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同登之战(十三)

越军对火车站的扫射和轰炸还在继续,丁营长的步兵连和吴营长的坦克还在遭受着损失,但我所能做的一切就只有这样看着。

看着战友一个个、一排排的在越军的枪炮之下倒在血泊之中,看着那些坦克一辆接着一辆的在越军的炮火之下爆炸、燃烧,还有从里面爬出来的坦克兵。他们一个个浑身都是火焰,在照明弹苍白的亮光下惨叫着、嘶吼着……

可是我们却什么也不能做,越军躲藏在炮台里,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可以不断地将照明弹打出来,可是我们却无法将照明弹打进去。就算碰巧能从射孔里将照明弹打进去,我们也还是无法看到里面的人或者将敌人击毙。

于是,战场突然间又变成了敌在暗我在明的局面。

我们就只有等,等着那些防化兵冲上平顶山,然后用他们手中的喷火枪为我们争取一点短暂的时间。

这些防化兵是赵团长给我们连队临时安排的,为的就是能在搜索躲藏在坑道里的敌人的时候派上用场。可是没想到搜索敌人的时候没有派上用场,却在这关键的时候成了我们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轻轻移动手中的狙击步枪,将目光转向了那些正在平顶山斜面朝鬼屯炮台移动的防化兵。防化兵一共有七人,每名防化兵都有三名战士保护着。毕竟防化兵身上背着重重的汽油桶行动缓慢,而且那么大的目标也很容易被遭到敌人攻击,所以肯定是要有战士和他们配合的。

那三名负责保护任务的战士一人拿着56半,两人拿着56式冲锋枪。这样的武器分配方式显然也与美军的防化部队差不多。56半步枪负责对付远程目标,56式冲锋枪则近距离掩护。

也许是因为越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车站里,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那些在斜面上一路朝鬼屯炮台靠近的战士,这也让战士们的一路行军都很顺利。

但是……突然间只听“轰”的一声,一名战士就在火光中被高高地抛起,然后重重地落回到了斜面上一路往下滚,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没有听见炮弹的啸声,看那火光也不像是手榴弹。事实上……这时候战士们距离炮台还有一百多米,我相信炮台里的越军无法通过射孔将手榴弹抛得这么远。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地雷

地雷这玩意,要说在朝鲜战场上就有了,但是绝没有现在用得这么多这么泛。越军似乎有用不完的地雷,无论是在哪里防御都要在阵地前布上密密麻麻的地雷,其密集程度就算我军用炮火展开地毯式轰炸也很难将那些地雷清除干净。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我所担心的,却并不是那些地雷。地雷虽说还有,但毕竟还是少数,只要战士们小心的沿着弹坑走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真正担心的,是炮台里的越军发现那些正朝炮台摸去的战士……

一旦越军发现了那些战士或是背着汽油桶的防化兵,其后果就可想而知了。从老民兵何国安那我知道,鬼屯炮台上共有三百多个射孔,也就是说每面将近一百个射孔……冲锋枪、机枪的子弹从射孔里打出来,那还不是像下雨一样

不过越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声爆炸,这可以从他们的机枪没有转向可以看得出来。毕竟火车站方向的枪炮声和爆炸声过于明显了,这声爆炸只能说是往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投下了一个小石子。

战士们继续朝炮台靠近着,这时我的心也慢慢地跟着悬了起来。

做为一名指挥官,了解自己手中的武器的性能是十分有必要的,因为只有了解了手中的武器,比如说性能、杀伤力还有优缺点等,才能在战场上合理的使用这些武器,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所以在开战之前,我就向防化兵们了解了下我军装备的火焰喷射器的性能。

这是我军自行研制的一种轻型喷火器,全名叫“74式火焰喷射器”,与抗美援朝时期美军使用的火焰喷射器相比,74式火焰喷射器最大的射器达到一百米,大大超过了美军火焰喷射器三、四十米的射程。

不过这也不奇怪,我想,在这个单兵武器高度发达的时代,如果什么火焰喷射器还要抵近三、四十米才能发射的话,那么还不如端着一把冲锋枪直接冲上去了。

但是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防化兵们已经差不多冲到距离越军炮台一百米远的位置,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前跑

然道他们不知道已经到达火焰喷射器的射程内了吗?

我想这不可能,做为背着重达四十斤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越军击中爆炸的防化兵来说,每一步甚至每一寸对他们来说都是生死攸关,所以他们不可能会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在射程之内了。但他们为什么不开枪呢?

后来我才知道,74式火焰喷射器那一百米的射程,是在平地上的最大射程。这玩意也就像是消防车的喷水枪一样,如果往上有一个较大的倾角的话,那么自然而然的就会缩短射程。极限就是当喷火枪上扬九十度时,射程为零。当然,毫无疑问没有人会这么做的,因为那样无疑就是自己烧自己……

鬼屯炮台在战士们的上方,所以如果战士们想要用喷火器烧到炮台的话,就至少还要往前走二十米。二十米,那些防化兵如果跑得快话只要几秒钟的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二十米的距离,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却出事了

“轰”的一声,又有一名战士踩响了地雷。

如果是普通的战士那也没什么影响,越军的目光也许还是不会注意到这边来,但偏偏这名踩响地雷的战士却是一个防化兵。

如果这名防化兵被炸死或是牺牲了也不会有什么很大区别,但是……偏偏他被炸起往斜面下滚时,再次触发了一枚地雷。

于是“轰”的一声巨响,油瓶组爆开了,斜面上霎时就爆起了一团冲天的火焰,那火焰不仅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拖了过去,还将斜面上正在朝越军炮台摸去的战士们全都暴露在火光之下……

“哒哒哒……”枪声很快就响了起来,掩护防化兵的战士在那一霎时就挺起手中的武器朝越军冲去,但很遗憾的是,他们的冲锋对隐藏在鬼屯炮台里的越军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一阵枪响之后,他们就一个个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也有两个防化兵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朝前冲去,但全都无一例外倒在了越军的枪下。好在他们背上的汽油瓶没有被打爆,否则的话,只怕所有的防化兵都要被那爆起的烈焰给烧死了。

怎么办?看着那些从炮台里打出的一排排密集的子弹,我不由替仅存的几名防化兵发愁起来。在越军的火力压制下,在这样的火光中,背着沉重的油瓶组的防化兵几乎就可以说没有任何机会。可以说他们只要一站起来甚至只要从隐蔽处探一下头,都有可能被越军打死。

我想,就算是我在那里,也找不到任何完成任务的办法了……我们似乎只有宣告失败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是,让我意外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腾”的一声,一道火焰从其中一名防化兵手中的喷火枪里喷射而出,它像是一条长蛇,又像是魔鬼的长鞭,带着炙热的火焰在炮台前的焦土上挥舞着、抽打着。但那火焰始终都无法抽打到炮台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大慨就只有一、两米的距离……

这时我才明白防化兵们在跨进一百米时还要往前走的原因。

在这一刻,越军的枪声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见此我不由暗赞了一声,防化兵们知道火焰喷射器无法喷到炮台,但是越军却不知道,在热浪和火光的刺激下,不管是谁都会条件反射的做出躲避的动作,即使他们是训练有素越军也不例外。

于是枪声刹时就停了下来,就只有火焰燃烧时的呼呼声。

但是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不会持久。最多也就是十几秒,越军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正好在火焰喷射器的射程之外……

这正是战士们冲锋的好时机,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十几秒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些防化兵冲进射程了,不过就是差那么几米

不过当我将视线落到炮台前的开阔地时,一颗兴奋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窖一样冷了下来。因为那时,早已被火焰喷射器烧成了一片火海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突然看到火光中有几名战士跳了起来。是防化兵,因为我看到了他们背上的三个油瓶。他们什么也没说,抓起喷火枪就朝阵地前的火焰中冲去……

“腾”的一声,就在炮台再次响起枪声的一刹那,三道火焰带着“霍霍”的风声像海浪一样朝鬼屯炮台扑去。

令越军意外的是,这一回不是在吓唬他们了,那几道火焰狠狠地撞在炮台的墙上,接着被溅得四处跳跃将火焰分散到各处,很快火焰又在战士们的手中上下左右摆动,炮台的这一面很快就被烧成了一个火球……

这就足够了,我知道这样还不足以致敌人于死命,毕竟越军躲藏在几米厚的钢筋水泥墙后,甚至这些热量都有可能无法传递到炮台里。但是……这些火焰却会封锁住射孔,让越军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

当然,如果运气好的话,火焰也有可能顺着射孔喷进炮台里去……

再看看那几名防化兵,火焰早已顺着他们的裤脚爬上了他们的上身,接着再爬上了他们的头脸。不一会儿他们就被火焰包围着成了一个火人,但他们还是端着手里的那把火焰枪继续朝越军的炮台喷射着,喷射着……直到他们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的缓缓跪倒,最后躺在了熊熊的火焰里。

“全体都有”我咬着牙命令道:“用最快的速度找出暗道和坑道,并将其炸毁”

“是”战士们应了声,当即就乘着这个时候朝暗道和坑道运送着炸药包和爆破筒。随着一声声的爆炸声,无名高地上凡是我们能发现的坑道口都被几个炸药包给炸塌了,那条暗道也被我们用爆破筒再次炸了一回。

火车站也在进行着同样的过程,我们早就知道暗道的位置,所以这一回炸起来用不了我们多少时间。

完成了这些后,战士们就像潮水般的往己方阵营退去。在走下山顶阵地时,我回头朝平顶山望了望,鬼屯炮台依然烧着大火,里头虽说也有些越军在往外打枪,但那都是没有目标的乱打,根本就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

再看看那几名防化兵所站的位置,早已是一片火海,再也看不见半点人影。我们甚至……连他们谁是谁都分不清楚。但觉得就算分不清也没关系,因为他们都是好样的,都是我们的英雄,包括那些为了掩护防化兵而牺牲在敌人枪下的战士

他们虽说没有什么战斗经验,也算不上训练有素,但他们却用最大的勇气做了一名战士应该做的,做了一名军人应该做的,做了一名英雄应该做的……

团部的岩洞里,所有的干部都沉默不语,包括赵团长和王政委在内。

虽然我们打了一场胜仗,可以说已经达到了预定的战略目的,在很大程度上压缩了鬼屯炮台的生存空间。但是,惨重的伤亡就让我们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特别是丁营长和吴营长两人……

吴营长头部受了伤扎着绷带,那是在他探出脑袋指引坦克进攻时被弹片击伤的。更严重的还是丁营长,他的左手两个手指让飞起来的铁片给齐根削了去,身上那几乎就被炸烂的军装,似乎是在告诉我们这场战打得有多激烈。

“说说伤亡吧”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寂,现实虽然残酷,但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没啥说的”丁营长深深抽了一口烟,回答道:“我们连人人都带着伤,还能打的我不说,重的就有一半”

那就是差不多有六十几名战士重伤或是牺牲了,我能理解丁营长现在的心情,对于像他这么爱护部下的营长来说,他现在都不敢认真去数那些伤员了

“坦克部队还好”吴营长回答道:“只损失了五辆”

吴营长虽是这样说,但我们大家都知道,这场战斗前后才不过二十几分钟,越军开打的时间不过只有几分钟。在这几分钟之内就损失了五辆坦克,这损失实在不能说“还好”。

我带着些歉意望了望丁营长和吴营长,说道:“对不起两位营长,我……”

“这不能怪你”丁营长打断我的话道:“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崔连长你是把好打的地方留给咱们这是人都有良心,咱们心里明白”

“丁营长说的没错”吴营长朝我点了点头道:“这场战斗,我们最终还是取得胜利。这就说明了崔连长的计划和指挥都没有问题而且在最后紧要关头,崔连长还能想到用防化兵火烧炮台,也多亏了那些防化兵的兄弟,他们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救了我们一命”

“是的”王政委也赞同的说道:“这鬼屯炮台就像是一条大章鱼,通过暗道往四周伸出了好几条触手。通过今晚这一仗,我们是把它所有的触手都砍掉了。现在他就剩下了一个脑袋,再怎么嚣张也嚣张不起来了”

“至于今晚我军遭受到的意外伤亡……”赵团长说道:“战场上的伤亡总是免不了的,战场也是瞬息万变的,谁都不能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希望同志们能用好的心态来面对这个问题咱们还是打了胜仗了嘛应该高兴才对……”

“我不高兴”丁营长闷声闷气的打断了赵团长的话。

“丁智平同志”王政委接嘴道:“赵团长说得对,伤亡是免不了的咱们也不能怪炮兵部队的同志不是?”

“我也不怪炮兵”丁营长低着头回答着。

“那你怪谁?”闻言王政委不由疑惑的问了声。

“我……”丁营长抬起了头,咬着牙说道:“我怪越鬼子特工,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我说你这位同志”听丁营长这么说,王政委就有些不高兴了:“怪越鬼子特工就怪越鬼子特工,怎么又怪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上去了?”

“如果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些越鬼子特工敢那么嚣张?他们能成群结队?”丁营长的一句话就让所有的人都哑口无言。

丁营长说的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越军特工实际上是在我们自己的纪律下生存的。但是……知道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