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跟女儿说:“你如果需要爸爸作伴儿,爸爸就回去,谁在家呢?”

女儿说道:“妈妈、姥姥和小舅,他们都是为老张的事情来的。 爸爸,等等,妈妈要跟你说话。”

电话里就传来沈芳的声音,沈芳说道:“你有事吗?”

彭长宜说:“没事,我就是问问娜娜需要我回去不。”

沈芳说:“你不用回来了,我在家。”

“都办清了?”彭长宜指的是老张的后事。

“是的,按照他留下的话,不举行任何仪式,就我和他女儿把他送到了墓地……”

“那就好,你也节哀顺变,保重好自己。”彭长宜小心地说道,唯恐自己的话稍有不慎,引起沈芳的反感。

“放心吧,我没事。”

沈芳这次出乎意料没呛他。沈芳不呛他,反而让彭长宜有些不放心了,他就说道:“你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娜娜现在离不开你,所以你为了娜娜……”

“彭长宜,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难道你认为我会想不开随他而去吗?你脑袋没进水吧?”

彭长宜一愣,心说,这才是沈芳,他非常懊悔,自己不是自讨没趣吗?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不了解沈芳的脾气,要知道,在她面前,彭长宜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对的时候。

但眼下沈芳正在悲痛之中,他是不能喝她一般见识的,想到这里他说道:“对不起了,我用词不当,你让娜娜接电话好吗?”

这是眼下彭长宜唯一找出不让她吵下去的理由。

果然,就听沈芳把电话砰地撂在桌子上,没好气地说道:“娜娜,他让你接电话。”

过了一会,娜娜拿起话筒,小声地在电话里说道:“爸,你又气着她了?”

彭长宜笑了,也小声说道:“还说呐,都是你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晚上家里的电话响,十有八九就是我,你要第一个接电话,中途更是别把电话给她。我是你妈的眼中钉肉中刺,都别说她见到我这个人,就是听到我说话都会气得七窍生烟,所以你以后要格外注意,只要晚上听到电话响,你就要拿出百米赛跑的速度接电话,另外,以后就是说出大天来,也不能让你妈跟我对话,她如果有事的话由你来转达,其实每次爸爸给你打电话都是战战兢兢的,总怕是你妈接电话,总怕你妈中途跟我有话说,我怕她怕的都要死啊——”

“咯咯。”娜娜小声地申辩道:“本来你打电话的时候,妈妈是要接的,后来我跑得快,就提前接了,那她中途非要跟你说话,我也没办法呀……”

彭长宜温和地说道:“我知道,当然这不怪你,爸爸刚才就是再次嘱咐你一遍,爸爸实在是怕那个人,每次都那么凶,就跟母老虎要吃人似的。”

“咯咯咯……”娜娜捂着嘴,不敢大声笑。

彭长宜问道:“还用爸爸回去吗?”

娜娜想了想说:“不用了,妈妈今天在家,她不出去了。”

“那好,有事一定要给爸爸打电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挂了吧。”

“爸爸再见。”

放下电话后,彭长宜跟老顾一边喝水一边等着上菜。

这里上菜的速度很慢,老顾去催了。

彭长宜又站了起来,隔着竹帘,看着外面丁一坐的那桌,他们正在唱生日歌,可能是他们事先订好的饭菜,他们大桌上的菜上得很快,已经摆满了菜肴。

丁一坐在寿星岳素芬的右手边,彭长宜站在这个位置上看不到她的脸,但有时候能看到她的头发不时地飘动。一阵喧哗过后,这时,丁一站了起来,端着一杯酸奶,敬岳素芬。

岳素芬也站了起来,她端的好像是白酒。

就听岳素芬说道:“小丁,我过生日你滴酒不沾合适吗?”

丁一说道:“岳姐,套用一句俗话,只要感情有,酸奶也是酒。”

“哈哈。”立刻就有人鼓起了掌。

岳素芬说:“那我也喝酸奶。”

她说着就要放下酒杯,就见旁边站起一个小伙子,说道:“寿星从来都是和酒连在一起的,丁姐可以喝饮料,寿星佬是万万不能喝饮料的。”

岳素芬把脸扭向那个小伙子说:“为什么她不能喝,就因为她是书记夫人?”

这时,旁边的一个女同事说道:“因为她要给书记孕育下一代,是不是啊?”

“是——”

岳素芬看了大家一眼,又看着丁一,说道:“他们说的我赞同,可是小丁,这个下一代怎么迟迟不来……”

“小月姐姐——”丁一故意拉着长声打断了她的话。

岳素芬浑身一软,说道:“好好好,我就怕你用这腔调叫我,骨头都酥了,难怪江书记让你拿下了,好,我喝,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如果还不见动静,别说以后我不保护你了。”

彭长宜注意到,岳素芬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拍了一下丁一的肚子。

“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不知为什么,彭长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又有人单独站起,举杯敬岳素芬。

除去丁一,其它的男男女女的年纪都比较轻,有可能是岳素芬管辖下的交通台的工作人员,他没有发现有台领导参加,看来,这是一个私人性的小型的生日聚会。

丁一,这个多情重义的女子,为什么在感情路上这么多舛?在他的印象中,他实在找不出丁一身上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不好,或者是令人生厌的地方,没有,从来都没有,但不知道江帆为什么要这样,难道真的像陆原说的那样,江帆的肚量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彭长宜啊彭长宜,你曾经为他们做了那么多,这一次,你又该怎么做才能消除江帆心中的阴影?江帆现在贵为书记,阆诸市委的一把手,而且你们又到一起工作了,这种情况下,你又该怎么做呢?

老顾这时回来了,说道:“今天客人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咱们要的粥得现熬,而且我去了他们才想起要熬,如果您不急的话,还得等会。”

彭长宜的目光从外面的丁一身上收回来,说道:“没关系,反正咱们也没事,多喝点水,等等无妨。”

老顾看了一眼彭长宜,平时只要他们俩人吃饭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彭长宜都是速战速决,巴不得快点吃完走人,今天显然他是不着急了,但不着急的原因绝不仅仅是他想喝粥。

老顾看了一眼门外,他不由得在心里有些为彭长宜担心。

这顿饭等的时间长,吃的时间长。当彭长宜和老顾吃好后出来结账的时候,彭长宜跟老顾说:“顺便把那桌的账一块结了吧,我看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老顾点点头,他来到吧台,在工作人员计算他们饭费时,他提出连电视台那桌生日宴一块结了。领班笑着问他贵姓,老顾就拿起笔,在饭费条上写下一个繁体的“顧”字。

吧台服务员手指飞快地按着计时器上的按键,很快就算出了两桌的餐费,领班笑盈盈地说道:“电视台的那桌打八折,不好意思,您那桌就不打折了。”

老顾说:“你们看人下菜碟,不但迟迟不给我们上菜,还不一视同仁。”

领班说道:“不好意思,这是老板吩咐过的意思。”

这时,就听那边又传来他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就听岳素芬说:“带好各自包,看看别拉下什么东西,蛋糕没吃完,谁带走?”

立刻就有人说:“让丁姐带走。”

丁一说:“我不要,谁岁数小给谁,小孩喜欢吃甜食。”

一个小伙子说道:“谢谢丁姐,我岁数小。”

丁一说:“没你的事,给小李。”

显然,他们那一桌也散了。

老顾付了钱,就走了出来。

彭长宜早就坐进车里等着,老顾坐进来后,就开始用钥匙打火掉头,他刚掉好头,就见几个人簇拥着岳素芬走了出来。

彭长宜说:“等等,让他们先走。”

老顾就踩下刹车,静静地等着他们。

灯光下,岳素芬回头看着饭店门口,半天,才见丁一走了出来。

丁一没有立刻跟岳素芬他们说好,而是站在门口四下张望,她肯定是发现了老顾的签字,才判断老顾就在附件。

岳素芬说:“小丁,谢谢你给我过生日,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丁一说道:“你呀,别谢我了,要谢就谢一位顾先生,我刚才去结账,已经有一位顾先生给你结了。”

“哦?顾先生?我不认识什么顾先生啊?哪里的顾先生?”岳素芬不解地问道。

立刻,就有一位女孩子说道:“还是一位先生?看来岳姨有情况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就是就是,说不定是岳台长的忠实听众,要不就是暗恋对象?”

另一个女孩子说道:“如果是暗恋岳台长的人,这么大功夫,怎么也得让花店送来一束鲜花,然后写上几个字,那该多么的神秘和浪漫啊?”

岳素芬也自嘲地说道:“你们就拿我开刷吧,我们这个岁数的人了,一般不搞暗恋,太费神,都是明恋。”

“哈哈。”

丁一这时说的:“我看你们越来越没样子了,散了,散了,别堵在门口了,早点回去吧。”

这时,一个小伙子开着一辆车停在岳素芬的身边,大家将有些微醺的岳素芬扶进了车里,几个年轻人奔向了自己摩托车、自行车,这时,那个小伙子说道:“丁姐,上车呀?”

丁一说:“你去送他们几位吧,我打车回去。”

岳素芬摇下车窗,说道:“小丁,上来吧。”

丁一说:“我吃得太饱,走一走,你们别管我了,赶紧走吧,挡着后边的车了。”

见她执意不上车,车里的人伸出手跟她再见。

彭长宜发现,丁一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散步遛食,而是刚走出大门口就站住了,很明显,她在等出租车。她之所以那样说,是怕同事们发现她在江帆的地方住。

果然,丁一向驶过来的出租车招手,出租车向她鸣了一声喇叭,疾驰而过,丁一这才看清不是空车。

老顾开着车,徐徐地停在了她身边。

丁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后排的车窗降了下来,彭长宜伸出头,说道:“小丁,上车。”

这时,老顾也将前排的车门从里边推开。

丁一看清是彭长宜后,就笑了一下上了车,说道:“我就知道是你们?”

老顾说:“你怎么知道是我们?”

丁一说:“你之前给我打了电话,又给我们结了账,还故意写了一个繁体字,不是你们能是谁们?”

彭长宜说:“那都是顾先生办的,他自作主张给你们结的账,我根本不同意,我说,她的账该由江书记结,再说,又不是小丁过生日,你猜他怎么说?”

丁一看着老顾,问道:“你怎么说的?”

老顾笑了,说道:“还是听彭市长杜撰吧。”

彭长宜说道:“他说,要是小丁过生日,今天晚上来这饭店吃饭的人全部免单。”

“哈哈。”丁一开心地笑了,说道:“这话像娘家人说的,我怎么听着这么有底气啊!”

老顾也笑了,问丁一:“像娘家人是像娘家人,但是我如果告诉你,这不是我说的你信吗?”

丁一笑着说:“我当然不信了,说的跟真的似的,我没有理由信呀。”

“哈哈。”彭长宜也笑了,他说道:“今天是岳素芬过生日?”

丁一说:“是啊,本来我也不知道是她的生日,都下班了,我听交通台的广播,有人替她老公给她点歌,说是祝她生日快乐,我就给她打电话核实,才知道今天是她生日,这样,我就叫了他们电台的几个人,定了这个饭店,那几个年轻人订的生日蛋糕,下班后我们就来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们。”

老顾说:“还说哪,我去结账,人家饭店给你们打八折,给我们就不打折,我说你们饭店见人下菜碟,服务员说是老板吩咐过的。”

“哦?有这事?这个我不知道,我打电话订餐的时候就说是电视台姓丁,其余什么都没说。”

彭长宜说:“电视台姓丁就够了,下次我也说,电视台姓丁——”他故意细着嗓音说道。

丁一和老顾都被他逗笑了。

笑过之后,彭长宜说:“我上午去省里开会着,下午四点多才往回赶,看到了这个饭店的广告牌了,我们俩才过来,本来想喝粥,不曾想,等这粥上来后,我都睡醒一觉了,要不然也早就吃完走人了。”

丁一说:“你们到这里要粥喝?有吗?”

彭长宜说:“没有,只有南瓜汤,顾先生临时教了他们怎么熬,结果最后就给我们端上了米饭南瓜汤,那汤稠的,戳上筷子都不来倒滴!”

“哈哈哈。”丁一再次开心地大笑。

这次见丁一跟上次有所不同,也可能是刚才生日宴热烈气氛的影响,丁一没有了那天的伤感和忧愁。

彭长宜还想说什么,就见老顾将车停在了办公楼前面的路边。

彭长宜说道:“顾先生,先送小丁吧?”

老顾说:“我从早上四点起来到现在一会眼都没合,您心疼心疼我吧,你送小丁,然后回您的宾馆,正好是顺路,要不也是来回折腾。”

彭长宜说:“你没合眼,我也没合眼啊?”

“您得了吧,小舒已经跟我说了,您在上面鼾声如雷。”

不知为什么,老顾故意强调了舒晴。

彭长宜说:“嘿,看来我还干不了偷偷事了,怎么连这个情况你也给我暴露了?”

老顾笑了,说道:“小丁又不是外人。” 他说完这话后,拿了自己的水杯,还有舒晴给他的两瓶可乐,跟丁一再见后就下了车。

彭长宜只好从后面下来,坐进了前面驾驶室的座位上,他调整后座位后,跟丁一说道:“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江书记下班了没有?”

丁一听他这么说,就把脸扭向窗外,没答话。

彭长宜问:“你怎么着?”

丁一扭过头看着他,说道:“什么怎么着?”

“这几天书记经常加班到很晚,如果他还在办公室,你是上去找他还是回家?”

“回家。”丁一说道。

“好,那我们走。”彭长宜说着,就松开手刹,车子稳稳地朝前驶去。

彭长宜驾着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阆诸夜晚的城市公路上,他说道:“怎么走,你得告诉我路线,我不认识你们在部队的家。”

丁一说道:“我回西城老房子。”

彭长宜故意说道:“对了,我忘了,你脚负伤了,住楼房不方便。”

丁一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说道:“科长,你来这么长时间,我都没给你接风,今天还让你们破费,真是过意不去。”

彭长宜笑了,说道:“那好,改天你跟书记再郑重其事地在家请我一顿,说好了,是在家,我可不吃饭店的饭。”

丁一仍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说:“你刚的那天,岳素芬就说,回头我们单独给你接风,但她有点不好意思,让我邀请你,怕有巴结市长嫌疑,对了科长,你分管广播电视吗?”

彭长宜笑了,说道:“广播电视一般有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分管,你在组织部呆了那么长时间白呆了,连这都忘了?”

听彭长宜提到组织部,又唤起了丁一对过去岁月的美好回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呵呵,多么熟悉的过去啊!”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彭长宜也感慨地说道。

往事,有幸福也有心酸,有美好也有苦涩,丁一不想再把自己弄得伤感,就转移了话题,说道:“对这里的工作和环境都熟悉了吗?”

彭长宜说:“只能说熟悉了皮毛,深入熟悉还谈不上,没有半年时间都不行。”

丁一说:“你都分管哪些工作?”

彭长宜说:“发展改革、财政、税务、城建、监察、物价、统计、粮食、编制、金融、高新区、保密、安全生产工作、民政局,协助市长分管审计工作。”

彭长宜如数家珍。

“这么多?”丁一说道:“民政局也归你管了,太好了!”

彭长宜说:“怎么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丁一说:“不瞒你说,我不光是为贫困乡村抗旱打井捐款的发起者,我还是最早为福利院的儿童献爱心的发起者,现在早就被他们聘为大使了。我做的这两项工作都在你的分管范围之内,想想真是幸运,尤其是福利院以后再有什么事找你办就好办多了。”

彭长宜笑了,感觉丁一还是那么单纯,难得过去就不好办吗?过去阆诸市长可是江帆啊!谁敢不给他夫人办事,况且她办的不是自己的私事,而是公益之事。想必是丁一不想借助江帆达到什么目的,更不想搞特殊化。他说道:“你刚知道我分管民政啊?我来的那天电视就公布了,看来是不关心你的科长啊。”

丁一笑了,说道:“我不在新闻直播组了,就不太注意这些了,岳素芬早就说有事要找你走后门,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你还分管物价。”

彭长宜立刻说道:“哦?难得她家有人在物价局?”

丁一不得不佩服彭长宜的反应速度,立刻就想到了这层意思,她说道:“是啊,她爱人是物价局的局长,自从他转业到阆诸后就是了,有好多年了。”

彭长宜说:“那当时转业的时候肯定拖关系了,不然副师级到地方不会直接给他弄局长,这种情况很少见。”

丁一说:“当然有关系了,你还记得我那位同学贺鹏飞吗?”彭长宜笑了,说:“那怎么不记得?你忘了,你和他还来过三源,给驻扎在三源的特警培训基地的电脑安装过程序,那套程序还是他编的呢。好像岳素芬是贺鹏飞的表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