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哥似乎不高兴了:“说什么呐,我这是礼尚往来,你帮我,我也帮你,少废话,你到底来不来?”

我连忙正色道:“我去,但是不一定现在,我这边有点麻烦事儿,先处理完了才能去。”

涛哥沉吟了一阵,开口说:“那我就等你,我托你办的事情呢?”

这事儿我还真忘了,猛一拍脑门说:“你瞧我这脑子……好,我马上给你去办。”

涛哥很痛快,说声再见,直接挂了电话。

“春明,你知道关凯家住在哪里吗?”我问还在愁眉苦脸的春明。

“我知道,找他干什么?”

“你去给我盯着他,看看他身边有没有一个秃子,有的话你就完成任务了,回来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

“好,我这就去。”春明披上了衣服,“远哥……对不起。”

“别废话了,”我推了他一把,“注意,别让关凯发现你,一有消息马上打我的电话。”

林武看着春明的背影,摇摇头说:“这兄弟我以前就认识他,很老实的一个孩子,他怎么也跑到咱这条道儿上来了呢?”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我和小杰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才发生了绑架李本水未遂那件事情,替察去调査的时候,春明害怕了,直接辞职了,他不想在自己的生命轨迹里涂抹上不良的颜色。在家闲了一阵,没有适合他的工作,正好小杰那边需要人手,直接把他带了过去……帮胡四砸外地司机的时候,春明显露了他的本相。原来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恶的那一面,在这样的气候之下,他彻底变成了跟他表哥小杰一样的人物。我冲林武笑了笑:“别分析别人,你从小就是个坏孩子吗?还不都是环境造成的?有的坏孩子变成了好孩子,有的好孩子变成了坏孩子,都这样。”

李俊海赞同地点了点头:“对,我小时侯更老实,放个屁都能红上半天脸呢。”

金高乜了李俊海一眼:“我不相信,在座的就数你最坏。”

李俊海猛地横了一下脖子:“你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难道我从小就是个杂碎?不能啊。”

林武把手在眼前挥了一下:“唉!谁杂碎谁不杂碎?没有个统一标准,操他妈的人生……啊!人……”

金高慌忙堵住了林武的嘴巴:“大哥,你杀了我吧,你朗诵全了这首诗还不如直接杀了我过瘾。”

大家胡乱笑了一阵,金高说,刚才在路上碰见牛玉文了,牛玉文让我给你带个好。我笑道,牛哥真是老了,我应该问他好才对的,从小我就是跟他混大的,当年没有他罩着,我早完蛋了,他那边怎么样了?金高说,生意没得说,自从我派人去给他扎了几次架子,没人敢再跟他抢生意了,上次孔龙带了几个兄弟把他旁边的那几家铁艺铺子给掀了,十家走了八家,现在那一带只剩下了牛玉文和他一个哥们儿,地脚好,老牛的手艺也不错,基本算是发了。我突然想起来去年孙朝阳把我困在他饭店的时候,是牛玉文告诉的金高,不禁问道:“老牛是不是跟孙朝阳还有什么来往?”

金高说,以前他们俩就认识,后来老牛混得不怎么样,跟孙朝阳玩儿不到一块去,再也没有什么接触。那次是因为老牛亲眼看见你进了孙朝阳的饭店,本来他想过去跟你打个招呼的,后来看见走廊上站了不少人,看那意思戒备森严的,他就估计了个差不多,跑到外面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不解:“牛玉文怎么会在孙朝阳的饭店里?”

金高扫了我一眼:“呵呵,你怎么谁都怀疑呢?老牛在给孙朝阳装修包间呢。”

我笑了:“我这不是怀疑,随便问问罢了。”

李俊海插话道:“我也挺想牛哥的,等忙过这一阵去,我请他喝酒。”

金高知道牛玉文很讨厌李俊海,岔开话题道:“蝴蝶,刚才涛哥说济南那边怎么了?听这意思孙朝阳去了济南?”

我说:“是啊,跟汤勇一起去的,先别着急动他,等我找到二子再说。”

“兄弟,越是在混乱当中越是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李俊海索性不喝酒了,把嘴里的一口菜吐到盘子里,拉我一把说,“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他!你应该明白,他既然那么着急在济南下手,这就证明他比你还急,说不定他这次去济南就是为了解决你……让我想想,对,很有可能是他跟汤勇在家里策划好了,去济南找了人手,想在你疏忽的时候猛然跳出来给你一家伙!因为他知道,他在济南跟你挑明了,你是不会坐着等死的,你一定会反扑,所以他跟我的想法一样,也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你。这个时候谁的手快,谁下手狠,谁就是大爷!听我的,立即解决了他,如果你没有时间我去!这样,你马上跟济南的朋友打电话,把我介绍给他们,我带上几个人立刻去济南,今晚我就‘办’了他……你不用看我,论玩儿黑的,玩儿独的,你不如我。把春明和天顺给我,我再带上刘三,我们四个把事儿就办了。我跟你说,你还别瞧不起刘三,他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了,这一点儿林武清楚,林武跟他也在看守所呆过。”

林武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他,这小子利用好了很顶事儿,比条狼狗好使多了。”

李俊海不高兴了:“林武,你怎么这么说话?人家刘三可是很尊敬你的。”

林武嘿嘿了两声:“我是个粗人,没什么好词儿,反正意思是一样的。”

办孙朝阳可不是办黄胡子,光有勇没有谋,跟往老虎嘴里送肉一样,我必须亲自到场。以李俊海的脑子,我相信他也许能够成功,可是我害怕他的那股狠劲,万一他把孙朝阳杀了呢?那可就全完蛋了,警察不调査也首先会想到我,一旦被警察纠缠住了,我怎么去救我弟弟?就算是我很快脱离纠缠,可我爹那边怎么解释?大远,你回来了,你弟弟怎么还不回来?不行,暂时绝对不能再添乱了……我摇了摇头:“俊海,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现在不能办他

“怎么不能办?说穿了你还是不相信我!”李俊海站了起来,不停地绕着我踱步,“我的脑子比你差吗?我的身手不如你,还是我的胆量不行?你把你身边的兄弟全都筛上一遍看看,论综合素质,哪个敢与我李俊海较量?兄弟,你就听我一句,把人分给我,我明天就给你把孙朝阳押回来,如果我办不成这事儿,我把这只手再剁下来给你看。”

我几乎被他说动了,用双手使劲搓了两把脸,抬头说:“孙朝阳是必须要处理的,这样吧,你先别去,因为我这里很需要你,我弟弟是最要紧的……我让天顺和春明去,任务是跟紧了孙朝阳,时机一旦成熟,咱俩就一起去。”

李俊海想了想,坐回了坐位:“我保留意见,我还是那句话,办孙朝阳必须尽快,因为他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了,我害怕等他爆炸的时候咱们连个躲藏的机会都没有……暂时听你的。还有,我想让刘三也跟着他们去,你得理解我,刘三把黄胡子他弟弟砍了,现在没有地方躲,到处乱出溜,我不能不管他,你说呢?”

我对刘三的印象还不坏,当初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跟芳子一起在他家住了很长时间,他的脾气有些像那五,嘴挺碎,可是我没有发现他还有什么别的毛病,干脆给五子添点儿麻烦吧,我点了点头:“行,那就去三个。”

李俊海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冷不丁握了我的手一下:“嘿嘿,那我就先替刘三谢谢你了。”

他的举动像只老鼠,把我吓了一跳,迅速抽回了手:“你怎么跟个贼似的?咳,谁谢谁呐,我应该谢谢你。”

李俊海端起汤喝了一大口,舔着嘴唇上了一片紫菜说:“亲兄弟就不要客气了……呵,这都谁跟谁呢。”

林武在一旁瓮声瓮气地说:“你还别说,外号杂碎的这个伙计还真不是那么杂碎呢,他说的好,感动人啊。”

李俊海怏怏地瞥了林武一眼:“林武,你怎么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呢?这算表扬我还是算‘臭’我呢?”

林武给李俊海点了一根烟,表情很虔诚:“我说的是实话,李哥们儿是个有智有勇的人,我喜欢。”

李俊海啊了一声,开怀大笑:“林武,你终于拿我当个正经人看待啦,哈哈哈哈,我很高兴!”

我看了看一旁闷头不语的金高,金高不时扫一眼李俊海,两眼像X光,似乎是在拼命透视李俊海的脑子。

我这个把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刚才他的这番话分明是亲兄弟才可能说的啊……我点上一根烟,透过袅袅的烟雾眯眼看着他,烟雾在我的眼前翻卷着,一会儿就扭成了一缕缕的细线,它们纠缠在一起,就好象我对李俊海时而怀疑时而相信,时而痛恨时而感动的思绪一样,有时候垂直地往上升,有时候一下子乱成了一团乌云。李俊海还在哈哈地大笑着,他的脸由于兴奋而透射出一种油彩般的光,仿佛在那上面打了一束光。我盯着他的脸,脑子里竟然没有想起他在法庭上振振有辞地编造谎言时的情景,想起的全是他跟我一起奔突在街道、车站、码头、商店、游乐场、后海沙滩上的情景。我看见李俊海高举着一把砍刀,大声喊,谁敢上来?我是你李俊海爷爷!我还看见,李俊海被人用菜刀砍翻在地时,他瞅着我的那种目光,恐惧、求助,但更多

是凶狠,他仿佛在说,我是你的把兄弟,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最后,我看见了李俊海在医院忙碌的身影,他一遍一遍地检査我的吊瓶打没打完,一遍一遍地喊护士进来看……看着看着,我的眼睛竟然有些发热,他是我的把兄弟啊,他一直对我很好,无非是他的脾气很古怪罢了。

为了不让自己过多的想这些琐事,我打个哈哈道:“俊海不但有勇有谋,最主要的是他还很义气,跟张飞似的。”

林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哦,哦哦……刘关张,都很义气,应该讲义气,这年头再没有这个,那就完了。”

李俊海的大哥大响了,李俊海习惯性地抬腿往外走,走到半道又折了回来,边按大哥大边讪笑道:“我操,我这个习惯很不好,在座的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怎么接个电话还得背着大家呢……喂,是刘三吗?”捂着大哥大问我,“杨远,让他去哪里集合?几点出发?”我说,你先问他在什么位置,李俊海松开手问,“你在哪里?哦……杨远,他说他在水上公园附近。”我想了想,开口说:“让他六点整在蓝亭子那边一露头,有人过去接他。”李俊海把这话传达了过去,最后问:“记清楚了吗?好,我再嘱咐你一遍,一切听天顺他们的,少说话,多长眼生,好了,准备去吧。”

我给天顺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来饭店找我,天顺说,我正和花子他们在你家守着呢,没有什么紧要事情我还是别去了吧。我问,那边一共多少人?天顺说,人倒是不少,可是我在这里心里还塌实不是?我说你还是来吧,你金哥马上就回去了。挂了电话我又拨通了春明的传呼,春明很快就回了电话,我说:“你先回来吧,那个任务暂时撤消。”

春明轻松地说:“不撤消我也完成任务了,刚才正准备回去呢,我看见那个秃子了。”

我吐了一口气:“他是住在关凯家吧?"

春明说:“路上说话不方便,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春明很快就回来了,我让他坐下喝了一杯酒,问他:“你看见那个秃子了?”

春明说:“看见了,他跟关凯一前一后进了关凯家,提溜着不少菜,看样子两个人晚上想喝点儿呢。”

怎么办,去不去抓他?我犹豫了一下,抬手拨通了关凯的大哥大:“凯子吗?”

“是我啊远哥,找我有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儿,李俊海把房租给你了吗?”

“给了,谢谢远哥。”

“你怎么也不回来找我玩儿了?我挺想你的,呵呵。”

“我也想你啊……主要是没有时间,孙朝阳不大在家,他的活儿全压在我和小迪身上了。”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关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正在外面吃呢,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说不行吗?”

这小子很油,这是防备着我呢,我略一迟疑:“没什么事儿,就是挺想你的,你在哪里,要不我去找你?”

关凯笑了:“远哥你肯定是找我有事儿,不然你是不会突然想起我来的,有事儿你就说嘛。”

这还真是骑虎难下了,我干脆明说了吧:“凯子,你知道的,我跟济南的涛哥关系不错,你有位朋友想跟涛哥过不去,听说这位朋友住在你那里,你能让我见见这位兄弟吗?”关凯哈哈笑了:“还真让我猜对了,哈哈,远哥,我知道你的脾气,为人讲义气,可是我关凯也得做人啊,我怎么会把我的兄弟交给你呢?”我正色道:“凯子,你想错了,我不是想跟你要这位兄弟,我是想做个和事老,跟他谈谈,让他别找涛哥的麻烦了。”关凯哦了一声:“远哥你真不实在,你是这么个意思吗?好了,咱们还是别玩儿虚的了,话我给你传达,人我不能让你见,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事儿弄的,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直接派人去把老疤抓来,正好让天顺他们押他去济南呢,一时后悔不迭,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傻逼”,胡乱笑道:“唉,凯子你还真把我理解错了呢……好吧,我不管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儿。在朝阳哥那边还挺好的吧?”我决定麻痹他一下,“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就回来,我这里很需要你啊。”关凯也在敷衍我:“远哥你这么说真让我感动,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了……在朝阳哥这里还行,就是累了点儿,不过还算顺心,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大的追求,活儿干着顺心就可以了,我先谢谢你,等以后干够了我再去投奔你,你可别不要我啊,哈哈。”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我没有什么大的防范,我笑道:“那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再见吧。”

打着电话我就在心里盘算好了,今晚我必须把老疤抓住!挂了电话,我起身站到了窗前。外面黄乎乎的,天很阴,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有一些发黄的树叶经不住风吹,忽忽悠悠地从我的眼前飘落。有一只翅膀还没长硬的麻雀夹在这些黄叶里面,扑拉拉掉在了地上,一群孩子看见了,唧唧喳喳地围了上去。我的眼前一花,恍惚看见我弟弟也在这群孩子里面,他不是现在的我弟弟,他小了许多,像是十几年以前的我弟弟。他很笨,小鸟被别的孩子抢走了,他在后面傻呵呵地跟着跑,嘴里含混地嚷着,这是我的,这是我的,快给我……我的身上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汗毛全都扎煞了起来。我把头顶在窗扇上,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转回头对李俊海说:“你再给刘三打个电话,让他先别去公园,随时等你的通知。”李俊海纳闷道:“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这么快就变了?”

我坐回来,摸着李俊海的肩膀说:“我想让你先带他们去办另一件事情。”

李俊海一怔,仰头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哈哈,想让我带人去抓那个秃子?操,裤裆里摸鸡鸡,手到擒来!”

话音刚落,天顺一步闯了进来:“远哥,我来了。”

我嘘了一声,转头对李俊海说:“你挨个桌子打声招呼,让大家散了吧,没喝够的让他们去别的地方喝。”

李俊海边起身边说:“我觉得你应该过去跟兄弟们见个面,这样大家还高兴。”

我挥了挥手:“不用了,我不做勉强自己的事情,脑子乱,我怕大家看出点儿什么来。”

李俊海一出去,我拉天顺坐到了李俊海的椅子上天顺,今天你的任务繁重了。”

天顺挺了挺胸脯:“没问题,就繁重好,我最害怕闲着了,你说吧。”

我给他点了一根烟,慢条斯理地问:“你还记得上次在济南的时候,涛哥说一个叫老疤的在关凯那里吗?”

“我知道这事儿,你落实了他就在关凯那里吗?”

“落实了,春明刚才看见的。”

“抓他!马上去?”

“不急,我想办得稳妥点儿,毕竟我不想把关凯得罪得那么厉害,我想让李俊海挑这个头。”

“那不一样?李俊海一露头关凯就知道是你安排他去的。”

“不一样,起码这隔了一层皮,你就别打听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天顺按了按怀里的枪,转头对春明笑道:“嘿嘿,咱们俩真有缘分,又在一起战斗了。”

春明刚想说话,我拦住道:“你们俩跟着李俊海,一切听他的,尽量别跟关凯发生冲突,把人带回来为原则。”

春明说:“还带回来干什么?直接押他上车就是了,我开你的车,咱们也别坐什么火车、长途车了。”

我想了想,也行,这样更快捷:“好,就这么定了。把人抓到车上以后给我来个电话,然后你们就走。”

天顺纳闷地问:“去哪里?不会是直接去济南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对了,就去济南,咱们不能给涛哥白养活个吃饭,的……还有,刘三也去。”

春明接口道:“我们把人抓了以后找个地方停下车,接着去接刘三,这样行不?”

“听听李俊海的意见再说,”我说,“说不定李俊海想带着刘三跟你们一起去抓人呢,既然把任务交给了他,连我现在都得听他的。”金高插话说:“蝴蝶,有必要把一切事情都赶在一起处理吗?我怎么觉得很乱?”我冲他笑了笑:“乱什么乱?一点儿也不乱,这叫一环扣一环,如果拖拉起来那才叫乱呢,你想想,不先给涛哥把事儿办了,涛哥还不是得天天催我?催急了我更烦,给他办了这事儿是早晚得完成的任务,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交易。咱们既然想办孙朝阳,就离不开涛哥的支持,这次就算是耧草打兔子,捎带着的营生,要不还真得单独去趟济南给他送人呢。”

金高不说话了,林武又开始了:“我也觉得很乱,你弟弟、孙朝阳,这又出来个禿子,乱,真他妈乱。”

说实话,我也觉得乱,可是不这样怎么办?事情都是撵到一起来的,我害怕过了这个机会就很难抓到老疤了。

没等我跟林武掂对两句,李俊海就回来了:“大家都走了,咱们现在就动身?”

我征询地看了看他:“你的意思呢?”

李俊海稍一迟疑:“马上办,都谁去?”

我说你带天顺和春明怎么样?李俊海还没回答,林武站了起来:“我也去吧,好久没剌激一下大脑了。”

李俊海把嘴巴张成了一口井:“我操,林将军亲自出马?那好啊!”

“走吧,”林武穿好了衣服,转身问春明,“你确定他们进了关凯家?”

“确定,关凯在前面走,秃子在后面跟着,打开门就进去了。"

“好,”我知道关凯很惧怕林武,这样就更顺溜了,“呵呵,不过谁来指挥这场战役呢?”

“当然是林将军了,”李俊海很大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林将军的一个小卒。”

“慢着,”我对春明说,“你先回市场把我的车开来,坐着车去,行动要迅速,车尽量不要熄火。”

“我明白。”春明胸有成竹地说,“这点小事儿不需要动很多脑子,放心吧。”

四个人走到门口,我喊回了李俊海:“刘三那边等你抓到人就通知他上路。”

李俊海一把将我推了回去:“你罗嗦个蛋蛋?完成任务我跟林武就回来,十分钟完事儿,好好喝你的酒吧。”

果然,还不到十分钟李俊海就打来了电话:“0K了,他们上路了,我跟林武马上回去。”

我长舒了一口气:“别回来了,你们到金高家,咱们去金高家再商量。”李俊海不解:“还没喝完就挪地方?那不太浪费了嘛。”

我说:“我可以把菜打包带走,你顺路扛箱子酒上来……我主要是怕警察来饭店罗嗦我。”

李俊海哼了一声:“你可真够狡猾的,好吧,听你的。”

出门结了帐,我的心稍微痛了一下,够他妈贵的,五千多。走到门口,我对金高说,看见那个村姑了吧,那是林武的对象。金高不相信,真的?林武神经了?我嘿嘿地笑,他没神经,他精神着呢,找了这么个对象,下半辈子他就跟着享福吧。金髙沉吟了一阵,也随着我笑了,对,对,这才是真正过日子的,你们俩都算对帐了。打了个出租车,我对金高说,这几天我就把你家当成办公室了,你把门打开以后就去我家陪老爷子,有什么消息咱们随时联系。

刚下车,还没走到金高家的楼道,我的大哥大就响了,没跑儿,一定是关凯的,我连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键,果然的关凯:“远哥吗?呵呵,你可真好意思的啊……那什么,我跟老疤刚进家门你就派人来了啊,呵呵,晕。”

我边往楼上走边回答:“凯子,这事儿你别怨我,你知道的,林武和李俊海都跟涛哥不错,涛哥也找他们了。”

关凯不相信:“呵呵,远哥,别来这套了,我认栽……你们准备把老疤怎着?”

我故意装做吃惊的样子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你把我跟他们弄混了吧?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想怎么着?”

关凯笑不出来了:“远哥,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能不把他交给涛哥就别把他交给涛哥,算我求你了。”

“凯子,你又犯糊涂了,他们找老疤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不交给涛哥怎么办?直接打死他?”

“唉……我真服你了,远哥,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行?我没法跟大家交啊。”

“这个我得想办法找到林武他们才行,”我故意顿了顿,“这样吧,你在听我的消息,我找到他就给你去电话。”

“那好关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远哥,我知道你也很为难,可是你无论如何得给我个交代。”

“给你个什么交代?”我淡然一笑,操你娘的,跟你说好话你不听,到这般天你来软和的了?

“就是你尽量劝他们别把老疤交给涛哥,过意不去就打他一顿拉倒……反正我也没什么办法,我跟他……”

“别絮叨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打断他道,“别胡思乱想,一会儿我给你去电话。”

关凯哎哎着不想让我挂电话,我没管他,一把按死了开关。金高边开门边说,蝴蝶,这样好象不太妥当,尽管关凯在你的眼里什么也不是,可是他毕竟掌握咱们的一些内幕,万一惹毛了他,我害怕他胡说八道呢。我轻蔑地一笑,他敢?他就没有什么把柄在我手里了?我对金高讲了一件往事:我听常青说,在我没收服他之前,他曾经为了跟一个鱼贩子争夺地盘,亲自在半夜钻进了鱼贩子的家,去的时候蒙着脑袋,鱼贩子还没发觉,他就把鱼贩子绑起来了,十根指头给他剁了九根去。后来鱼贩子报了瞀,怀疑是关凯干的,可是没有证据,而且关凯跟他的朋友做好了“扣",证明出事儿那天他们在一起喝酒。这事儿以后.下了了客,鱼贩子知道斗不过关凯,灰溜溜地走了。我曾经半开玩笑地问过常青,如果这时候你跟关凯翻脸了,想要利用聱察收拾他,你会提供证据吗?常青说,证据我有,甚至证人我也有,可是目前他对我还不错,我没有害他的打算。既然这样,我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情来吓唬他,我可以明确告诉他,常青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如果你胆敢跟我反动,我马上就可以把你弄进去,证据全在我这里。相信他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跟我对着干的,而且,哪个在外面混的愿意整天跟警察打交道?我相信他除了这件事情还有别的,他不抗威胁,一威胁他就蔫了,他会后悔自己因为一个远方的朋友把我得罪了……金高见我不以为然的样子,再也没提这事儿。

进了门,我把从胡四饭店带回来的菜肴找了几个盘子倒进去,点了一根烟坐下了。

金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半瓶白酒,边给我往杯子里面倒边说:“还是得抓紧时间处理黄胡子这边啊。”

这还用废话吗?这是目前最让我挠头的事情:“大金,别喝酒了,你马上回我家去陪老爷子。”

金高停下了倒酒,抓起衣服就走:“随时联系,那边你放心,老爷子如果出—点儿问题我就不活了。”

我站起来,用力跟他拥抱了一下:“走吧,一有我弟弟的消息我就通知你。”

金高刚走到门口,李俊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欢迎我啊,我刚来你就走?”

金高侧了一下身子把他让了进来:“林武呢?”

李俊海放下扛在肩上的一箱酒,随手关了门:“你哪那么多心事?让警察给抓走了。”

我招呼李俊海坐在我的旁边,直接问:“很顺利?”

“顺利极了!我李俊海是干什么的?不讲是一个小小的关凯,就是现在让我去抓孙朝阳也一样,跟抓他妈小鸡似的,”一把抓了一块牛肉,大口地嚼着,“哈哈,你猜怎么了?有个成语叫兵不血刃!我跟林武一进门,关凯就明白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站在那里跟个‘木逼’似的。那个秃子是叫老疤吧?这小子还有点儿人样,掀开衣服就要往外掏家伙,被林武一脚踩在了桌子底下,枪还没拿出来就被林武踹昏了。天顺和春明进来,二话不说就把老疤架了出去……不,我还忘了表扬自己一句呢,我是这样说的,我说,顺子、春明,给我把这个混蛋拉出去毙了!都架出去发动起车来了,关凯才反应上来,一个劲地赔笑,生怕我和林武把他也绑了。林武把老疤掉在地上的枪揣起来了,我就翻了翻关凯的身上,什么也没有,最后我把他家几乎都翻了个个儿,这才找出这个家伙来,你看,”李俊海从背后抽出一把泛着铁锈的双管猎枪,冲我一晃,“这玩意儿不错,他不会保养,应该经常擦的……他还想罗嗦,我没理他,拉着林武就走了。在路上我给刘三打了一个电话,就和林武下车了,林武接了胡四一个电话去了胡四饭店……”

“我知道了,”我摩挲着关凯的猎枪,若有所思,“关凯这么‘逼裂’?怎么搞的?”

“他不‘逼裂’能行吗?”李俊海又抓了一块牛肉,“你看到当时那个场面你也逼裂,这个没解,都怕死。”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啊,”我点了点头,“起初我还以为他能反抗一下呢,看来这也不是个什么好汉。”

“我操,你竟然还以为他是条好汉?好汉当年被你压得连个屁不敢放?全他妈假流氓,不抗‘化验’”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要是到了被人逼到命的时候,其实是很脆弱的,我理解他。”

李俊海没听懂我的意思,一个劲地摇头:“这个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以为他‘诈厉’起别人来也这么‘逼裂’?永远不会!我

亲眼看见他在市场上打一个卖蛤蜊的,人家都跪下求饶了,他还打,知道用什么打吗?石头!没头没脸地砸……操他妈的,不说了,说起来我就生气。那天连我都看不下眼去了,我过去拉他,你猜他说什么?谁也别拉我,我关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犯了法我去坐牢!你说大庭广众之下他还给不给我留点儿面子了?大小我也是这里的老大吧?操他妈的,早就应该收拾这个杂……这个混帐东西了!杨远,我想好了,等咱哥儿俩把眼前的事情都办了,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尽管他不算碟子不箅碗,可是我不把他砸回他娘那个逼里去,我这心里不好受!”李俊海好歹把嘴里的那口牛肉咽下去,粗着嗓子继续说,“我跟林武分手的时候,他给林武打过一次电话,林武一看是他的,直接关了机。对了,路上我看见胡四了,跟几个穿服装的人钻进了一辆警车,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我估计是胡四又要“孝敬”他的那帮“弟兄”了,淡然一笑:“不会,胡四是条老狐狸。”

李俊海停止了咀嚼:“不对呀,他要出门,还喊林武去他饭店里干什么?”

我这个把兄弟也太谨慎了,我笑道:“还能干什么?去他饭店请大家吃饭呗,让林武作陪呢。”

李俊海哦了一声,摸着头皮不说话了。

我打开啤酒箱子,从里面拎出两瓶啤酒,用牙咬开瓶盖,递给李俊海一瓶,自己对着瓶嘴灌了一气,放下酒瓶,拨通了涛哥的大哥大,涛哥的声音很兴奋:“我的好兄弟啊,你肯定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不然你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哈哈哈哈,把人给我逮到了?说话呀……操,怎么还来抻一抻的?快说快说。”我笑了一阵,轻声说:“哥哥,你佩服不佩服我?我把老疤抓到了,人马上给你送过去,我让天顺带着两个弟兄押他去的。我办事儿还可以吧?为了你,我单独安排我最好的兄弟出这一趟差呢,哈哈,说声谢谢我,快。”涛哥笑得像个喝醉了酒的神经病:“哈哈哈哈哈,我操他那个亲娘的!我可放心啦……杨远,不,大哥,我老涛发自内心的说声谢谢你!人呢?你是什么时候发的车?”我说,大约半个小时之前,涛哥顿了顿:“哦,那我还得等他四五个钟头,好,我等,你没通知他们来了以后别来酒店找我?这里不方便,最好让他们去五子歌厅里,我去那里接他们。”这事儿我还真没特意嘱咐他们,估计按天顺的思路,一定是先去五子那里,我歉意地说:“涛哥,这事儿我还真疏忽了,这样好不好,你去五子那里等,我联系不上他们,他们都没有电话,我估计他们一定是先去五子那里,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认识人。”涛哥说,那好,我马上就去五子那里等他们,抓老疤的时候,没出别的麻烦吗?我说:“出什么麻烦?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我就是爷爷,这种小事儿再出麻烦我还用活嘛……对了,孙朝阳那边有什么动向?”涛哥说,他们住进坏水的茶楼了,我派人在那里盯着呢,有什么动向我就通知你了。我说了声谢谢,换了一种平和的口气说:“涛哥,我的三个兄弟去了,你得照应着点儿,他们不大出门,有些规矩不是那么懂,你就多费点儿心,替我照顾一下,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让他们回来,等我处理完了我这边的是事情,直接去济南还方便。”涛哥好象急着往外走:“别罗嗦了,这些事儿我懂。”

挂了电话,我冲李俊海喷了一口烟:“哈哈,一切顺利,现在就等着你那边的消息了。”

李俊海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也是,我那边的兄弟怎么也不回个话?没打听到?我得问问。”

李俊海在给他的兄弟们拨传呼号,我又嘿嘿了一阵,感觉这嘿嘿还真管用,它让我变得镇静起来。

金高家的房子很破,窗户上的玻璃破了好几块,晚风从那些破碎的窗玻璃上吹进来直扑我的脖子,我这才发觉时节已经到了秋后。风干燥而凉爽,吹在脖子上像是有人用一把钝刀片在撞击着我。这些风也不全是干燥的,有—阵还带了一丝潮湿,大概是即将下雨的缘故吧。我想,我的心现在应该也是湿的,它已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弄湿了,像一堆团起来丢进水缸里的破纸……嘿嘿,嘿嘿,那就继续破下去吧,也许等它彻底破碎了,就变成了纸浆,我可以把它捞出来放在太阳底下重新晒干,等他再一次干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嘿嘿,嘿嘿,我的那些仇人都在干什么呢?他们是不是跟我一样,心脏也是潮湿的?应该是吧,因为你们比我还难受,我正拿着一把尖刀在慢慢地推向你们,我能够看见你们淋漓的鲜血正沿着我的刀刃往下淌,你们会慢慢血尽而亡的……嘿嘿,嘿嘿,我垂下脑袋使劲地嘿嘿,我为自己恶毒的窃笑而高兴,因为此刻我还能恶毒地笑着,但我明白自己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我的笑容已然凝固,而我的笑容对我的仇人也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如果说有那么一点儿杀伤力的话,那可能是在伤害我自己,我决定不嘿嘿了,因为此刻我的心在隐隐作痛,恍惚有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在上面……弟弟,你在哪里?弟弟,哥哥想你。

李俊海的电话很快就回了,李俊海面色凝重地问:“怎么样了?”那边好象在说,大家一直在忙碌着,李俊海厉声呵斥,“我操你们那些娘的,我白养你们了?告诉你们,最晚明天上午,如果明天上午我还得不到我家弟弟的消息,你们不但全得滚蛋,我还得去要你们的命!都他妈听见了没有?”那边的声音很大,我都听清楚了:“海哥,你别着急呀,差不多了,有人说,前几天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拉着几个人在村里转,很可能这辆面包车就是黄胡子的,你着

急我们也着急呀,你不是嘱咐我们别太声张吗?弟兄们都在悄悄活动呢。”李俊海哼了一声,问我:“黄胡子是不是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我点了点头,挥手让他继续跟他的弟兄说话,李俊海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你们必须抓紧时间,因为我家弟弟脑子有点儿毛病,一发作容易出问题,如果你们的精力还能够坚持的话,今晚就别睡觉了,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那边说,情好吧海哥,没有我们弟兄办不成的事儿。李俊海低着头想了一阵,抬头问:“你们说的这个地方大体在什么方位?”那边回答,你也应该熟悉的,咱们设路障的时候,到过这个村子,离你的老家不到二里路。李俊海呸了一声:“操他妈,老鼠敢在猫的眼皮子底下睡觉,胆子也太他妈大了……好,继续你们的吧,我一直开着机,一有情况马上汇报,别他妈等着我找你们了,你们才放屁。”

挂了电话,李俊海恨恨地往地下啐了一口:“这帮孙子都是他妈属驴的,不敲打着不干活。”

我拉他坐下,劝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家都不容易,还不是为了我弟弟?你就别跟他们上火了。”

“不上火能行嘛!”李俊海横了我一眼,“都照你似的?对待个那五那样的半彪子也像对待亲人解放军似的?那不惯出毛病来了?对待身边的人,尤其是对待吃你的喝你的那些人,你必须恩威并重,先煽他们一巴掌然后给他们个甜枣吃,这才是领导艺术,不然没人重视你。我记得你有一阵挺有艺术的,比如对待阎八、青面兽他们……”

“哈哈,连这些你都知道?”我笑道,“真不愧是搞地下工作的,呵。”

“连这个我都不知道的话,我还是你哥哥吗?”李俊海哼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咱们正当用人之际,对待给咱们出力的人也别太苛刻了,你说呢?”

李俊海横了我一眼:“杨远,你吃亏就吃在对手下的伙计太仁慈的上面了,吃咱们的饭就应该给咱们干活,天经地义!你知道吧,我以前吃过这样的亏……刚离开你那里的时候,我跟几个东北人一起赶集卖袜子,他们跟我玩心眼儿,卖多了的钱瞒着我。当时我也没往心里去,觉得当老大的不能为一点小事儿失了风度,就没管他们。可他们倒好,以为我不知道,最后竟然明打明的‘滚’我,甚至有几个竟敢当面跟我犟嘴,好,我还是忍了,因为我当时势力不行,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拉来的兄弟。这下子好了吧?有几个伙计直接不跟我照面了,玩儿开了单干,把我的生意都给挤散了!这次我可想过来了,对待那些害群之马绝对不能客气!当时我带着几个结实兄弟把他们那个砸啊,操,不是我溜得快,那次也得判我个三年两年的……后来他们老实了,除了那

几个滚回老家的,全回来了,其中就包括现在跟着我的几个弟兄。所以啊,你既然想当老大,就必须把心狠起来,你要是跟他们玩儿那些妇人之仁,就等着死去吧。”

他说的有些道理,我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弱点,可是我学不来他那一套,对别人我会狠起来的,可是我对自己身边的人永远也狠不起来,这或许是我的弱点,但是我不承认这是个很大的毛病,因为我有自己的一套处世方法。

说着话,天就黑了下来,李俊海想开灯,我没让他动,我想享受一番黑暗带给我的片刻安宁。

雨终于还是下下来了,很小,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筛子筛一盘散沙。

二子这会儿在干什么呢?他会不会想起了那些下雨的日子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我记得我弟弟从小就喜欢下雨,每当下雨的时候,他会站在门口大声嚷嚷:“下雨喽,下雨喽,下雨下雪冻死老鳖,老鳖告状告着和尚,和尚把门把着大人,大人射箭射着老汉,老汉拾草拾着小宝,抱着就往家跑。”念叨着就跑到了街上,仿佛有一根绳子在牵着他。到了街上他就安静了,用手挡着眼睛,张大嘴巴接雨,接得多了就“啊啦啊啦”地在嘴巴里咕噜雨水。有时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就那样用一个动作仰面站着,一直“啊啦”到有人路过把他送回我家;有时候我会跟他一起跑到街上,他在那里“啊啦”,我就脱光了衣服在泥泞的街道上来回地疯跑,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跑累了我就拉着还在“啊啦”的弟弟何家。我爹如果在家里,他会边给我弟弟换衣服边训斥我,他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感冒了还算小的,你说你们这样,让街坊邻居看见笑话多少?有时候我会跟我爹犟嘴,我说,还不是因为二子?二子自己跑出去,我不在跟前看着他,出了事儿算谁的?我弟弟一般会向着我说话,就是就是,我哥哥一直站在我的旁边呢。我爹看着我因为运动过量而雾气腾腾的光身子,哼地一声走了,他一般不会走远,就走到最里边的那间,从墙上摘下二胡,拉一段叫不出名字的曲子,这种曲子跟哗哗的雨声很融洽,几乎融合在一起了。

我发现,人处在黑暗中特别容易回想往事,而这些往事又大多是一些比较忧伤的,越想心里越空虚,心就好象被这些忧伤的往事推着,慢慢进人一个幽深的黑洞……现在,我正被这个黑洞吸引着,一步一步地往里走,我看见我弟弟站在黑洞尽头的那片光明里,一跳一跳地向我招手,哥哥,哥哥,快来呀——我在这里……我想冲过去把他搂在怀里,可是他突然不见了,远处的那片光明也没有了,我只看见我的眼前有一点鬼火在一明一灭的眨眼,我猛然警醒,我产生幻觉了,这里没有我弟弟,没有什么光明,也没有什么鬼火,那点红光是李俊海在我的对面抽烟。

不行,我不能呆在黑暗里了,再呆上几分钟我就会崩溃的,我敲了敲桌子:“俊海,把灯打开。”

李俊海没有听见,依旧在抽他的烟,烟头一明一灭像极了鬼火。

我想自己过去打开灯,可是我的身上没有力气,我直了直身子没能站起来:“俊海,麻烦你把灯打开。”

鬼火在漆黑中划了一道弧线,李俊海说话了:“你说什么?怎么跟个蚊子叫似的,我听不清楚。”

“麻烦你把灯打开。”我又重复了一遍。

“咳,我还以为你让我把烟掐了呢……”李俊海反手打开了灯,强烈的灯光让我的眼前一片火红。

“我好象是病了,”我闭着眼睛,把身子靠到墙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感觉一点儿力气没有呢?”

“不会吧?你壮得像头牛,”李俊海探过身子摸了摸我的额头,“热,我操,你发烧了……走,赶紧去医院。”

“我没那么娇贵,”我躲开李俊海拉我的手,把脑袋靠上了金高的床,“没事儿,我趴一会儿就好了。”

李俊海站了起来,到处找药:“大金家的药放在哪里?感冒药应该是住家必备的……在哪里呢?”

我很清楚自己这不是感冒,这是用脑过度的缘故,以前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症状,一般睡一觉就会好的。

我扒着金高的床头,一用力上了床,就用一个上床的姿势趴下了:“别找了,我眯一会儿就好。”

李俊海坐过来,又来摸我的额头:“生病了可得治啊,不然越发厉害了。”

我没有力气跟他说话,感觉有一只手在拉我,这只手拉着我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幽静得很。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我揉着眼皮看了看窗外,今天没有太阳,天空是那种砖灰色,天上全是乌云,以至于看上去像是一盆涮过毛笔的水。尽管我没有看到太阳,但我依然能够分辨出来这是中午,我似乎天生就有这种分辨时间的功能。睡足觉的感觉可真好啊,脑子像清水一般明净,身上似乎也有了力量,我记得我应该有好几个月没这样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了,至今我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我会在我弟弟下落不明的情况下睡得那样香甜。我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眼泪都流到嘴巴里了……擦干眼泪,我伸着懒腰亮了一嗓子:“咱们工人有力量,嗨!咱们工人有力量!”

“哈哈,这就醒了?”李俊海坐在旁边的破藤椅上看书,把书一合笑道,“睡得可真沉啊你,我都不忍心叫你。”

“几点了?”我翻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光着屁股,**的那串东西明目张胆地对着李俊海。

“十一点啦……我操,跟我亮家伙?”李俊海一指我的裤裆,“呦!挺猛啊你,玩儿‘晨勃’的还?”

“见笑啦,呵呵,咱年轻不是?”我边穿裤子边打个哈哈,“也不该年轻是,让尿给憋硬了。”

“不感冒了?”李俊海把地下的上衣丢给我,“应该是好了吧?真精神。”我摸了摸脑门,不但不发热,甚至还有一丝凉森森的感觉,笑着说,咱什么体格?再大的病,一觉就好。李俊海说,我这次发现你睡觉有一个毛病,逮谁蹬谁,我都让你给蹬下五六次来了,没办法就把你扒了个精光,我滚蛋好了,可怜我一世英豪,竟然在沙发上蜷了一宿,跟个死耗子差不多。我干笑了两声,问他有没有黄胡子的消息?李俊海翻了个眼皮:“我把那帮吃白食的孙子又骂了一通,一个个的简直他妈的饭桶,查了一宿,那个村子根本没有外人住,我让他们换地方査去了。我估计在这之前看见的那辆白色面包车应该是黄胡子的,很有可能他没找到地方又走了,应该走不远,还是在附近。你想想,他抓二子应该是很偶然碰上的,如果他知道二子要去买菜,至少他的人应该提前侦察过,可是听你的意思,你家周围全是咱们的人,他怎么会提前知道?所以,他们租房子也应该是临时租的……”

“你说的不对,”我摇头道,“他们提前已经从家里搬走了。”

“这就奇怪了,那辆面包车难道不是他的?”

“很难说,那样的车多了,满大街都是。”

‘‘反正他们就在那一带住着,这个没错,咱们耐心等待就是了。”

“是啊,”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黄胡子这个混蛋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了?”

李俊海操了一声,这个不用心事,他早晚得给你打,因为他也着急,他肯定明白咱们的人不会闲着,早一天解决问题,他早一天去了心事……不谈他了,咱们找地方吃饭去。我想了想,对他说,你下去随便买一点儿吧,我不想露头,也许警察也在找我呢。李俊海不屑地一矜鼻子:“想多了吧?警察找你干什么?要找他早就找了,去市场,去你家,甚至去胡四饭店,可是这几个地方都没有给你来电话的呀,所以你想多了。走,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去。”

他说的也有道理,看样子警察还没开始找我,刚想去洗把脸,桌子上的大哥大就响了。

我转回身抓起来一看,是胡四的号码,连忙接了起来:“四哥你找我吗?”

胡四先问我去了哪里,我说我住在一个朋友家里,胡四笑了笑:“你很狐狸啊,哈,吃饭了没有?”

我说正准备吃呢,胡四说:“要不你来我这里吃吧,正好跟你说件事情。”

“赶紧说,”我最害怕胡四的罗嗦,“等我去了你那里,心也就好急烂了。”

“哈哈,我兄弟开始不正常了,”胡四汕笑道,“没什么大事儿,我给你把事情基本消停下了。”

“昨天又请他们了?”这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真不好意思,老是让你破费。”

“咱哥儿俩客气什么?”胡四道,“这样,你就不用过来了,我在电话里嘱咐你两句就得。”

“好,你说吧。”

“简单点儿啊,这几天你就在外面躲着,因为我办事儿也不一定那么天衣无缝,防备着点儿好,罗嗦到你就麻烦了,”胡四慢条斯理地说,“我昨天请的那几个人应该很妥实的,可是人家也提醒我了,情况比较复杂,一点儿地方出现纰漏都可能牵扯到你,万一你被他们叫去询问会很麻烦的,有些事情你说不圆满,一旦正不起‘口子’来,他们就可以把你置留在那里,甚至直接来个行政拘留,最终有可能……这我就不说了,但是你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把事情全部压住的。另外,我得替林武向你请个假,我这边有几个不听话的,我想让他暂时回来帮帮我。”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你已经定下了还说什么请假?我这里那么需要他,你怎么说让他走就让他走?

尽管心里有一丝不快,但感激在我的心里还是占了上风四哥真能客气,林武本来就是你的人……”

胡四打断我,口气很冷淡:“别这么说,咱哥儿仨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是谁的人这么一说。”

这话把我呛了一下,感觉自己很没有水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胡四等了我一会儿,见我没说话,呵呵一笑:“不高兴了?以后我再跟你解释,好了,不打扰你了。”

放下电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胸口堵得厉害,一声不响地进了厕所。厕所里黑洞洞的,摸着墙皮找了好一阵电灯开关也没能找到,我索性不找了,站在门口往里面撒尿。借着微弱的光明,我看到我的尿又变了颜色,竟然是血红血红的,我把李俊海喊过来让他看,李俊海推了我一把:“操,这很正常,人在心情不好喝水又少的情况下,都撒这种颜色的尿,我在劳改队憋屈的

时候,比你这泡还红呢,没事儿……刚才胡四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不高兴?”

我提上裤子,从厕所里找了一条毛巾,也不管它是擦什么的,用水蘸湿了就往脸上擦:“他把林武叫回去了。”

李俊海嗷地一声骂了起来:“这他妈算什么?釜底抽薪啊这是,我还以为胡四是个什么好人呢,这他妈……”

我拿开毛巾瞪了他一眼:“乱叫唤什么?人家胡四做得够可以了,你还想让人家把你,不是,把我当儿子养吗?”

李俊海的脸涨得通红:“你知道什么?他这是怕引火烧身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让林武回去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我又开始不耐烦了,尽管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很不舒坦,可是我不允许你在我的眼前乱说话,“俊海,做人要讲良心,胡四在我的身上做得就不错了,说多了你也不知道,从劳改队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帮我,在林武这件事情上他一定有他自己的难处,我也不想分析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用分析,算你说对了,”我越说情绪越激动,一把摔了毛巾,“他就是怕引火烧身怎么了?人家为什么要给我陪葬?!林武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了黄胡子呆在哪里会出现什么后果?万一弄出人命来怎么办?全他妈抓进去?一抓进去就是一大串!你懂吗?”

这一阵连珠炮把李俊海打晕了,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脸几乎都涨成了茄子色。

我把头转向窗外,大口地呼吸,他妈的,我死不了的,我一定要活出个样儿来给你们看!

“杨远,别生气了,算我错了,”李俊海走到我的身后,把大哥大递给了我,“你的电话。”

“谁找我?说话!”我直接对着大哥大喊了起来。

“呵,这伙计神经了……”李俊海帮我按开了接听键,“这回说吧,唉。”

是林武的声音:“蝴蝶吗?我是林武。”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我压抑着情绪,用力甩了一下脑袋:“呵呵,林将军,你在哪里?”林武的声音充满了歉疚:“蝴蝶,对不起……本来我不好意思找你,可我……咳,我跟你说实话吧!胡四昨天让我回去就是跟我商量让我回他那里,意思是怕我在你那边没人管得昕我,犯火暴脾气,让我去趟南京……怎么说呢,也就是出去躲一下。对别人就说我去南京看新车去了,对你就说他那边忙……我操,我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呢?总之,你别对我和胡四有意见。我呢,我得听胡四的,你知道我端的是谁的饭碗……胡四呢,也是为了大家都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上紧……算了,我不会说话,意思就是你别想多了……咳!我还是得说,蝴蝶,我是不会真的去南京的,我就在周边几个城市胡乱转转,有需要我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回去帮你……”

这一次我是彻底哑巴了,嗓子颤抖得不成样子,对着话筒一个劲的点头。林武好象也说不下去了,连声再见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我茫然地转回头看了一眼李俊海,李俊海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像是站在花玻璃后面的一个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