上一枚戒指,塞到希兰度手心里,替希兰度把手指叠上,把戒指握住。

“怎么样?

这就是你的酬劳……”男人微笑着,凑到近前,希兰度才得以看清对方的相貌,他看起来相当俊秀,高鼻梁,深眼窝,眉毛纤细,嘴唇薄,脸上光滑洁嫩,但因为酒精的作用,处处透着通红。

“喂——陛下!”

那女人尖叫一声,“陛下!”

“那是国宝啊——”短胡须的男人焦急。

希兰度听得人们叫他陛下,心下了然,略略向对方致敬,用山民的方式打招呼,将手搭在自己的左肩头,然后微微点头:“失礼了。”

“不必,不必。”

男人轻松地返回到床榻上,姿态闲适随意,从地上拿起一壶酒,摇了摇,听里面还有半盏水声,便露出极舒心的笑容,“只要你帮我……

帮我演这出戏,什么都行!

——”“无赖!

快把国宝还回来!”

女人急切万分,一个箭步冲到希兰度跟前,虎视眈眈。

她有一头黑色长卷发,厚嘴唇,皮肤红润,因为急切,眼神看起来有些不善,但还在希兰度能接受的范围。

“别担心。”

希兰度打开手掌心,那吸引他的戒指就躺在那里。

它像是用黄铜铸造的,上面刻印出一圈字母,似乎构成某句箴言或警示,隐隐散发微光,甚至还有些热度。

他不禁想起阿比盖尔说过的有关控制人心的戒指的故事,但看起来这枚戒指并没有那种邪恶用途。

“这枚戒指……”希兰度仔细端详着,等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人们都紧盯着他不放。

能够感受到人们对这枚戒指的重视,希兰度犹豫了下,转向被称为陛下的男人。

“您就是临湖城的国主吧。”

“嘻……

胡说。”

他摇摇头,将残酒倒进嘴里,“我只是个无能之人而已,这可不是什么……

比喻的无能,我是……

真的……

无能……”希兰度听说过他的故事,当龙之国兵临城下时,国主为了避免兵祸灾殃,开门献降。

但瑞安尼亚人却将其视为软弱非人的表现,将他生生阉割、并将他囚在城内。

“这戒指一定非常贵重,我不能随便收下。”

希兰度走向他。

“所以你就负起责任来啊。”

他瞪了希兰度一眼,“给我去表演!

你刚才不是说了,观众们都等着呢,你舍得让他们等吗!”

意识到对方不容置疑的态度,希兰度沉吟片刻。

“我相信以物易物、等价交换的重要性……”希兰度说,“帮您出演只是一部分,我还会帮忙做别的事情,直到我的努力和这枚戒指的价值等同。”

“你做多少事情都抵不上的。”

旁边留胡须的男人皱紧眉头,“……

可恶……”“哈,真好!”

临湖之王大笑,“我得给你解释一下,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们罕见地聚集到一起,是为了给那些城邦的遗民们……

演出只有我们还记得的那些戏剧……

这样一来,他们也许,会晚一点忘掉他们的传统……”“而且这是违反龙之国律法的。”

伯尔丁医生抱着手,“我们本来不应该和赫西俄陛下接触,我们在‘名单’上。”

“如果这里有个‘名单’,那么戴芙洛……

应该也在‘名单’上……”希兰度脱口而出。

“是啊。”

伯尔丁点点头,语气颓丧,“虽然她……”赫西俄一拍手:“好了,我们不要谈这些无聊的事情了,大家都把戏服穿好,你,你是叫希兰度吧?

我先给你演示一遍,你给我用心记住,我的戏份不多,只有三十六句台词,二百六十个词而已,一定要表现出色!

只给你一次机会,给我记得清清楚楚来!”

希兰度知道时间紧迫,点点头:“我会努力记住的。”

赫西俄从床榻背后捡起来鹰面具,戴在脸上,随后昂天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他大喊,怒笑,嘶吼,发出鹰那样的鸣叫。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做着夸张的手势。

随后,他忽然用极快的语速开始一段独白,时而流泪,时而抓狂地手舞足蹈,时而趴在地上,做出极下贱的姿态。

希兰度瞪大眼睛,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听明白这些内容,更别说背下这些台词了!

他不得不打断赫西俄王的动作:“太快了,我……

我跟不上。”

“哎……”“我就知道。”

其他几个城邦演员唉声叹气。

赫西俄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希兰度:“快?

你管这叫快?

平时我在用四倍的速度唱词。”

“我得再提醒一下,他是我的病人,他这几天太累了,可能脑子有点迷糊。”

伯尔丁举手,“他不可能背下您的台词的,陛下。

我看您还是把戒指拿回去,然后亲自登台演出,我看您明明能……”“我不能!”

赫西俄吼叫一声,“我不能!”

随后他握紧拳头,朝希兰度作势挥了挥,“给我加把劲,给我背下这些台词,我再试一遍!

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记住!”

面对着这种严苛的态势,希兰度试着运作自己的灵魂,当它闪耀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一种空前澄澈通明的感觉,他希望在这种状况下,他能更清晰地记住赫西俄说的每一个字。

——是可行的。

希兰度抿着嘴,看着赫西俄戴着鹰头面具表演,他似乎在演出之中倾尽了自己的心血,呕进了自己的灵魂,他无比投入,仿佛他自己就是剧作的真实内容。

因此他的语速也没有丝毫放慢,其间夹杂着许多城邦地区通行的俗语、名句和方言。

其他人意识到,希兰度肯定会被弄得头晕脑胀……

然而并没有,希兰度只觉得在自己的灵魂之中,无数印迹被刻录下来,而每当他接触这些印迹的时候,赫西俄的话语便重新在脑海中回**起来。

他似乎是在用灵魂铭记对方的台词。

“就这样。”

赫西俄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双手高举,一下子跳到榻上,“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希兰度用力点头。

他……

又找到了自己的另一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