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叶柏念替段斯衍擦掉糖屑, 松开扯他领带的手，随手将纸巾塞到段斯衍手里：“擦掉了，纸巾自己扔。”
段斯衍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纸巾，乖乖应下：“好。”
两人拉开距离, 叶柏念才发觉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看她, 一回头, 看见满脸通红的沈故搀扶着穆尚泽。穆尚泽脸很冷, 全身都散发出一种低气压。
她没多想, 还以为穆尚泽是因为受了伤，所以心情不好。
沈故搀着穆尚泽走到她面前，她刚想安慰两句, 穆尚泽抢在她前面开口告别：“叶老师，我让沈故先送我回去，就不麻烦您了。”
穆尚泽语气淡漠又疏离。
意识到这一点, 叶柏念将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淡淡地点了下头：“好, 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等一下。”
段斯衍扔掉纸巾回来，冲穆尚泽的背影喊了一声。
他走上前, 将拎了一路的果篮递给穆尚泽，“我的一点心意, 希望你早日康复。”
穆尚泽抬头, 死死盯住段斯衍，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对方的薄唇上。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 他五指用力收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谢谢段董，不过还是算了。”
少年意气过重又不知收敛。
聪明如段斯衍，自然看出了穆尚泽对他的敌意，他挑了下眉：“没关系，不用客气。”
说完，他将果篮交到沈故手里：“穆尚泽可能不太方便，同学，你可以帮他拿一下吗？”
“好、好的。”
沈故从来都没有和段斯衍这类人打过交道，再加上以为叶柏念和段斯衍是情侣，紧张得说话都有点磕巴，“叶老师，那我和穆尚泽先走了。”
软件上叫的车很快到了，两人先后上了车，很快，原地只留下叶柏念和段斯衍两个人。
叶柏念望着开远的车，有些困惑：“穆尚泽是在跟我生气吗？难道是因为我赞助了游泳队？”
段斯衍推了下眼镜，遮住眼底的笑意：“应该不是。小穆同学还小，正处在叛逆期，性格阴晴不定很正常。”
他只字不提，他看出穆尚泽对叶柏念产生了超越师生的情愫。
……
另一头，出租车里。
穆尚泽看着沈故搁在双膝上的果篮，觉得乍眼极了。
他忍了忍，才压下立刻开窗户扔掉果篮的念头：“我不喜欢吃水果，沈故，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带回去和阿姨吃。要是嫌弃，一会儿到站下了车，直接扔掉。”
沈故诧异地“啊”了一声，低头瞅了瞅怀里的果篮。
果篮里装的都是一些不常见的精品进口水果，看样子价格绝对不便宜。他从小到大节省惯了，做不出糟蹋水果的举动。
他抿了抿唇，开口问穆尚泽：“尚泽，你是不是对段先生有意见？”
他了解穆尚泽，穆尚泽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从来都没有浪费东西的恶习。
穆尚泽听到沈故的问题，脑海里又不由的浮现出，叶柏念扯着段斯衍领带让他低头的画面。
腿上的伤又开始疼了，他握着拳，手臂青筋暴起。
等伤痛退去，穆尚泽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哑着嗓子回答了沈故的问题:“是，我讨厌段斯衍。”
沈故听到他的回答，笑了笑，坦率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段先生。倒不是讨厌他这个人，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叶老师。”
穆尚泽重复了一遍沈故的话：“他配不上叶老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他彻底点醒。
穆尚泽自知他和段斯衍之间天差地别——段斯衍那张脸，放在俊男靓女辈出的娱乐圈，都属于能秒杀一大片的神颜。
更别提，段斯衍现在所取得的成就，给他二十年时间，他都未必能够追上。
段斯衍都配不上叶老师，他又怎么敢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穆尚泽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车停在单元楼门口，他没让沈故送自己上楼，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进了电梯。
电梯抵达二十六楼，穆尚泽走出电梯，盯着对面叶柏念的房门出神。直到他的眼睛开始泛酸，他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今天得到的金牌。
他珍重地将金牌细细擦拭干净，吻了吻，小心翼翼地挂在叶柏念的房间门口。
然后，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家。
穆尚泽想，他对叶老师的暗恋到此为止了，他永远都无法站在能与叶老师匹及的高度。
……
周一返校，叶柏念得知今天下午，市消防队队员会来学校进行安全教学，到时候还要进行全程直播。
她作为现在荣梧私高的教师门面担当，需要负责和消防队进行接洽。
叶柏念表示，完全ok，对学生进行安全教学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她一定积极配合。
消防队这边派来了八位消防员。
其中，负责直播的是宣传处的于星然，他进入消防队已经快两年了。两年来，他一直负责在短视频平台宣传消防知识，凭借着超高颜值，每次直播的直播间里都有无数人蹲守。
剩下的七名消防员，都属于作战训练处，领队的是消防大队队长卓杰。
叶柏念将消防员们带去了操场，操场上，提前搭建好了消防队日常障碍跑训练的场地。
“大家可以跟着我一起来看看哈。”
于星然将手机镜头调转，对准了荣梧的操场，“不得不说，咱们荣梧私高将这个障碍跑训练场地还原的很好，看过我以前在消防队直播的观众应该知道，这里的场地，可以说是1:1复刻了消防大队。”
荣梧私高是他们来进行消防安全教学的第三所学校，训练场地是其中还原最好的，像是有专业人士指导过一样。
于星然向直播间的观众介绍完毕，忍不住好奇：“叶老师，咱们学校是专门请了人过来布置场地的吗？”
“没有啊。”
叶柏念听着于星然反复称赞训练场地，茫然地眨眨眼，“这个场地很标准吗？是我和学校后勤工作人员随便搞的。”
看来，凡事跟着她的第六感走，准没错！
于星然不可置信：“随便搞的？！！那叶老师你们也太厉害了吧！”
消防大队队长卓杰全程听到两人对话，在两人没看到的地方，撇了撇嘴。
他才不信叶柏念的话，这场地布置实在太标准了，一看就是专业人士搞的。真不愧是贵族学校，太会搞营销了，还把这位叶老师培养成了网红老师。
卓杰时常在互联网上冲浪，印象中，刷到过好几次关于荣梧私高的新闻，每一次主角都是叶柏念。
有她炫技开挖掘机写书法的、有她见义勇为暴揍坏蛋的、还有她脱马甲晒资产的……
卓杰不太相信，真有人能全能到这个地步。他更倾向于这一切，都是荣梧私高想出的营销手段，借着打造网红老师叶柏念，招收到更多的优质生源。
他对叶柏念没什么意见，但就是想向大众证明一下——没有人是全能的，盲目崇拜一个素未谋面的网红老师，这种行为完全不可取。
“叶老师。”
卓杰开口喊了声叶柏念，“一会儿能麻烦您当我的演示搭档吗？”
他要给大家看看，“全能叶老师”一点都不全能，很多事情她都做不到。
叶柏念对卓杰想拆她台的念头浑然不知，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邀请：“当然，完全没问题。”
……
全校学生都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等着应付每年一度的消防安全教学活动。
祝凯枕在一个小弟的肩头，困得直打哈欠，连玩儿手机的精力都没有：“可困死我了。隔壁的老穆昨晚鬼哭狼嚎了一整夜，说是睡着以后，被凭空掉下来的熨斗烫伤了。真是神经病，难不成熨斗还会成精？”
前排的穆尚泽听到他的话，猛得扭过头来：“你说什么？”
祝凯被吓了一跳：“我、我说你的神经病爸，他昨天中午被花盆砸了，晚上又被熨斗烫了。”
穆尚泽低下头，看着自己打了石膏的右腿。沉默半晌，无声地咧了咧嘴角，说不清是在嘲讽穆辉，还是在感慨自己的好运。
他因伤退赛，丧失了今年进入国家队的机会。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从他离开手术室起，一直都在提防穆辉上门刁难。没想到，现在倒好，穆辉受了伤，肯定没空来找他的麻烦。
“哈哈哈，盈盈，你快看于星然的直播间，好多人都在夸我们叶老师好看呢。”
齐琦笑着将手机递给庄盈盈。
庄盈盈和穆尚泽的座位挨着，他微微抬眼，余光瞄到了手机屏幕里的叶柏念。直播间的弹幕飞快弹出，其中一条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叶老师好漂亮，她的学生真的不会暗恋她吗？】
穆尚泽心里又酸又涩，摸着自己腿上的石膏，无声地骂了句“废物”。
他讨厌这样一事无成的自己。
……
操场的训练场地。
卓杰面对所有学生，与其他几名消防队队员一起，先演示了一遍遇到坏人时，可以使用的紧急防身招式。
演示完毕后，他看向叶柏念：“叶老师，请问您学会了吗？学会的话，我们可以来实战一下。”
他原本以为叶柏念会说还没学会，这样完全可以证明，“网红叶老师”根本不是全能的，他也不介意再教她一遍。
没想到，叶柏念为难地蹙了下眉毛：“卓队长，您确定要和我实战吗？不然……你试着换个人？”
卓杰有点生气了。
不会就不会，还扭扭捏捏不肯承认，身为人民教师，她怎么可以这样？！！
“不用换。”
卓杰不耐烦地摆了下手，“看样子，叶老师您应该是学会了，那我们就速战速决，给大家演示一遍。这项完成，还有下一项任务。”
叶柏念：“……行叭。”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热身一结束，卓杰扮演的歹徒气势汹汹地朝她冲过来。
她回想着卓杰刚才演示的招式，抬肘去撞试图从身后箍住她的卓杰，卓杰敏捷地躲开她的袭击。
叶柏念习惯了一招制敌。
现在，卓杰轻松躲开了她的攻击，她奇怪的好胜心再次冒出头。她实在没忍住，习惯性地给对方来了个过肩摔。
咚——
卓杰后背砸在操场的草坪上，整个人当场都懵了。
倒不是因为疼，毕竟叶柏念控制住了力道，没对他造成任何实质伤害。但他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叶柏念她，为什么能轻而易举给他个过肩摔？！！！
要知道，放眼全津海市的消防大队，都没人能轻易将他撂倒。
看台上的“叶老师后援会”，以祝凯为首，又在扯着嗓子嗷嗷叫：“叶老师！太牛啦！！！叶老师！天下第一厉害！！！”
在学生们的热烈欢呼中，卓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他拍掉身上的草屑，尴尬地笑了两声：“叶老师，您练过呀？”
叶柏念诚实地点点头：“嗯，我以前练过。”
“呵、呵呵呵。不好意思啊叶老师，我不知道您练过。”
卓杰笑得很尴尬，他摸着寸头，飞快的走到看台前，“同学们，刚才我教的这几招防身招式，适用于不会任何功夫的普通人。大家谁学会了？举手出来，配合我一起再给大家演示一遍。”
叶柏念挪到一旁，将演示场地让给卓杰和愿意与他互动的学生。
这一次，整场演示进行的很顺利。
她听着全场雷动的掌声，轻轻地摇了下头。
看看，她就说吧，早早换个人演示多好呀，她都说了她根本不合适。
卓杰瞅到叶柏念的小动作，还是有点不信邪——她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会！刚才的防身术，只是凑巧！
“看来大家防身术都学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带着我们队员，给大家放松一下吧。”
卓杰说完，喊来其他几位队员，走到障碍跑训练场地跟前，打算一起进行障碍赛比拼。
他还不忘邀请叶柏念：“叶老师，这个场地不还是您搞的吗？感觉您很专业，您要不来一起玩玩？”
这下，叶柏念肯定不行了吧？普通人穿过这片场地，少说也得十分钟。
卓杰等着叶柏念拒绝他，没想到，在全场人员的注视下，叶柏念微微颔首：“好呀，那就一起玩玩吧，我先去换一身更合适的衣服。”
叶柏念很快换好衣服，出现在了障碍跑训练场地前。
于星然不参与比赛，全程拿着手机跟拍直播，顺带充当裁判：“不是我说哈，卓杰忒坏了，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怎么能邀请女士玩儿这个呢，来，直播间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来为叶老师打气……卧槽！”
【卧槽！】
【卧槽槽！】
直播间里，听取卧槽声一片。
于星然抬起手，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为什么叶老师跑得那么快，甚至远远甩开第二名卓杰一大截。充满障碍物的场地，放在她面前，像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叶柏念很快抵达终点，于星然暂停秒表，她只花了不到两分钟。
同样大小的场地，差不多难度的障碍物，放在他们消防队，十几年来最好的成绩记录是两分零一秒。
也就是说，叶柏念轻轻松松，破掉了他们连队保持了十几年的第一名记录。
卓杰抵达终点，他望着一旁喝水的叶柏念，开始怀疑人生了。
难道说，真的有人什么都会？？？
叶柏念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拿开唇边的水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场地是我布置的，我很熟悉，才会比你们都快。”
“不不不，叶老师，是您很厉害，这跟场地没关系。”
卓杰连连摆手，恨不得穿越回两个小时，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直播间里，观众们全程目睹了卓杰的态度变化，都快笑死了。
【我记得刚开始卓队长对叶老师的态度挺生疏诶，现在怎么眼睛都冒星星了？】
【hhhhh，叶老师征服了他（物理方面）】
【我男朋友是消防队的，他说卓队放在全省都是数一数二的精英，今天这算是被叶老师吊打了吗？OTZ】
【不得不说，叶老师真的很有世外高人气质】
【我只想问，叶老师不打算参加一下《男生女生向前冲》吗？凭她障碍赛甩专业消防员几条街的能力，抱台冰箱空调回家不是轻轻松松？】
卓杰沉默良久，忍不住开口问道：“叶老师，您到底还会多少东西？”
叶柏念拧上水瓶，一时间琢磨不透卓杰问的到底是哪个方面，想了想，问：“卓队，您说的这个‘会’，是指你们消防队的东西吗？”
卓杰重重的点了下头。
要说别的方面，他也不会啊！
叶柏念：“我应该都会一点吧。”
她之前在其中一个快穿小世界，还被评为过金牌消防员呢！各种荣誉奖章塞了整整一柜子。
……
叶柏念自从让系统给穆辉编织梦境以后，隔三差五都要关注一下穆辉现在的精神状态。
系统跟着她一起看戏，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哈哈哈，念念，你不知道，穆辉现在已经开始请人做法了。他认为是死去的女儿上门缠上了他，试图做法，让女儿不要再缠他，根本没空给小穆同学添堵！】
听到系统的汇报，她牵了牵唇角，但想到最近各科老师反映的情况，笑容又消失在了脸上。
各科老师都说，穆尚泽最近上课始终不在状态。
其他人都在认真听课，他却总是趴着睡觉或是打游戏发呆。面对老师的批评或斥责，他始终一言不发，仍然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老师们知道他腿上受了伤，又不好对他进行罚站，每次都只能不了了之。
“叶老师，我觉得这次受伤，对穆尚泽的打击挺大的。你看看，要不抽空好好开导开导他？”
历史老师李芳提议道。
叶柏念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段时间，穆尚泽似乎一直在躲着她。除了上语文课以外，平时下午的自习课上，她都很难看到穆尚泽的身影。
下午，她终于抓住机会，赶在穆尚泽偷偷溜出学校前，在大门口将他拦住：“穆尚泽同学，胆子变大了，敢堂而皇之的逃课？”
叶柏念从门卫手里接过请假条，假条上赫然写着她的签名。
她看着上面和她一模一样的字迹，不由得愣了下。
怪不得，这几天穆尚泽一直都能畅通无阻，他模仿她的签名实在太像了。要不是她清楚地记着，自己压根儿没签过这样一张请假条，连她都看不出这是假的。
穆尚泽见叶柏念细细端详着签名，生怕他的隐晦心思会被看出来，一把抢过请假条，撕了个粉碎。
他曾经练过无数次叶柏念的签名，不是为了逃课，只是想用这样幼稚的方式，更加靠近她一点。
叶柏念看着一脸阴郁的穆尚泽，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放缓语调:“尚泽，我知道你因为受了伤心情不好，但你不应该拿自己的学业开玩笑。你……”
“这和你没有关系。”
穆尚泽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我不打算高考了，我可以出国。”
他原本计划好的路，是参加高考后，以国家运动员的身份被津海大学特招。
但现在，他迫切的想要逃避开这一切。他的受伤让他意识到，他永远都是，没资格站在叶柏念身边的失败者。
说完，穆尚泽偏过脸，拒绝和叶柏念进行任何的眼神交流。
他明明决定破罐子破摔，却还是害怕，在叶柏念的脸上看到失望的情绪。
叶柏念知道穆尚泽心高气傲，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受伤的落差，开口安慰:“尚泽，你真的是很优秀的游泳运动员。你忍着伤参加比赛，仍然可以获得金牌，这足以证明你的实力。”
“胡教练不是说了吗？他会等你。等你养好了伤，赶在高考之前，照样能加入国家队。奥运会在两年后，只要你好好备战，一定可以成功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
穆尚泽听着她温柔的乖哄，眼眶有点湿。
他讨厌这样没出息的自己，背过脸，不愿意让叶柏念看到他的任何表情。他狠了狠心，将语气变得尽可能恶劣起来：“说的轻松，你又不懂游泳，你行你上啊！”
这句话说完，空气都凝固了。
穆尚泽只能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膛中砰砰跳动，似乎在下一秒会将他撕裂，主动跳出来向叶柏念道歉。
“好啊，我上就我上。”
泪眼朦胧中，他听到了叶柏念的回答。