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吐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问,“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你对预审科的人说我安排你们砸了黄胡子的摊子r松井回答得毫不迟疑:“这个我说过,我承认。这也是李俊海提前嘱咐我的。”我点了点头:“那么你再回答我,黄胡子的摊子是谁让你们去砸的?”松井闷声回答:“李俊海。”我笑了:“哈哈,你倒是挺实在,这都是小事儿嘛。”松井喃喃地说:“是,这都是小事儿,李俊海就是这么杂碎,从小事儿上就惦记上了你……很早了,很早了啊,在很早以前他就给我们开会说,咱们弟兄们想要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把杨远砸沉了。”我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们可真够有意思的……好啊,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沉了,他起来了。来,过来,我再问你,是谁让你开的枪?”
“也是李俊海!”松井大声说,他的情绪很激动,嗓音都变了,“是李俊海这个杂碎!”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不动声色,慢慢抽我的烟。
“他给我打电话,问当时的情况,我说你跟金高已经进了院子,他说,按咱们以前商量的办……”
说到这里,松井又放了声:“呜呜……可是我全错了,当时我昏了头,只记得他说要开枪打黄胡子……”松并突然止住了哭声,用袄袖子使劲擦了自己的眼睛一下,“在这之前,李俊海就跟我商量过,他说,要趁杨远跟黄胡子纠缠起来的时候冲进去,想办法把枪塞到杨远的手里,目的只有一个,让杨远在混乱当中对黄胡子开枪。可是那天我太紧张了,脑子里全是开枪这两个字,稀里糊涂就开了枪……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下子就把黄胡子的脑浆打出来了。”
“李俊海是什么时候给你安排任务的?”
“在我们找到黄胡子窝点的时候,这些话全是他在电话里跟我说的。”
“当时有没有别人听见过?”
“接电话的只有我一个人,任何人我也没告诉。”
“呵呵,松井,你别跟我玩脑子了,”我做了个想走的姿势,“你给我记住了,就凭你这点儿脑子想要跟我玩儿你还嫩了点儿,我会相信你吗?要知道,我跟李俊海是什么关系?把兄弟呀,你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俩下绊子?滚你妈的吧。我走了,好好想想,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想好了再来找我。”松井忽地从花坛上跳下来,一把抱住了我:“远哥你别走,你听我说,”不由分说把我按回了花坛沿上你是不是以为我跟李俊海关系那么好,一下子翻了脸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我跟你说实话,这是因为李俊海太杂碎了,我不得不把真相告诉你。”我舒了一口气:“他怎么杂碎你了?”松井的眼珠子通红,几乎滴出了血我打从那天晚上去投了案……对了,我先告诉你那天晚上我的行踪。那天晚上我从黄胡子那里跑了以后就给李俊海打了一个电话,把情况说了。李俊海说,没事儿,你马上争取主动,去投案,就说是杨远让你开的枪。挂了电话我就投案去了。开始我也想说是你让我打的黄胡子,可是我一想,那天的情况大家都看见了,胡说八道对我以后没好处,再说,我在公安局看见了那几个伙计,他们也投案了,我要是乱说还不如不来投案呢。结果我就照实说了……只是没有把李俊海牵扯进来,因为李俊海答应我,一旦我被判了刑,只要我的牙口好,他会帮我照顾家的,还说他会给我按月发工资,甚至会帮我使劲,让我免于刑事处分……可是现在他表现了些什么?我妈前几天来接见我,说李俊海压根就没跟我家里的人照面,还威胁我哥哥,让我哥哥给我写信,不许我胡说八道,如果发现我胡说八道他就要让我死在监狱里!远哥,你说这不是个杂碎是个什么?前几天我找了狱政科,狱政科的人说我犯神经病了,跟我要证据,我哪来的证据?这不,没有办法我只好找你诉苦了……远哥,帮我。”
我的心情很沉重,一时对人性产生了怀疑,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全是他妈的畜生!
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就这样吧,我也没有办法帮你,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松井好象真的有神经病,呜呜地又哭了,两只手往天空没命地抓:“我完蛋啦,我完蛋啦。”
我踌躇了一下,走回去抱了他一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好兄弟。”
松井甩开了我,目光呆滞:“远哥,你回去吧,我死不了,我会好好活着,我出去就要了李杂碎的命。”
我笑了笑:“别发这么毒的誓,呵呵。”转身就走。
大家都在车间门口站好了队,我连忙排了进去。清点完人数,康队走过来对我说,你暂时住在值班室里,过几天要加强中队的值班力度,先在车间锻炼几天,完了以后回监舍值班。我没有特别高兴,因为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冲他笑了笑,一脸虔诚地说,感谢政府对我的信任。康队说,你别拿江湖上那一套来考虑问题,不需要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这叫人尽其才,并不是跟你做什么交易,我们需要你拿出魄力来,把中队的狱内秩序搞上去,现在有不少反改造分子不遵守纪律,需要你发挥作用。我很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董启祥他们在车间维持秩序,回到监舍还真需要一个能够压住场的人,也许我在康队的眼里是最佳人选了。我挺了挺胸脯:“政府放心,我一定负起责任来。”
三中队的监舍在底楼,出了门就是一个很大的操场。大家鱼贯进了第一道大门的时候,一个长得像太监的中年胖子溜溜地颠过来冲康队鞠了一躬,然后站在铁栅栏门旁边,一个一个地点着人数,点到的就往里走。这跟以前可不一样,我记得以前是在外面再报一遍数,然后大家呼啦一下就进去了,看来现在更严谨了。大家都进去了,康队把我喊了出来,指着中年胖子说,这是赵进粮,现在的值班组长,值班室目前连他在内三个人,以后你来了就是四个了,先跟老赵
熟悉熟悉。赵进粮似乎明白了我将来是他的领导,冲我点头哈腰地说:“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康队在他的脑门上凿了一个栗暴:“老赵我可告诉你,以后再让内管提出来咱们的秩序不好,我就让你下车间拉大车去。”
赵进粮摸着鼓起一个大包的额头,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大家都跟我没大没小的,我怎么办,你又不给我权利。”
康队笑道:“你还想要什么权利?让你扣分,你净扣老实人的,比你凶的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赵进粮这话说得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反正我是尽到责任了,你们政府也不是没看见。”
康队不理他了,拍拍我的肩膀说:“杨远,以后就看你的了,压不住场我拿你试问。”
进到走廊,赵进粮哗啦一声拉上了铁门,边上锁边嘟嚷道:“可也是,我他妈太‘逼裂’了。”
董启祥好象刚洗完了脸,摇着一条毛巾过来了:“大鸭子,又发什么牢骚?”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大鸭子,我不禁笑了,下意识地来瞅他的裤裆,哪有什么“小帐篷”?老辛也太能夸张了。我走过去冲他笑了笑:“赵大哥,康队说让我先住在值班室里,你看?”大鸭子乜了我一眼,接过我的铺盖,边往值班室走边说:“又是一个关系户,这叫什么劳改?刚下队就值班……”董启祥跟上去踢了他的肥屁股一脚:“大鸭子,我可告诉你,再他妈这么胡说八道有人就给你把脑浆砸出来了。”大鸭子不回头,反手扑拉了两下屁股进了值班室。董启祥笑道:“这伙计不错,在外面那是绝对的大款,进来就‘瞎’啦,跟个迷汉没有什么两样,好使点儿小性子,不过人真不错,很懂道理。”能看得出来,这家伙属于很油滑的那种,他这是故意做个样子给我看,一会儿就好跟我套近乎了。值班室里躺着一个正在看书的干巴老头,大鸭子拍了拍架子床的铁管:“老万,起来,你到上铺去,这个位置给新来的兄弟。”老万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他长得很滑稽,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带鱼,他的脸跟带鱼头一样,还是死了好几天的那种。老万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不声不响地卷起了自己的铺盖,托到上铺,抓着架子床的栏杆,像一条八带鱼那样慢悠悠地爬了上去,然后伸开被褥又躺下了。大鸭子把我的铺盖放到**,顺手一指床:“小哥,坐下吧,你叫什么名字?判了几年?”没等我说话,董启祥推了他的脑袋一把:“别他妈的装啦,说出来吓死你。”
“嘿嘿,”大鸭子一下子放下了架子,“我这把年纪不跟你们装一下怎么办?小哥,别介意。”
“哪能呢?”我递给他一根烟,“大哥跟小弟拿拿派头是应该的,呵呵,我理解。”
“对呀,就得尊老。”大鸭子又装上了。
“你他妈的不爱幼谁尊你这个老?”董启祥笑了一声,正色道,“这位叫杨远,大家都喊他蝴蝶。”
“呦!原来是蝴蝶,”大鸭子彻底拿不起架子来了,“我听说过呀,我一个兄弟以前就跟着你干,他叫老七。”
“是老七呀,呵呵,他现在也跟着我干,帮我跑客运呢。”
“是吗?没进来之前我请他吃饭,他说他给你管理着冷藏厂,本来我还想跟你联合一下呢……这就进来了。”
老七这小子到处吹牛,我笑了:“赵哥的公司是干什么的?”
大鸭子把手在眼前胡乱挥了一下:“别提啦,以前什么都干,现在完蛋啦,让共产党给罚没了。”
他不愿意提我就不问了,笑笑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以后东山再起就是了。”
大鸭子摇了摇头:“干不动了,三年以后世界就不属于我的了,这个世道变化太快了……唉。”
说着话,走廊上就响起了老辛的声音:“都回去老实呆着,瞎鸡巴出溜什么?”大鸭子撇了撇嘴,冲我苦笑道:“听见了吧?家破外人欺,老辛管起闲事来了,要我们这些值班的干什么?”话音刚落,老辛一步闯了进来:“大鸭子你他妈的跟块彝涕有什么两样?让你值班,你他妈跑屋里来‘上神’,要你管什么用?就他妈知道**。”大鸭子立马换了一种哥们儿似的表情,瞪老辛一眼道:“扯你的鸡巴蛋,你都替我值了,我还值什么值?我发现这个中队快成你家开的了。”老辛嘿嘿一笑:“我闲不住,妈的,看见这帮孙子跟些人物似的瞎鸡巴溜达我就来气,前几年哪敢这样?一收工就学习,这可倒好,一个个闲得蛋子痒痒了都,这他妈也能叫劳改?”董启祥横他一眼道:“老辛我发现你是个‘望人穷’,别人舒服点儿你就难受了?关你屁事儿?”老辛横着身子坐下了:“不是,我就是觉得不平衡。”
“狗逼呢?”董启祥转头看了看,“怎么没见老狗逼?"
“在操场上打篮球呢,”大鸭子忿忿地说我管不了他,你们谁能管得了他谁管。”
“打个篮球怎么了?你还‘撸管儿’呢,谁他妈管你了?”老辛说。
“你看看,又说着你的伙计了不是?”大鸭子蔫蔫地回了一句。
“辛哥,这你倒是不嫉妒了啊,”董启祥笑了笑,“你分得很清嘛。”
老辛拍了拍床帮:“大祥,我就这么一个好兄弟了,你就别管他了行不?上次你揍他,我都没说你一句,还想让我怎么着?行,他没在这里正好,我跟大家说个事儿。”我知道他是想说晚上喝酒的事儿,怕董启祥误会,连忙接口道:“是这样祥哥,我带进来几百块钱,让辛哥帮我去弄点儿东西,晚上大家热闹热闹,算是给我接个风。”董启祥站起来,拍了拍已经睡着了的老万:“万叔,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听见了吗?”老万懵懂着坐了起来:“什么?我知道什么?哦……我老了,啥也没听见。”大鸭子笑道:“老万就这点儿好,瞎子加聋汉。”老辛叹口气说:“想想咱们也真不容易,喝个鸡巴酒也提心吊胆的。这还不错了,以前我为喝酒挨那些折腾就不用说了……有一次我跟胡四、林武他们喝酒差点儿被严管了呢。杨远应该知道这事儿,唉,你说不喝吧,又熬不住,喝了又后怕……”董启祥问:“东西什么时候送过来?”老辛说,内管老苏晚上给送过来。大鸭子说:“我可不喝啊,我光吃,在外面我就不喝酒。”
“蝴蝶,听说你跟小广那事儿还没完?”老辛仰回了身子,随口问道。
“没完。”我把小广误会我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问:“辛哥认识小广?”“认识,不熟悉,他下队的时候还差几个月就走了,想熟悉也来不及,人挺傲,除了跟胡四好,谁也不理。”
“别提他了,”董启祥见我的脸阴沉着,转话说,“我听说关凯跟着孙朝阳干去了,什么人嘛。”
我笑了:“我的兄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没头苍蝇’,他自己混不好,不跟着孙大哥跟着谁?孙朝阳给他的工钱又不少,比我给他的可多了。所以呀,这小子给孙朝阳卖起命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进来之前我在济南跟他碰过一面,你猜怎么了?这小子带人去绑架我,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就被孙朝阳给折腾死了,哈哈。后来我让人去折腾了他一把,把他一个朋友绑架了。这小子急眼了,好一顿求我,我就是不放人,把人给他运到济南去了,哈哈,我让他没法做人。我对他够仗义的了,自始至终没提他曾经带人绑架过我,让这小子自己寻思去……对了,辛哥应该认识他吧?听说他在这里劳改过,跟胡四也认识,不过胡四瞧不起他,林武还帮我弄过他一次呢,他见了林武吓得尿裤子了都。”
老辛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操,那个大马脸啊,对,是叫关凯,那整个是一个‘迷汉’,整天不说话,跟个‘木逼’没什么两样。对,跟小广不错,有一阵小广打饭,他跟着小广沾了不少光,好象他们俩住得挺近,要不小广也不可能理他。这个人口碑不好,隔自己太近便了,跟这种人交朋友没有好处,损人利己的主儿。鬼心眼子还挺多……跟着孙朝阳啊,完了,孙朝阳算是摊上了,这样的人也拉拢到自己的身边呀。蝴蝶,你跟孙朝阳怎么了?”
我胡乱摆了摆手:“没什么,我看他不顺眼,折腾过他几次,这事儿都过去了。”
老辛感慨地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不能再赖在‘道儿’上了,应该激流勇退,不然等着挨砸去吧。”
大鸭子不懂装懂,也跟个玩过江湖似的说:“这话我不赞成,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应该挺起来,钱是首要的。”
老辛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说得很对,兄弟我佩服你……蝴蝶,孙朝阳是什么时候开始沉的?”
董启祥岔话道:“你又不是想出去混,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好好劳你的改吧,等我混好了,我来把你捞出去给我当个跟班的,就你现在这个德行,也就是个跟班的材料啦。”老辛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说的是啊,十三年啦,哥哥我十三年没在社会上了,社会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了……跟班那还是高看了我,就我现在这种状态,恐怕出去连怎么养活自己都不知道了……可怜我的老母亲啊,她白养我了。”大鸭子说:“我不是上个月还给你三百块钱么?你没给老母亲寄回去?”老辛摸了摸大鸭子的手:“寄回去了,可是那管什么用?现在的钱不如以前好使了,三百跟三十差不多……老母亲的心也不在这里,她是想让我守在她的身边啊。”老辛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心事,脑子一下子飞回了我家的院子,我仿佛看见我爹站在院子里望天,嘴里喃喃自语,大远,你什么时候来家呀……
我睡着了,睡梦中我听见老辛在哭,好象是在念叨他妈。董启祥在唱歌,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家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爹娘……我恍惚看到了这样—幅画面,老辛跪在他妈的脚下,一声一声地喊,妈,妈,我回来了。
“哈哈哈,蝴蝶,快起来,”董启祥在掀我的被子,“别鸡巴睡啦,开席!”
“我真服他了,这么喊他都不动弹?”老辛揪着我的前胸把我拽了起来,“做什么梦了,睡得这么香?”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桌子已经挪到了屋子中间,上面摆着两瓶白酒和不少酒肴。
见我醒了,董启祥丢给我一条湿毛巾:“擦把脸清醒清醒,大伙儿开始。”
我抬头看了看上铺,老万正抱着一根胳膊粗的火腿肠有滋有味地啃着,哈喇子流到了脖颈里。
—个正在忙碌着开罐头的伙计看了我一眼,嘿嘿地笑着:“这位就是蝴蝶大哥吧?兄弟跟你沾光了。”看来这位就是他们说的狗逼了,我冲他笑了笑:“别客气,有福大家享嘛。”狗逼开完了罐头,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对老辛说:“辛哥,我先整点儿还是先出去?”老辛挥了挥手:“先出去看着人,有你喝的。”狗逼冲我们抱了抱拳:“那我先出去了,大哥们好好喝。”董启祥不耐烦地起身将他推了出去,随手插上了插销:“老辛你说你怎么‘轧伙’了这么个‘情儿’?
要他妈长相没他妈长相,要他妈条子没他妈条子,你到底图个什么嘛。”老辛讪讪地笑道:“你没尝过他的滋味你知道个什么?紧啊,要不叫他狗逼?夹得你喊都喊不出来。”我操,原来如此!我差点儿吐出来,捂着胸口下了床。老辛可能是看出来我瞧不起他了,尴尬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都憋出毛病来了,以前有个‘郭大姐’帮我解决困难,郭大姐走了我就来不及了,临时抓了个‘小工’……别笑话我了,难啊,真他妈难。”
董启祥皱着眉头嘟嚷道:“我可告诉你,咱们喝酒期间别让他进来,我恶心。”
老万在上铺嘿嘿了两声:“就是就是,容易联想的屎。”
老辛瞄了上铺一眼,刚要发作,大鸭子笑道:“老辛你比我想得开,办实事儿,不像我,整天‘撸管儿。”
酒喝得很快,上中班的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清扫了“战场”。我很佩服董启祥和老辛的酒量,两瓶酒几乎都让他们俩喝了,我顶多喝了一两。喝了酒,老辛的话就更多了,一个劲地回忆往事,这些往事全是劳改队里面的,我都怀疑他是否曾经在外面生活过,一会儿是跟胡四在这里时的纠葛,一会儿是他对林武在赞赏,一会儿感叹现在的劳改犯都不像劳改犯了,一点儿江湖义气不讲,全是杂碎。说到最后他竞然抹开了眼泪,说他自己以前没睁开眼,管用的兄弟没交往出几个来,全交往了些杂碎,在这里受他的照顾,出去没有一个想着他的……摸着董启祥的肩膀泪雨滂沱:“大祥你行,我不是在表扬你多么江湖,我是说你会交往人,你看你,胡四、林武、蝴蝶,哪一个出去还忘了你?我他妈就完蛋了,除了吴胖子还隔三岔五的来看看我,谁他妈还记得监狱里有个辛明春?我操他妈的,真后悔呀。”
“原来辛哥还认识吴胖子,”我装做肃然起敬的样子,冲他挑了挑大拇指,“将来出去不愁没有逼操了。”
“你也认识吴胖子?”老辛瞪着模糊的泪眼问我。
“认识……”脑子里蓦地闪出芳子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天以后我竟然见到了芳子。那天上午我刚拉完了一趟铁屑,于队笑眯眯地来喊我:杨远,接见。”我一愣,这才刚接见了没多长时间呀,谁又来了?我边跟着于队走边问:“谁来了?”于队还在笑:“一个漂亮姑娘,说是你对象。”刘梅?她漂亮什么呀,我怀疑于队是在开我的玩笑:“政府也撒谎啊,漂亮个屁,长得跟个饼子似的。”于队回头横了我一眼:“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就你这模样还想找什么样的?”我不说话了,我长得很难看吗?我长得难看连芳子那样的美女都看上我了呢。走到半路上,于队说,那个姑娘好象哭过,眼泡儿都是肿的,我可提醒你啊,万一人家提出来跟你拉倒,你可不许有什么思想包袱,你才判了两年,出去很快,好姑娘有的是。
这倒是真的,刘梅即便是真的提出跟我拉倒我也不怕,这有什么?我还年轻,我会找一个比你更好的。
想到刘梅对我爹和我弟弟的感情,我的心又是一阵难受,万一她提出分手,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这段路走得很快,几乎没容我多想,接见室就到了。
于队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把我往前一推:“进去吧。”
芳子?那一刻我几乎窒息了,脑子一片空白,她怎么来了?我想冲他笑一笑,可是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就那么木头一般的站在门口。芳子站起来了,她好象要过来拉我,我竟然退了回去,一脚踩在于队的鞋上。于队笑着把我往前推了推:“紧张什么?我不进去,你们谈。”芳子定定地瞅着我,哇地一声捂住脸,哭了,哭得肩膀直哆嗦。我不知所措地往前靠了靠,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我说出来的竟然是这句话:“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芳子不理我,依旧哭,眼泪从她的指缝里淌出来,沿着手背流进了她的袖口。我突然觉得刚才这句话说得很没水平,想跟她解释解释,后面的话更让我无地自容:“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你应该高兴才对。”芳子好象站不住了,歪着身子坐下了,手掌从她的脸上滑落到头顶,指缝里全是头发,这些头发被泪水粘成了一绺一绺的黑布条,随着她的啜泣一抖一抖地飘。我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了,耳朵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些“吱吱”的声响,像夏天的知了在鸣叫。她为什么要来看我?难道她的心里一直在装着我吗?既然如此,她躲我那么长时间干什么?
“芳子,你别哭了,我很难受……”看见她的肩膀不抖了,我伸过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杨远……”芳子猛地抬起了头,“你怎么了?你到底干了什么?”嘴唇一撇又想哭。
“别这样,”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这样我会很难过的……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别打听了,”芳子使劲甩了一下头我想来就能来,谁也阻止不了我。”
她的目光很坚定,让我一下子联想到电视里母狮子的目光。我的心情稳定了许多,咽口唾沫说:“芳子,可能你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进来的,我来告诉你,我弟弟被人绑架了,我去救他,伤了人,因为这个我投案了。后来法院判了我个敲诈勒索和私藏枪支,两年,再有一年多一点儿我就出去了。芳子,我经常想起你来,尤其是进来以后……我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给你道过歉,可是你不理我,我有好几次想去你经常去的那个地方找你,可是我知道那没用,你不会再去了……芳子,你来看我是不是可怜我?是不是觉得我和你曾经有那么一段感情,你觉得……”
“不是,杨远,真的不是,你想多了芳子的目光在变化着,从坚定逐渐变化到了软软的柔情,像一汪纯净的湖水,“杨远,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知道你找了对象,我也知道你们快要订婚了,可是我想了无数次,我不能把你让给她,你是我的,你是我张芳的,谁也别想从我的手里把你夺走!杨远,答应我,别抛弃我好吗?”
我的心一下子乱了,我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要这样?以前相处的那么好,你突然就不辞而别了,而现在我是一个罪犯,你竟然又来表白你对我的感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女人真的跟男人不一样吗?脑子里突然就想起胡四跟他老婆吵嘴以后对我说过的话:男人是人,女人只不过是女人,是区别于男人的另一种动物。难道这是真的吗?我的神情开始恍惚起来……你不会是在拿我开心吧?不是我抛弃了你,而是你拋弃了我呀……我点了一根烟,直直地盯着她看,当时的眼神一定很尖锐,因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疼。她迎着我的目光毫不退缩,嘴唇也紧紧地抿着,像是要跟我决斗的样子。脑海里蓦然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芳子叼着烟坐在一桌子形形色色的男人中间,冲这个呶呶猩红的嘴唇,冲那个抛一个火花四溅的飞眼,从这个男人的腿上跳到那个男人的腿上,口中浪笑连连……我甚至还看见了她嘬起嘴唇冲梁超喷了一根烟柱。这样的女人我能要吗?我有刘梅啊,刘梅很纯洁。
“芳子,我跟刘梅的关系已经不是像咱俩的关系那样了,”我说,“我必须对她负责。”
“你的意思是跟她睡过觉了?无所谓!”芳子依然紧紧地盯着我,“我只想听你一句话,你还要不要我了?”
“芳子,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不能始乱……那什么弃,终弃?反正就那意思。”
“杨远,你把手拿给我。”芳子用命令的口气向我伸出了手。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给了她,她一把攥住我的手,猛地从领口戳进了她的胸脯里:“这样够了吗?你还需要什么?在这里我就给你?”我的手心满是一把带有强烈弹性的柔软,心狂跳起来,我是第一次接触她的肉体,这种感觉我会记一辈子的,她跟刘梅完全不一样……我记得我在摸刘梅的胸时心是平静的,摸到手的是棉花一样的一团球体,好象没有传说中的弹性,也没有心悸的感觉,可是现在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我几乎晕厥了。我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她的手非常有力,死死地压住我的手:“够不够?需要我把裤子脱了吗?”我的手腕子别在她的毛衣上,很不得劲,让我不得不站了起来:“别这样,这里是监狱……”芳子撒了手,幽幽地看着我:“她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你,答应我。”
我颓然坐了回来:“芳子,你听我说……我很矛盾,我不理解你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
芳子一下一下地系着扣子,原来她早已经解开扣子了:“我错了……我把你拱手让给了别人。”
她真的错了吗?那一刻我竟然后悔得想死,你没错,是我错了,我太忙了啊,我让你伤心了。
“芳子,我问你,你去了吴胖子的饭店都干了些什么?”我决定接受她了,但我必须知道这些事情。
“我不想说,我只想知道你还爱不爱我?”芳子仰着脸,一字一顿地说。
“可是我想知道,因为我不想跟一个我不了解的人谈恋爱。”
“难道你不知道我早已经不是处女了吗?难道你还是以前的杨远吗?”
“可是以后呢?我想知道你在认识我以后所发生的故事。”
“以后的故事?”芳子轻蔑地扫了我一眼,“你在这以后呢?你一直守身如玉?"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不是原来那个杨远了。”
“那么我也告诉你,我还是以前那个芳子,我没有跟任何人上床!”
这句话声音很高,也很尖利,把我耳朵里的知了声都震没了。我慌乱了,到处找我的烟,芳子拉开她的包,从里面拿出一盒烟丢给我:“怎么不说话了?”眼圈忽然又红了,“杨远,别折磨我了,我已经受够了……我去见过你爸爸了,我不管你爸爸怎么看待我,我告诉他,我爱你,就是你永远也出不去了,我也是你们杨家的人。我还去找了刘老师,我骂了她,我让她滚蛋,我不许她碰你……杨远,别摇头,我控制不了自己,你已经长在我的身体里了。”
她完全能够干出这些事情来,我没有话说了,脑子里满是刘梅的身影……刘梅会怎么办?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对待我爹,对待我弟弟吗?刘梅一旦离我而去,我爹会怎么想?他会很伤心的。我弟弟呢?我弟弟会哭,他舍不得让刘梅离开他,刘梅已经成了他的亲人。我不敢往下想了……随便吧,我蓦然发现,我一直以来爱的就是芳子,我从来就没有对刘梅产生过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我要跟芳子好好相处,等我出去了马上就跟她结婚,我要让她永远地跟在我的身边,一辈子也不分开。我慢慢把手伸过去,抓住芳子柔软的手,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到把她看得躲闪开我的目光。她可真香啊,我每次靠近她都会闻到这种淡淡的类似茉莉花的香味,这种香味刘梅的身上没有,刘梅的身上是一种跟我差不多的味道,我感觉不到那种想要拥她人怀的感觉。我贪婪地呼吸着,下身竟然有了冲动,我甚至幻想这是在家里,我猛地把她抱起丢到**,然后像狮子那样猛扑上去……芳子抬起了头:“想什么呢?”
“想干你。”
“我也想干你。”
“就在这里?”
“你敢我就敢。”
“我不敢,”我嘿嘿笑了等着吧,一年以后我天天干你。”
“你终于答应我了,”芳子灿烂地笑了起来,我突然发现她的笑声像孩子,咯咯的老公,咯咯。”
我还想摸她的胸脯,芳子打开我的手,拉开包递给我一沓钱:“我不知道你这里缺什么,我听刚才那个队长说可以给钱,你先拿着,不够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带。”我给她推了回去:“我这里有,四哥给了我不少,够用的,你把你的钱攒起来,一年以后我陪你一起去买嫁妆。”芳子知道我有钱,也不推让,重新塞回了包里,从桌子下面拿上了一个塑料袋,里面盛着两条烟:“少抽烟,我现在几乎都不抽烟了,要抽就抽点儿好的,拿去吧。”是两条万宝路,这个好,我可以送给需要送的人,我收起烟,又握住了她的手:“芳子,你不记恨我了吗?”芳子瞪了我一眼:“去,我记恨,你把处男给了一个丑八怪……妈的,神经病,长了个什么破模样还敢跟我抢人?恨不能揍她一顿。”
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刘梅,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正色道:“以后不许去找人家刘梅了,这事儿我来办,等我爹再来接见的时候,我把道理跟他讲清楚了,我爹会支持我的。”芳子歪了一下脑袋:“不是我说你爸爸的,还人民教师呢,孩子的婚姻他也干涉……哼,那天他去找我,可把我给气坏了,好象我是个女流氓似的。这下好了,我去找他,他都没有话说了,光笑……嘻嘻,你爸爸是个好老头,脾气可真好,那天我冲他发火了,我说我叫张芳,我是你儿子的初恋情人,我要去看杨远,你答应不答应?你猜老头儿说什么?他说,应该呀,革命同志要互相关心嘛,不过杨远要订婚了,你可不能跟他旧情复燃,管他燃什么呢,就是燃烧吧,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燃烧,谁也管不着!”
“你这么对待老人可不行,我们老杨家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抽时间道歉去吧。”我笑道。
“我会的,可是他也得给我道歉……不过术着急,等咱们结婚那天吧。”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回四嫂那里了,昨天回去的,四哥告诉我你在人监队,我去了,人家说你下队了……”
“还吃人家四嫂的啊,不行,我给你钱,你自己开个买卖。”
“你还有个屁钱,我都听四哥说了,这次都折腾得差不离了,我自己有,过几天我要开家健身房,地址我都选好了,在少年宫三楼。我自己有一万来块钱,四嫂借给我三万,差不多了,反正设备不着急上,先干起来再说。林武说要去我那里干健美教练呢,我看他能行,浑身肌肉块儿。我也赖上他了,让他赞助五千,这个笨蛋答应了……”
“赚了钱以后要还他们的,别沾人家的小便宜。”
“我沾他的小便宜?”芳子的眼睛清澈得透明,“他沾我的还少吗?以前老摸摸捏捏的……别吃醋啊你。”
“操,我吃什么醋,这我都知道,林武这个混蛋……以后你少靠着他。”说是不吃醋,我的心还是酸酸的。
“现在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了,我的老公是谁?哼。”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于队进来说都一个多小时了我还不相信,于队把他的手表凑到我的眼皮底下让我看:“带你过来的时候是九点一刻,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们两口子挺能聊嘛。好了,回队。小张,见了杨远就开心了吧?他是个油子,到哪里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放心回去吧,哈。”芳子走到门口,让我背转身子,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她胸前的两只小兔子像是两只装了水的气球,在我的背上滑来滑去。我回过头来,轻声说:“别挤了,当心化了。”于队好象看见了,红着脸把头转到了一边,我挣脱开芳子,大步向车间的方向走去,头都不敢回了。
于队追上我,调侃道:“你小子很幸福啊,我还以为人家是来找你骂街的,呵呵,原来是来表白爱情的。”
我笑道:“政府不厚道啊,在外面偷看。”
于队也笑了:“没看清楚,要是看清楚了我会进去制止你的流氓行为的,太过分了嘛。”
你这不还是看见了嘛,我不说话了,心里甜孜孜的,脚步轻快,似乎有一种想飞的感觉。
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整天不是忙生意就是跟那些杂碎斗脑子斗魄力,似乎没感觉很累,也没感觉很烦恼,只是忘记了原来人生还有这么一种美好的东西,她让我感到一阵轻松。忽然就起风了,风卷起落叶哗啦哗啦地往前扑,我感觉自己也在随着这些落叶一起冲出了监狱,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自由自在地飞在天上。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回监舍值班了,接替大鸭子的值班组长。上任那天晚上大鸭子给我安排了一桌“酒席”,董启祥和老辛都来了,大家好一顿“造”,老辛又喝多了,还是那一套,回忆往事,想他的老娘。大家已经习惯了,没人听他
唠叨。我发现以前胡四跟我说的关于老辛很坏的说法有些站不住脚,这是很好的一个人啊,也许是胡四有对不起人家的地方,他才那样的。说到胡四,老辛又是一番感慨,老辛说,胡四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可惜他在这里的时候两个人没有相处好,不然现在他也可以跟胡四沾点儿光。当时胡四有些小心眼,总是怀疑别人害他,弄得伙计们很不自在。董启祥说,那是因为你们真的害人家了,反正我知道胡四那个人从来不主动害别人。借着酒劲,我把我跟胡四借车跑客运的事儿告诉了董启祥。董启祥沉吟道,这样不好,我了解老四,他表面上不好意思说什么,可是你这样办很不好,将来难免产生摩擦。我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不去干别人早晚也得去干,还不如我先去占着呢。董启祥说,话是这么说,但是别人干了归别人干,自己的兄弟在一个行业上肯定不好。我想了想,问:“那怎么办?我先退出来?”
董启祥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开口问:“车过户了没有?”
我说,钱我已经给胡四了,进来之前还没办过户,也许他已经办了。
董启祥说:“这样吧,过几天胡四就来接见了,估计接见完了你就该接见我了,我听听他的意思再说。”
我这话说得有些郁闷:“他要是真那么想还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四哥还不至于是那么小气的人。”
董启祥笑了笑,岔开话题:“哈哈,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儿,难免啊。什么时候去找小广?”
这一阵我还真把小广这个茬儿给忘了呢,考虑了一下,说:“明天吧,明天我去一趟教育科。”
董启祥摇了摇头:“你还是别去了,一句话说不好打起来你也不用回来了,那边靠严管队近便,哈哈。”
我说,那怎么办?他会亲自来找我?董启祥说:“这你就不用管了,哪天我把他叫到咱这里来。”
小广这个混蛋架子那么大,他会来吗?我笑道:“拉倒吧,他会听你的?”
董启祥摸着下巴嘿嘿地笑:“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他怕你吗?他谁都不怕
“那就让他来,”我估计董启祥不会说大话,他说的一般能够办到,“万一我们俩都控制不住脾气,你在旁边拉一下,我不想跟小广打起来,一是激化了矛盾没意思,二是我还想在这里好好干,争取早点儿回家呢,怎么样?”
“没问题,我估计小广也不想跟你打起来,他打不过你的,哈哈。”
“他比我高,体格也比我壮,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谁把谁砸趴下呢。”
“操,那是个熊包,”老辛插话说,“83年我看见他打架了,下手不狠,跟你完全两码事儿,吓唬人的主儿。”
“他那叫脑子,”董启祥哼了一声,“在这里下手狠那是找死,小广连这个脑子都没有那真是个膘子了。”
“我操,这还没跟他见面呢,就商量着打架?”我摆了摆手,“不说他了,见面再说吧。”
那天我喝了不少,大约有半斤白酒,脑子晕晕忽忽的。晚上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折腾。好歹迷糊了一阵,又被噩梦缠住了,一次又一次地梦见一个鬼一样的面孔,他躲在阴暗的角落发出一声声冷笑,这个声音让我毛骨悚然。我抓住床帮使劲地摇晃,把上铺的老万几乎都要摇晃下来了。我坐起来,楞榜地瞪着昏黄的灯泡,感觉天旋地转,像个被一鞭一鞭抽打着的陀螺。夜已经很深了,—个闪电在窗外闪现,很奇怪,那个深夜没有下雨啊。我下床走到窗前,外面再也没有什么闪电,映入眼帘的是一团漆黑。我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腿在发软,心也感到绝望,我不知道今后自己的路是什么样的。什么是未来?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一无所知。想到芳子,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肋骨,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兔……我想象着我跟芳子走在这漆黑的夜里,我揽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觉,送走了早班的犯人,我蜷缩在被窝里想心事,脑子里全是我爹和我弟弟。
中班的犯人还在睡觉,走廊上静悄悄的,让我怀疑这是一口棺材。
内管的老苏站在铁栅栏外面喊我:“杨远,接见啦。”
我穿好衣服打开了铁栅栏:“哪个队长来的?”
老苏说:“是于队,在二道门那里等着你。”
我出去,走出二道门,于队站在巨大的灰色铁门下等我。我走过去问,是谁来了?于队说,来了不少人,有的没有介绍信,接见室的人不让进,胡四和林武来了,还有一个小青年,说是你表弟。我跟着他一溜小跑到了接见室。胡四和林武正站在接见室门口抽烟,我喊了一声,我来啦。胡四冲我一呲牙:“你小子是越来越难看了,怎么跟个逃荒的似的?没睡醒觉?”我顾不得跟他说话,转头找我“表弟那个伙计呢?”从冬青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远哥,我在这里。”是常青,我连忙喊了一声:“表弟你也来了?”于队冲胡四反手挥了挥:“进去说话,快点儿啊,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胡四嘿嘿了两声:“我哪能不知道规矩?当年你整天带我来接见室呢。”于队不理他,好象是在嘟囔胡四不是东西,油嘴滑舌的。常青显得很拘谨,跟在林武的后面不敢说话。林武面无表情地上来搂了我一把:“很想你啊,你还好吧?”我说,还好,活着。林武淡淡地笑了笑:“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一声,很没意思啊。”
进了一间屋子,胡四让林武和常青坐在我的对面,他坐在了我的身边:“刚才先去看了祥哥,来晚了。”
我笑道,不晚,你能来我就很感动了。问常青:“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小杰怎么样了?”
常青顿了一下:“你们先聊一会儿,聊完了我再跟你说。”
胡四给大家发了一圈烟,边给常青点烟边说:“我们没什么事儿,你先跟蝴蝶说,这事儿要紧。”
“杰哥又跟我失去联系了,要不我也不可能回来,”常青使劲抽了几口烟,表情有些萎靡,“我跟四哥他们也说了,我现在是个没娘的孩子,幸亏四哥不嫌弃我,我先跟着四哥打几天杂吧……杰哥出了点儿麻烦,受了伤,跑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是今年八月份的事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杰哥整个疯了,逮谁诈谁,诈不成就玩儿野的。那天他说要去看广元,我们正在广州,我说太远了,咱们以后走个近一点儿的地方再去看他行不?杰哥不听,让我在广州等着他,他要回来看广元。我劝不住他,就不劝了,当天夜里他就坐火车走了。大约一个星期以后他给我来了电话,让我去郑州,我们在郑州有个联系的地方。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他开枪打了人,不知道死没死,不能在那里呆了。后来我在郑州跟他碰面了,他说,他给广元烧完了纸,下山的时候有几个像是联防的人截住他问他是哪里的,为什么夜里来山上?杰哥直接就开枪打倒了一个人,趁乱跑了。在郑州我们从银行提了几万块钱,他说他要给广元他妈送点儿钱去,让我另外找个地方等他,就走了……过了几天他打来电话,说他被人打了一枪,伤在腿上,让我暂时别找他了,再后来……我再也没见着他。打电话停机,跟他原来的一个关系联系,那个人也停了机。后来我觉得老是这样等也不是个事儿,回来探了探路,才知道你出事儿了,没有办法我就自己回来了……远哥,我怀疑杰哥被警察抓了,他办得事儿太多了……这我就不跟你细说了,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远哥,你不要担心别的,杰哥牙口很好的。我只是觉得难过,我觉得杰哥这样下去不是个路子……反正我开始后怕了,这条路不好走啊。”
我没有说话,小杰出事儿这是早晚的事情,我曾经对常青说过,让他见到小杰以后告诉他,尽量别在国内流窜了,有机会的话就出国,什么缅甸、越南,甚至俄罗斯,先出去再说。常青还说,杰哥那个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他曾经说过,他不杀了孙朝阳哪里也不去……我估计小杰没有被抓住,要是被抓了,警察肯定会来调査我跟小杰是什么关系,曾经在一起干过什么事情,最大的可能是他受伤以后谨慎了,先把电话号码换掉,等安稳下来再跟常青联系,再一种可能是他想甩了常青,因为他害怕连累常青,常青跟了他这么长的时间,有感情了,他不愿意让常青也跟他走一样的路。我问常青,你们在一起干过不少“那样”的事儿吧?常青说,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方便。我不问了,他们在一起一定不会闲着,我记得小杰曾经说过,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腰缠万贯,让我的亲人和兄弟都过上好日子。现在他一定有了不少钱,这些钱全都沾满了鲜血……出去再说吧,出去以后我一定要跟他联系上,不为别的,为了李俊海我也要跟小杰再次联手,因为小杰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在李俊海的脑袋上爆炸,我惬意地笑了。
“常青,还有别的要跟你远哥说吗?”胡四打破了沉闷。
“没有了,我的那点破事儿跟你说就是了,远哥帮不上忙。”
“那好,”胡四摸了常青的脸一把,“你是个好兄弟,以后跟着我,我让你过几年安稳日子。”“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常青笑得很腼腆,“四哥你们聊吧,我心里难受,出去站会儿。”
“去吧,跟春明他们说,你们远哥挺好的,让他们先回去吧,到我饭店里等着,中午我请请你们。”
常青垂着脑袋出去了,脚步拖沓,好象没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
我冲胡四笑了笑:“四哥跟古代的孟尝君差不多,大家没有活路了就投奔你,你也不嫌弃,一概收留,哈。”
胡四摇了摇头:“不是一概,我看他的前途,傻逼我是一概不要的。”
林武在一旁闷声说:“蝴蝶,你说你那天那么冲动干什么?你发现了黄胡子,好歹给老四和我打个电话呀。”
胡四横了他一眼:“又他妈来了,都这样了你还叨叨个鸡巴?”
林武横了一下脖子:“我必须说出来,要不心里难受,蝴蝶,要不老四就经常说你不拿我们当兄弟看呢。”
“当兄弟,当兄弟,我错了,”我不想跟他解释这些了,那天太乱了,没法解释,冲胡四笑笑说春明从济南回来了?你应该让他也进来看看呀,有很多事情我想问问他呢。”胡四哼了一声:“我是个神仙?说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那点破事儿也不用问了,我都替你问了,不就是那天晚上李俊海带他们去济南的事儿吗?我问过春明了,李俊海这小子在给你下绊子,本来已经把孙朝阳控制住了,他又让那个叫刘三的开枪……”我打断他道:“这个我知道,我想看看春明伤的怎么样了。”林武说,暂时瘸了,不过以后会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嘛,这才三个来月呢。胡四说:“快要过年了,我给康队准备了点儿东西……”我摆了摆手:“千万别这样,这事儿我打听过祥哥了,康队淌水不进,这么办反而没有好处。”胡四怏怏地说,那就算了,你还需要什么?我说:“什么也不需要,就需要你和四嫂把芳子给我照顾好了。”胡四眯着眼睛看了我
—会儿,嘿嘿笑了:“你小子啊……操,行啊,我不好说什么了,说多了你又好骂我了。”林武也咧着嘴笑了:“老四你这个混蛋一点儿好作用不起,你是不是想说芳子是个破逼?人家蝴蝶早知道呢,连我摸过芳子他都不在乎……”我推了林武一把:“你他妈的再敢摸她,我跟你玩命。”林武做出一付冤枉的表情:“我哪敢?你不跟我玩命,她就跟我玩命了……唉,我发现人这种动物挺有意思的,本来我想见了芳子直接强奸了她,谁知道她一哭,两声林武哥,我他妈直接软了心……说实话,这姑娘不错。”
“李俊海那边有什么动向?”我换个话题问胡四。
“呵呵,你问林武吧,他知道。”胡四笑得像太监。
“让我砸了一顿,”林武说,“你也太重视他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呀,直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人看了就心软。他旁边的几个小猴头儿还想跟我动手,李杂碎把手舞得像他妈甩水袖,不能这么办呀弟兄们,林哥是误会我了,让他打,打完了就舒坦了……我是干什么的?我会被他迷惑了?我他妈还抽他!后来他哭得式他妈难看了,我甩手就走了,什么玩意儿嘛,没有一只胳膊,拖拉着一条腿,你说你跟他生的什么气?老四还说我卤莽,不应该揍他,应该让他把你的买卖先让出来。我管什么买卖不买卖的,你们之间的事儿谁知道?先砸逼养的再说。后来老四又找他……”
“谁找谁呀,”胡四笑道,“是他找的我,让我带他来接见你,说要当面跟你解释,我没理他。”
“应该让他来,我不想跟他直接翻脸,我也想跟他玩脑子,他怎么弄的我,我要照样弄回来。”
“那多没意思?出去以后直接干挺他拉倒。”林武忿忿地说。
这个我还没想好,以前我想过这事儿,总觉得直接翻脸不好,很影响形象,有些人会看笑话的,我想一步一步地来。最后再跟他翻脸,明着干他,让他哪来的滚回哪里去。不过林武这么说也有他的道理,回去考虑一下再说吧。我点了点头:“这事儿先一放,以后别去找他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林武皱了一阵眉头,突然说:“金高也是这么个意思,砸,砸挺了算完,昨天我刚去看过他,这小子恨得牙根痒痒……”我问:“金高怎么样了?”林武哈哈地笑:“好极了,干了值班组长,吹牛说明年开春就减刑释放呢,我说,你就吹吧,哪有不到一年就减刑的?金高说,他会破这个例的,因为他玩儿的‘俏’。”金高混得不错我就放心了,胡乱一笑:“那也不一定,大金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