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片巨响过后,炮弹就带着啸声在我们面前爆出了一道由硝烟、烂泥和飞起的尸体组成的浓烟带。这些浓烟就像是一只噬人的怪兽似的,一眨眼就将数百名伪军吞到了肚子里。硝烟散尽后,怪兽不见了,数百名伪军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阵地前一片片的尸体。新旧尸体混成一团,怎么也分不清理不开。能区别的只有那些鲜血,有的殷红,有的乌黑……

这一轮炮击,再一次解决掉伪军进攻的两个连队,但战士们全都没有欢呼,也没有喝彩,因为他们知道,与这些敌人一起走的,还有他们的战友,一直与敌人周旋着的通信兵于树昌。

“8251……8251……”炮兵观察员还在不甘心的在步话机里一遍一遍的呼叫,但是在战士们都知道,那里不可能再传来于树昌淳朴乐观的话声,因为他所在的碉堡已经被夷为了平地

“做好战斗准备”我高声朝战士们叫了声。其目的是转移战士们的悲伤,并让他们尽快的把悲愤转化为力量。因为我知道,看伪军这样进攻的形势,他们不会、同时也不能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因为我军大部队很快就要来了。

“是”战士们应了声,挥起了铁锹就在阵地上挖了起来。他们有的把战壕里的烂泥往外铲,有的给战壕开一道小沟放开里面的积水,有的则十分无奈的一铲一铲的往外舀着积水。连日来的大雨给战士们的土木作业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但这一切却吓不到大多来自农村的志愿军战士们,他们就当是在田里干农活了。

只是苦了我这个从小都没有下过田的团长虽说我也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娃,但父母决心把我培养成一个读书人,所以从小就没下过田。这时就很不习惯这种浑身都是烂泥、军装已被污水浸透的那种感觉。特别是那些污水还因为混杂着战士们的鲜血而带着一丝丝红色……

“团长”这时刘顺义跑到了我的身旁报告道:“伤亡统计出来了,我军还剩下五百多人,除了山顶阵地的两百多人外,其余的我都让他们分散在反斜面待命”

“嗯”我点了点头,心下一阵阵的发痛。虽说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了这个伤亡数字的时候还是有些受不了。585.2高地上原本有志愿军两个营两千多人,但是现在……才一天不到就伤亡了四分之三了

刘顺义这个决定无疑是对的,现在一没有坑道二没有足够的防炮洞,想要坚持下去最好的方法无疑就是把兵力分散。接着再使用“添油战术”往山顶阵地上慢慢加人。

我看了看天色,天还是蒙蒙的亮,阴天的天气就是这样,光线虽不好但要想它完全暗下去却又没那么快虽说我也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即使是天黑了下来,伪军也不可能会放弃进攻,但不管怎么样,天色入黑之后对防守的我们总是有利的。

“冷枪部队的伤亡怎么样?”我随口问了声,眼光不由瞟向了身旁的李平和。李平和也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望向刘顺义。其实我心里想知道的不只是冷枪部队的情况,还有在冷枪部队里的林雪和金秋莲。

“冷枪部队的伤亡不大”刘顺义回答道:“他们所在的坑道只是坑道口被炸塌了,战士们开始还没发现,那坑道被烂泥一封就啥都看不到,后来是他们自已挖出来的……全都去了半条命,差点被憋死。不过除了三名同志被石块和原木砸伤外,其它人都没有什么大碍”

“唔”听着刘顺义的话,我和李平和全都不由庆幸的松了一口气,但互相望了一眼后,又再次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心:这三名被砸伤的人里,有没有林雪呢?当然,我担心的还比李平和多了一个金秋莲……

刘顺义似乎看装了我们的心思,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受伤的战士都是男同志”

这话才最终让我们放下心来,李平和马上装作不在乎的转过身去继续观察战场的形势,对于一名政治工作者来说,在战场上应该对所有的战士都一视同仁,他不能让战士们看出他特别关心某一个人,就算林雪是他的妹妹

但我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关心自己该关心的人,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于是拍了拍刘顺义的肩膀,说了声:“谢了,刘副团长继续在反斜面上组织战士们吧”

“是”刘顺义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就退了下去。

所谓人各有所长,我擅长的是指挥战斗,刘顺义擅长的是组织人员,这时候让他照顾我的后方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政委”我举起望远镜朝伪军的方向望了望,有意我意的说了声:“反斜面上的战士大多都是从坑道里被战士们抢救出来的,可以说都死过一次了,我担心他们的战斗意志会有所动摇,你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吧”

李平和感激的望了我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我去看看林雪”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所有来自李平和的威胁都消失了。之前就算李平和嘴里说着把林雪当作妹妹,但我却感觉到他没有真正的放心,心里一直还保留着对林雪的那份感情,或者也可以说还抱着一丝希望。所以在我心里也隐隐有一丝威胁,虽说因为自信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但与李平和之间还是有一点隔阂。但是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连这仅有的一点威胁也消失了。

还没等李平和下去,伪军的炮弹很快就一片片的打了上来。如果只是面对敌人一面的炮火,那么反斜面无疑就是最安全的。但如果被敌人包围了,自然就没有什么正斜面反斜面之分,于是在敌人炮轰时最安全的地方其实就只有山顶阵地。原因是山顶阵地面积小,而且山顶阵地也是临界点,炮弹打高一分就从我们头顶跨过,低一分就落在正斜面上。这也是平时作战时,我们安排在阵地上的观察员的生存之道。

所以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趴低身子尽量躲藏在战壕里就是了,炮弹这事还真说不准,虽说理论上炮弹很难打在山顶阵地上,但炮弹一多总会有些一部份碰巧砸在山顶阵地上掀起一片片烂泥和脏水,有时还会带走几名战士的生命。但我所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些,我担心是伪军会故技重施,再次像上回那样乘着炮火就往我军阵地上冲……

这种战术,人不人道是另一回事,划不划算又是另一回事。其实是个人都能想明白,如果不乘着已方的炮弹往敌人阵地冲而是在炮火停止后才发起冲锋的话,那么等待已方的很有可能就会是敌人成片成片的炮弹。就像刚才的战斗一样,我们似乎只需要对着步话机里调动炮兵一阵轰炸,伪军就只能无奈的丢下一大片尸体往回撤。

反之,如果乘着已方的炮火往上冲,虽说不可避免的会有些误伤,但却很有可能会让敌人来不急做准备。即使敌人有心理准备,那炮弹巨大的轰鸣声也会让炮兵观察员无法把正确的座标和指令通过步话机传达给炮兵阵地

我小心翼翼的从战壕里冒出了一点点脑袋,头顶上方到处都是劲风,也不知道是弹片还是碎石带起的,甚至有时我还怀疑是炮弹从我头顶上飞过。不过所有的这一切都不重要,我很清楚的知道一点,在这战场上如果老天要你死,就算你隐蔽得再好也躲不过。

在四处飞溅的烂泥中,我努力的睁开自己的眼睛朝阵地下方望去,但看到的却只有一堆堆呈辐射状爆散开来的硝烟,伪军留在阵地上的尸体和武器,一次又一次的炮弹的冲击力带到空中裂成几块,接着在空中把残肢、武器碎片、血水和土石混杂在一块再重重的落下。但它们的苦难还没有停止,接踵而来的炮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似乎就像一个搅拌肥料的机器,不把战场让的这些东西拌匀了就绝不罢手。

我观察了一阵,甚至还拿出了望远镜,但最终还是没能看穿那层层的烟雾。于是只得无奈的把脑袋缩回了战壕。想了想,就使劲拍了拍趴在身旁的战士示意他做好战斗准备

538团的战士都是老兵,很快就明白明白了我的意思,并把我的命令一个接着一个的传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在炮弹的轰鸣声中齐刷刷的准备好了各式枪支和手榴弹。手里拿着步枪的就纷纷为自己的步枪装上了刺刀……

炮声突然就缓了下来,事实上,在这时候我们已经听不清炮声了,但我却可以从地面明显减少的震动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我想,炮弹之所以不是在同一时间停下来,应该是伪军炮兵协调不一的结果,毕竟他们是一支急着从包围圈打开缺口的逃兵,我不能再要求他们保持冷静和整齐划一。于是很明显,这多出来的一些炮弹肯定会为我们帮上一些忙。

果然,正如我预想的那样,当我举起步枪冒出头去的时候。几发炮弹就在我们面前带起了一大片的伪军飞向了天空。我愕然发现伪军距离我们只有三十几米远了……

“砰砰……”我不假思索的朝敌人扣动了手中的扳机,冲在前头的几名伪军当即倒在了我的子弹之下。

战士们也从那炮轰中惊醒过来,纷纷探出头来举起各式武器朝伪军射出成片的子弹,也有不少战士在第一时间就朝伪军投出了手榴弹。随着一声声哒哒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冲在前头的伪军霎时就被打得一排排的倒在地上,往前冲锋的势头也明显一滞

在打完了一个弹夹更换弹药的时候,我才惊奇的发现面前的这些伪军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全都没有戴头盔,而是扎了一个白色的布带

敢死队这个名词很快就跳进我的脑海。

很明显,伪军逃兵已经打急了,他们也意识到如果等到天色入黑的时候再进攻,那无疑就会困难得多。所以急于在天黑前结束战斗的他们,就在自己部队中挑选出一些不想活的伪军组成了敢死队朝我们发起冲击……

参加朝战的三年时间里,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伪军部队的敢死队。意外当然是有的,但也可以理解。伪军毕竟是一支在日军手下成长起来的部队,后来虽说是在美军的训练下战术日渐现代化、人性化,同时也更科学。但是,日军对他们的训练加之长期充当日军的爪牙,还是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往常的伪军因为需要与美军合作,一直都有美军教官在他们部队里指手划脚,所以他们把这些烙印都深深藏在心底下里没有显露出来。这回他们与美军有了矛盾,更倾向于独自与我们作战,正如李承晚说的那样他们要“单干”,于是所有压在他们心底的“野蛮”就暴发了出来。

虽然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事实上一直到现代韩国人还十分痛恨日本人,但很痛苦的是现实就是这样比如有许多韩国老人至今只会日语,再比如他们许多生活习惯与日本人相似。还有眼前这些抱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带着近乎疯狂的嚎叫朝我们扑来的敢死队,似乎都能看到当年日军的影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志愿军最痛恨的就是日军,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能杀几个日本鬼子。我能在伪军敢死队身上看到日军的影子,那些曾经与日军生死拼搏过的志愿军战士当然也看得出来。

所以这些伪军要是没有这身打扮还好,这样装扮着冲上来,很容易就让志愿军战士们想起了日军在中国犯下的累累罪行,想起了日军欠下的累累血债,想起了曾经倒在日本鬼子刺刀下的父老乡亲……

日本人在中国杀死的百姓很多,志愿军战士中有相当一部份人都有亲友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的,个个都对日军恨之入骨。再加上现在又身在朝鲜为保家卫国作战,心里早就装着满腔的思乡之情。这时一见到伪军这种酷似日军装扮的敢死队,霎时新仇旧恨通通往上涌,所有的战士都杀红了眼。子弹一发发精准不比的射向伪军,手榴弹一颗颗疯了似的一颗颗飞向敌群,只打得伪军敢死队惨叫连天寸步难行。

我也毫不客气的将一发发子弹射向了冲向我军阵地的伪军,而且我专挑那些抱着炸药包的伪军下手。既然是抱着炸药包,那么他们必然就要在冲到我军阵地前提前拉燃导火索,这时就是我开枪的最好时机

日军的战术死板,指挥官不顾部下的死伤一味的强调精神能够战胜一切。这种行为和思想显然也影响到了伪军,因为他们现在也在做着与日军相同的事,让一队队士兵在在我们的枪下毫无意义的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诚然,这种攻势的确可以给对手在心理上造成相当大的压力,如果对手是心智不强或是素质不够好的部队,只是看到敢死队的这种不顾生死只管往前强攻的架势就会吓得双腿发软而迅速崩溃。

但有句话是“一口气能吹灭一根蜡烛,却能让一堆火烧得更旺”,伪军敢死队是一口气,但我们却是一堆火,一堆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熊熊烈火伪军想不到的是,他们的这种做法反倒激起了战士不顾生死的决心

不是敢死队吗?那就死吧

战士们越战越勇,浑然忘了自己的生死与敌人血战成一团。伪军狠,我们就比他们更狠,伪军挺着刺刀冲上来,我们的战士就毫不畏惧的挺着刺刀冲下去;伪军抱着炸药包往上冲,我们的战士也抱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往下冲……

志愿军的部队和**军人的本质就是这样,在他们的满满的一腔热血里,装着的全都是对于祖国和家人无私的爱,和对于敌人无边的恨我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爱与恨最完美的统一

“轰轰……”随着一声声巨响,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在阵地前一个接着一个的带着血光爆炸开来。

当伪军敢死队像潮水般越冲越近时,志愿军战士们毫不犹豫的抱着炸药包和手榴弹冲了下去。他们是那么的迅速,以至于近在咫尺的战士们都没来得急把他们拉住;他们是那样的坚决,以至于在冲向敌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回头;他们是那样的勇敢,以至于伪军敢死队都被他们的勇气给震得停住了脚步

伪军敢死队们很快就在志愿军战士的反攻下撤退了,他们不缺乏必死的决心,但也不愿意就这样在战场上白白送死。因为他们意识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支打不败的军队。至少,在勇气上没有人能打败这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