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李过继续讲述各路起义军的处境和近况,以及晋、冀、豫三省交界区域的形势。
渐渐地,随着内容的深入,李自成再也无法保持一开始的镇定,神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没想到情况要远比他想的还要糟糕,没想到官军的行动如此猛烈,形势变化如此之快,没有任何征兆可言,宛若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猛地一下子,转瞬却突降狂风骤雨、大雨滂沱一般。
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等到李过说完之后,李自成这才语重心长地沉声说道:“如此说来,相对而言,看来官军的行动开始侧重于河南三府怀庆、卫辉和彰德上了。”
“叔叔,你说的不错,确实如此。”李过轻轻点头,附和了一句之后,略微沉吟了一下,转而随即继续说道:“看玄默这架势,不仅是将咱们挡在黄河以北那么简单,还想将所有的起义军驱离河南,赶进山西。”
“将咱们挡在黄河以北,这我还能理解,可是,玄默为什么那样做,将咱们驱离河南?”刘芳亮满不以为然的问了一句,似乎觉得自己问得颇有歧义,又进一步的补充道:“不管玄默打得什么主意,尽管他是河南巡抚。可是,他将各路起义军往北赶,弄进山西,山西巡抚许鼎臣能答应吗?两人还不得干起来啊?”
“我也不知道,纯粹就是有这一种感觉。”李过摇了摇头,也是有一些疑惑,继续说道:“朝廷在这一带能打仗的悍将,几乎都云聚到河南这三府,兵力更是越聚越多。再看看山西巡抚许鼎臣和宣大总督张宗衡,他们手里的总兵都快划到玄默的辖制之下了。”
有着穿越前的记忆,看过不少的,李自成有着不同于李过与刘芳亮两人的地方,知道的更多,更明白其中的道道。加上获得的各种信息,相互佐证之下,当然对这种情况更加了然于胸了。
“过儿,芳亮,你们应该知道,许鼎臣与玄默虽然是平级的关系,并不是上下属。但是,你们不要忘了,这中间还有一个曹文诏呢,这位可是辖制这一带的将领,可谓是总兵中的总兵。”
“至于为何要将各路起义军往山西境内赶,肯定是有着某种预谋,才不得不那样做。毕竟,当初之时,起义军从陕西进入山西,当时的山西巡抚宋统不就是极力的将责任推给陕西的文官武将吗?有了前车之鉴,许鼎臣又被起义军搞得焦头烂额,眼看着就可以稳住山西的局势,向朝廷请功,他怎么可能轻易让步,让起义军再次进入山西?”
“老大,你前面说的我还能理解,对于后面的话,就彻底蒙圈了,根本听不明白什么意思?”刘芳亮是满头的雾水,被李自成的打哑谜,给弄糊涂了。
李过却不然,李自成刚一说完,立马心里神会,看向刘芳亮,解释道:“芳亮,老大的意思是,玄默这样做,将起义军往北赶,其中一定酝酿着什么阴谋。可是,就算不知道其中阴谋是什么,有了许鼎臣的掣肘,玄默就不可能轻易地达到目的。如此一来,就给咱们一个得以喘息的机会,可以想办法应对。”
“哦...原来是这样啊...”刘芳亮似懂非懂的轻轻点头,回应了一句之后。
“叔叔,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要继续为王自用报仇吗?”李过没有再理会刘芳亮,神情郑重地看向李自成。
“报仇肯定还是要报的。否则,我不就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不过,你立即增派人手,启动全部的探子,从多方面打听,一定要弄清楚玄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究竟打得什么主意?搞的什么阴谋?”
......
与此同时,河南省东北,最远的边界之地,章德府安阳县安阳城内,驿站之中,河南巡抚临时驻守在这里,拱卫京师南面的安全,防止起义军再次进入畿南之地。
在玄默的屋子里,昏黄的光线晶莹流转,不时闪烁,忽明忽暗。
玄默端坐于上方,邓玘、左良玉、李卑、汤九州等诸将分坐于两侧,神情古无波澜的看着玄默,等待对方的训示。
“各位将军,想必你们也知道,各路反贼之所以屡杀不止,剿灭不尽,反而就像野草一般,烧了一波又一波,根本无法根除。然而,事情虽然无奈,但大家也不得不付出努力,进行厮杀,将晋冀豫三地的乱贼剿灭,保卫京师的安全。”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只有如此,咱们剿灭乱军的行动才能更快、更顺利的完成,不辜负皇上对咱们的重用。几日前,乱贼头目紫金梁率军想要与闯王高迎祥会兵于武安县,却被邓玘、左良玉两位总兵截杀在武安县南的尖山。”
说到这里,玄默的话语停滞了一下,将目光转移到邓玘与左良玉两人的身上,朗声说道:“邓总兵,左总兵,不知二位有没有把握找出紫金梁的藏身之地,将这个乱贼头目击杀?只要能够击杀紫金梁,各路乱贼内部势必出现新的内讧。到时候,咱们不仅兵不血刃的就能招降一些反贼乱军,还能集合全部兵力,击杀那些顽固分子。”
左良玉与邓玘同时站起来,极为默契的双手一抱拳,异口同声道:“启禀大人,末将等绝不辜负皇恩,定将全力找出紫金梁的藏身之处,将其剿灭。”
“两位将军请坐,不必如此客气。”
玄默当即将双手在空中压了压,同时客气的回应。等到两人坐下之后,玄默又将目光投到汤九州的身上,朗声说道:“汤总兵,你的任务依旧,还是协助防河中军官袁大权,陈兵于黄河以北,彻底杜绝乱贼南渡黄河的可能。”
似乎想到了什么,玄默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过意不去的神色,进一步地又说道:“汤将军,只要守住了黄河,你的功劳绝不下左将军和邓将军,当与各位总兵并肩。到时候,一旦剿灭了乱军,我一定会为你请首功。”
很显然,无人敢反驳这句话,不仅是玄默的官位使然,更是话语有理,在场的将领都很清楚,守住黄河,不仅任务重大,还很艰难,防线忒长了,反贼从任何一段都有可能偷渡黄河。
最为关键的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以当今皇上的秉性,看事只看结果,从不看过程,一旦完不成任务,轻则丢官罢爵,重则小命不保!
所以,无人羡慕汤九州的那份功劳,反而有一丝同情之意和庆幸。
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神情变化一般,玄默依旧在继续的讲话,开始宽抚汤九州。
“而且,汤将军,你尽管放心,随着左将军与邓将军的节节胜利,不断围剿反贼,咱们渐渐恢复了对卫辉府和怀庆府的控制。只要剿灭了这两地的乱贼,你的担子将会减轻很多。”
“是,大人,末将明白。”汤九州并未站起,可见他的心情不高。
不过,玄默也不在乎汤九州的神情变化,而是举目四顾,快速扫视两侧的众将领,面露轻松自若之色,转而徐徐徐说道:“各位将军,经过这几个月的时日努力,逃进河南的乱贼已经得到了遏制,局面渐渐得到有效控制,只要将其驱赶到山西境内,亦或是围在章德府或卫辉府,咱们再无后顾之忧,定能将其全部斩杀。”
“大人,将乱贼赶到卫辉府和章德府,这些都好办。”左良玉突然接了一句,转而面露迟疑之色,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的继续说道:“可是大人,如果将乱贼赶回山西的泽州,即便是有曹总兵的配合,能够防止其向山西以北逃窜。但是,山西巡抚许大人能答应这样做吗?毕竟,一旦逃窜进山西的乱贼不能得到有效控制,很有可能再次发展壮大起来,朝廷有很大的可能追责的。”
这一刻,屋子里一片寂静,无人言语,但大部分人都很同意这个观点,不管你玄默说得是天花乱坠,口吐莲花,都很难说服许鼎臣。
毕竟,许鼎臣之所以得到升迁,被委任巡抚一职,不就是因为他的前任剿匪不力,乱贼肆虐山西,威胁到京师吗?
再看看人家陕西的三边总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吴甡不就是吸取吸取宋统的教训吗?
为了防患乱贼再逃窜回陕西,两人几乎调集了陕西的所有兵力,重兵把守在黄河以西,所有的黄河渡口,根本就不给乱贼逃回去的机会。
而且,人家许鼎臣又不是傻子,不是不知道,一旦乱贼重新逃窜到山西,不仅增加了他围剿的难度,还等同于在他的头上放了一个炮仗,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引火烧身,小命不保!
如果不配合玄默的行动,即便是没有功劳,最起码还可以保住小命。放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想必谁也不会傻得让乱军从回山西。
当然,众人很清楚,玄默的这一计策绝对是深谋远虑,将乱军彻底剿灭的最好方法。
毕竟,谁也无法忘记袁大权一个月之前所讲的,一旦进入寒冬腊月,有一些地段的黄河冰面将会冰封。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乱贼还没有剿灭,亦或是没有驱赶到其他地方,乱贼很容易就能南渡黄河,进入河南腹地。
要是真到那个时候,按照猜测那般发展,朝廷的围剿乱贼计划就等同于泡汤了,再想围追堵截乱贼,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同时,所有人心里很清楚,即便是对许鼎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这些缘由告诉对方,也不可能说服许鼎臣。
最起码,说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非常小。
玄默也是深知如此,一开始的那股兴奋之意随风而逝,转而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最后不得不无奈地说道:“算了,我再找许大人谈一下,晓明其中的利害攸关,不管最后答应与否,咱们都必须尽快将怀庆府和卫辉府的乱贼清理干净。只要做到了这些,到时候不管许大人答不答应,只要乱贼没有渡过黄河,咱们就有的是机会,慢慢将其剿灭殆尽!”
山西泽州,巡抚衙门,许鼎臣虽未像玄默那般召集所有的将领,但也将自己的谋士张宰叫进了书房之中,在昏暗的光线之下,秘密商谈着事情。
此刻,张宰正在迅速浏览着一份邸报,看完之后,将其归还给许鼎臣、放在书案上的过程中,后者平静地问道:“张宰,关于河南巡抚玄默送来的这封邸报,你是什么看法?”
张宰楞了一下,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视线快速的在许鼎臣的脸上扫过,平静的神色使得他没有任何的收获,在这短暂的过程中,他的大脑高速也在运转着,揣测许鼎臣的心思。
仅仅一瞬间,张宰就有了决定,做出了最为稳妥的回答。
“大人,对于大局而言,从朝廷的剿匪政策来看,河南巡抚玄默的提议,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办法,防止乱贼向其他地方蔓延。”
张宰放慢了语速,拿眼偷偷观察许鼎臣的神色,后者虽然只是流露出一丝的复杂之色,但张宰还是非常敏感的扑捉到了,语气也是随之一转,表现的很是流畅而自然,没有丝毫僵硬之处。
“可是,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乱贼被赶入山西之后,如果不能够得到遏制,并且再次发展壮大,乱贼要是再次威胁到京师的安全,大人你的处境可就微妙了。”
“哦...张宰,乱贼的势力已经得到了削弱,山西又有曹文诏、曹变蛟、尤世禄等将军的驻扎,就算不能将其完全剿灭,难道还不能将其堵在泽州和潞安府一带吗?”
许鼎臣眉梢微微一挑,明知故问的这般问道,张宰却是闻之暗自一喜,已经确定了对方的态度,心里也就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接下来的回答更加的有底气,话语更加显得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大人,你也知道,虽然山西不比河南与陕西经年干旱,颗粒无收,但收成也并不怎么样。再加上朝廷这两年的税赋越来越重,颠沛流离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到处都是。一旦乱贼再次大规模的进入山西,一定会发展壮大,不会缺兵源的补充。”
张宰的语气为之一顿,随即加重了几分。
“而且,大人,一旦乱贼再次发展壮大,波及范围变广,即便是诚如玄默所讲,他愿意与你一同担责,向皇上求情。可是,大人,你觉得当今的皇上会听信或者采纳玄默之言吗?”
说到这里,张宰面露忠诚和诚恳之色,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又抛出了一个问话,使得许鼎臣的心中一颤,触动良多,但也依旧保持镇定平静的样子。
“何况,大人,你真的想将自己的仕途和身家性命寄托于他人的一句承诺上吗?”
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些,知道张宰会这样说,许鼎臣的反应很平静,看了张宰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就打发后者离开。
“我知道了。张宰,你先下去吧,让本官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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